第 54 章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个道理，用在别人身上或许不灵，但是，用在相黎身上，绝对是每次都中。
她只不过是洗完手之后躺在草丛里对着月亮感慨了一番，不到一个时辰就回了帐篷。可是，第二天早晨醒来不仅感冒了，还起了满身包。
刘大夫给她把完脉后得出的结论是，她最近一段时间压力太大了，心火一直不断的升温，加上昨天着了凉，身体抵抗不住，就生病了。不过，这场病着实病得很好，把她体内的淤火都发泄出来了。
相黎看着自己满身涂满去包的药膏，不得不也把自己裹成了木乃伊的样子，喝着苦苦的药水，又看了看坐在床边的三皇子，突然想到了报应一说。
可是，这个报应，她觉着，无论如何，都有些太重了，不过是在心里小小的嗤笑了三皇子一番嘛，自己就变得这么凄惨。
相黎裹着自己足不出帐的在三皇子的军帐呆了七天之后，大军决定拔营回戍地。
原来，当时单狐人知道那一场战役胜率很低，就派了人在战后伏击，打算引开三皇子，并俘虏他，以此，逼着天朝求和投降。
而单狐派出的伏击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的小王子，诺瓦。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对方是个王子，不派个身份对等的人去伏击，显得太没有诚意了。诺瓦带了一百二十人设伏，本来以为是绝对的胜仗，可是，却不知三皇子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故意把士兵埋伏到了马匹难以行进的蒺藜丛中，还一待就是两天两夜，在他们失去耐性，颓然回撤时，给他们来了一个出其不意的伏击。并擒获了诺瓦。
诺瓦少年英雄，又颇得单狐老王的宠爱，在得知诺瓦被俘之后，单狐的主帅递交了投降书。
两军死伤数万人，为期一年的战役，就这样结束了。
战争结束了，三军都在喝酒庆贺，而相黎却没有多少欢喜的心情。她趁着三皇子被众将士拉去喝酒的时间，开始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
樊丑在三皇子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虽然相处了几个月突然不见了相黎还有些怪想他的，可是，也仅仅是想想而已。虽然樊丑几个月间帮了她很多，虽然樊丑有着一张与他的名字完全相反的俊俏脸庞，而且，那张脸还不是一张面瘫脸，而是一张总是挂着迷人笑容的脸。可是，她还是觉得，少了一个人跟进跟出的自由生活，无限美好。
“照拂诚可贵，美颜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收拾好行李，相黎就背着小包袱去了刘大夫的帐篷。战争胜利，除了每个医帐派两个人值班以外，其他人都去喝酒了。
相黎进到刘大夫的帐篷，发现刘大夫做着跟她刚才同样的事——收拾行李。
“先生不去喝酒吗？庆功的酒，免费喝呢。”
“这几个月，在我手上死了八百七十九个人，而那些死在别的大夫手上的，以及死在战场上的，更是难以数计。没有人会邀请他们喝庆功酒的。”
刘大夫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随口说着。
“我还以为先生习惯了军中的残酷呢。”相黎把手中的包袱扔下，坐在了矮几旁。
“人命关天，这种事，哪是能轻易习惯的。不过，我还不至于像你那样想不开折磨自个儿的身体就是了。”刘大夫抽走相黎身下的一件外衫说道。
“那如果再发生战事，先生还会到军营中吗？”
刘大夫叠着衣服的动作顿了顿，后又把那件外衫叠好放在包袱中说道：“会吧。以前总觉着，到了战时，人命会变得比白菜还不值钱。我救一人，一场战争可能要死百人千人甚至万人，而我救下的那个人，身体康复之后还是会上战场，可能又会受伤，甚至战死沙场。那样救人，我觉得太没有用了。可是，这次实际到了军营，我才发现，就算我手下的这个人明天仍然要上沙场，这一刻，我依然想要救活他。
正是因为人命不值钱了，我才更想珍惜人命。”
“先生这样活着会很累的。不能阻止战争，不能阻止士兵被救下之后再次上战场，却要不断的救人，即使知道那人即使救下了，过不了几天还是会死。”相黎说着，干脆把身体半趴在了矮几上，感冒还没有完全好，加上几个月的紧张，饮食不规律，她的身体，现在很差。
“你又比我轻闲多少吗？有你这个傻徒弟陪着，倒也无妨了。谁让我们这一门，是那个为了救人而被凌迟的谢坛的传人呢。”刘大夫收拾好衣服，又开始整理病历，也不开口让相黎帮忙。
“呵呵，我突然觉得，我觉得幸运的拜师入门，像是上了贼船。”相黎倒了倒手，换了个姿势趴着，以便腾出更多的空间让刘大夫放那些手写的病历。
“你就是典型的给你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得了便宜还卖乖。当初是谁求着我来军营的？”
刘大夫说着，腾出一只手狠狠揉了揉相黎的头发。
跟了解你的人说话，也轻松也没意思没情趣。相黎也不继续跟刘大夫绕，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先生，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去游历行医吧。”
“你是不是从提出到军营的那一天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差不多吧，不过，我当时想的是，我自己在军营治了那么多伤患，自己医术也应该能独当一面了，想着如果您不愿意，就自己一个人去游历。”相黎现在想通了一些事情，也不介意把以前的想法说出来。
刘大夫眉毛拧了一下，开口说道：“那现在呢？现在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你怎么办？”
“如果先生不同意，我就求到您同意呗。如果求也没有用的话，我就威胁您。反正您这一门名声也不怎么好，如果不是我傻傻的拜进来，说不定会失传呢。”相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厚颜。
“那三皇子呢，他能同意你离开吗？”听到相黎这句话，刘大夫便知道，相黎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只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了。
“我们偷偷走就是了，反正京城的高阳王妃已经在大火中丧生了。我对他本来也没什么助益，应该也不会让他在我走了之后也放不下。”相黎今晚来，就是想趁着三军热闹的时候，偷偷溜走的。
“我觉得她对你倒不像那么放得下。”相黎养伤的时候，三皇子的态度他看在眼里。后来，战事开始了，三皇子派来的樊丑，每天跟前跟后的照顾着相黎，还会在相黎入睡后骑马离开，自然是去向三皇子报备她一天的行为。
“所以才要偷偷走嘛，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当初既然烧了那个小院，就做好了斩断过去的准备。”三皇子的感情，相黎看到了。可是，对她而言，三皇子着实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就这样，相黎身上背着两个包袱一个药箱，刘大夫拎着一箱病历和一箱医书，在这个全军喝酒庆祝的日子，两人悄悄的捡着人少的路往营门口走去。
两人走到门口时，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门外，吴乞坐在车辕上。
相黎一路上一直在为刘大夫不去马厩直接往门口走的决定心疼自己的双脚。现在看到吴乞，才知道原来刘大夫早就计划好了离开，而且，显然不像她这样仓促，而是做好了安排。
“吴乞要跟我们一起吗？”相黎把包袱递给他说道。
“不是，我就是送两位先生一程，我要一直留在这里，陪着他。”
这样的感情，不是相黎能够理解的，她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在刘大夫准备催马前进时，掀开马车的窗帘对站在马车旁的吴乞说了句：“保重，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和先生会过来看你。”
吴乞没有说话，而是在马车启动时，对仍然把头探出窗外的相黎用力的挥了挥手，月光下，他的脸上挂满泪水。
刘先生把马车赶出军营三十里，便停下马露营。早晨的时候，相黎醒来，发现马车旁站着两个人。从他们衣服的湿度来看，两人显然已经站了很长时间。
刘大夫在火堆旁烧着水，也不理两个人。
相黎从树下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开口道：“三皇子，白将军，早啊。”
姜漓拉着相黎走到一边道：“你一定要走？”
相黎把目光盯到不远处火堆上的水壶上说道：“嗯。”
“就算我说你要走我就会杀了刘先生，你也还是要走？”
相黎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脖子说道：“如果我在你杀先生之前自杀，你杀不杀他我都看不到了，你还想要杀他吗？”
相黎说着，稍稍用力把自己的脖子划出一条血痕。
“你就这么恨我，就算死也要离开我？”以姜漓的武功，这么短的距离，她可以轻易卸掉相黎的武器。以姜漓的手段，他有不下十种让相黎生不如死又离不开他的方法。
可是，这一次，他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相黎，相黎拿着武器，不是要伤害他，而是要自杀，只不过是为了逃开他，这个认知让他心痛到难以思考。他可以用尽手段，但是，如果相黎不是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那么，把她留在身边，他也不能满足。他的身边还不缺女人。
“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恨你。我想要离开，只是因为我不喜欢王府偏院的生活。不是说物质上不满足，也不是说你的刻意冷落。只是，我不喜欢每天出入的时候都钻狗洞，不喜欢别人问我住在哪里时支支吾吾答不出来的感觉。我是一个普通人，不向往荣华富贵，也不需要别人怜香惜玉，我只是想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自由的活着。如果不能这样，我觉得，死也无妨。不是我不怕死，在军营的这几个月，我做了数不清的噩梦，每当梦到自己身首异处或者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时，我就会被惊醒。我想活着，但是，如果不能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活着，我情愿死。”
相黎之所以拿起匕首，就是在赌三皇子的人性，赌他对她的那点感情。冰凉的匕首贴在皮肤上，伤口刺痛的感觉，都让她不能克制的颤抖。虽然已经死过一次，这一次，要让她自杀，她还是害怕。
“你知道我有很多手段让你离不开也死不了。但是，我不会对你用。不过，我也不能忍受再也见不到你。三年，我给你三年的时间让你自由自在到处走。三年后，你要回京城定居。那个时候，你不想接受我我也不会勉强你，但是，必须让我在想看得到你的时候一个时辰之内就见到你。这是我的底线。我不会刻意跟踪你，只是，我希望你记着，如果三年后你不回来，想想两年前除夕时你交给我的东西。”
相黎把匕首收回袖口说道：“三皇子言重了，我只不过是要和先生去游历一番，先生的医馆还在京城呢。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两人回到马车旁时，白宁非跟刘大夫正在火堆旁聊天，姜漓对白宁非说了句：“宁非，事情解决了吗？”
白宁非看了一眼相黎道：“解决了。”
姜漓走到一边拉起一匹马的马缰说道：“那回去吧。”
相黎在看到白宁非上马的动作时，脑子里晃过一个映像，让她“啊”的一声轻呼出来。
刘大夫递给相黎一个包子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看着白将军上马的动作比较独特。”相黎接过包子咬过一口说道。
“你总是在意一些不重要的事，赶紧吃吧，吃完我给你伤口上点药。”
“嗯。”
然后，蓝天白云下，绿树青山间，一辆马车沿着官道向前驶去，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