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对于姜漓,这个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初不久就建立的羁绊,曾经给过这个身体那样绝对称不上温柔美好的夜晚记忆的人,曾经把她放在荒院三年任她自生自灭不管不顾的人。
要说恨,作为一个成年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姜漓的立场,姜漓并没有如何实质的虐待过她,也没有让她不得不与那些她不擅长相与的女子相争。虽然第一天进去时那个小院荒芜的比她在旅游时见到的一些乡下荒芜的院落好不了多少,但是,那个小院经过她与小梅的打理之后,也不是那般糟糕。而且,那个院落还有她与小梅相依为命三年的温暖记忆。
所以,相黎不管是从感情上,还是从理智上,都谈不上恨姜漓。
可是,不恨并不代表她愿意与姜漓相处,姜漓的强势从一开始就明显的存在着,那样的高高在上,那样的视她如无物。相黎是在心中反反复复用很多不能宣之于口的骂人的词问候过他之后,才能保持表面的平静与他相处那屈指可数的几次的。
虽然后来在军营见到姜漓之后,尤其是姜漓亲口说出对她动了情之后,对她的态度改变了一些。但是,并没有改变他内在的强势,他把态度的软化更多理解为他对她的宽容、纵容,是他高兴就可以做做,不高兴了随时可以收回来的东西。
他们两个人之间,从姜漓的角度来讲,根本上是不对等的。
姜漓的温柔她不是无感,这些年樊丑对他们师徒的照顾,暗中帮他们解决的麻烦,她也并非全然不知。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建立在姜漓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的对她的感情上。这种世间最不确定会存在多久的感情,这种感情让姜漓对她态度的变化,让她感动,让她有的时候甚至想要不顾一切的沉浸在那种感情中,感受她两世都不曾感受过的被人呵护、被人体贴的温暖。
今天,有一个瞬间,她也当真放下了心中的那根防线。
可是,她毕竟不是一个青春期的小女生了,过了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年龄,那种沉溺的感觉,那种自己无力完全依赖对方的感觉,那种完全屈服沉溺在对方的强势中自我微不足道的感觉,让她感到害怕。
所以,仅仅一次,踏入了那让自己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心情的危险的边界,那种温柔美好,浅尝辄止,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从今而后,她只会让自己更加远离姜漓,这一点,仿佛怕自己也不确定似的,相黎不断的在内心命令自己。
一行人走到书院门口,欧阳岚已经站在马车边等候。看到女装的相黎,他只是微微怔楞了一下,随即,便对走过来的众人展露了一个优雅的笑容。
籍维在跟欧阳岚打过招呼之后说出了相黎要搭便车这件事,欧阳岚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欧阳岚和籍维率先上了车,相黎揉了揉仍然牵着他手的小家伙的头道:“在书院好好跟其他的同学相处,别欺负比你弱的人。”
在少年点头答应之后,相黎转向姜澈和白家兄妹道:“这个孩子,交给你们照顾了。要是他有什么调皮的地方,不要有顾虑,尽管教训他就是。”
姜澈和知道少年身份的白宁非听了相黎的话,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白宁馨听了相黎的话,看了眼相黎身边因为相黎的话语而故作委屈的少年的脸道:“只不过是随了你的姓,叫了你一生娘亲,你还真当自己是这孩子的娘亲了。说什么让我们不要顾虑,尽管教训。难道我和澈哥哥如何管教这些孩子,还要你来教吗?”
听了白宁馨的话,相黎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少年的身份,而是微笑着对她道歉道:“是呀,是我失礼了。白姑娘应该比我会照顾人才是。”
每次想要跟相黎起争执都被她软软的闪过去,让白宁馨对相黎心中积聚的那一团火想发作却找不到出口,她只得“哼”了一声,便负气把头转向了一边。
看着对白宁馨露出不满神情的少年,相黎警告性的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临转身前把他抱到怀里嘴巴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为这件事跟白姑娘过不去。”
松开少年,得到了他保证的眼神后,相黎才转身走向马车。临转身之际,相黎仿佛从眼角瞥见了白宁非脸上歉然复杂的神情,连忙下意识的闭眼摇了摇头。
相黎上了马车之后,发现车厢中两旁的座位被籍维和欧阳岚一人一边占了。作为借乘的人,她自然不好坐在主位。在心中叹了句“古代的男人果然没有绅士意识”,挣扎了一番,最终选择了坐在籍维旁边。
马车启程后,好长时间,车厢里三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单调的车轮滚动的声音和三个人的呼吸声包围在车厢中。本来加了冰块的车厢,因为这种安静,让相黎没来由的感到一种闷热窒息之感。
没话找话,相黎开口道:“那些孩子,课上调皮吗?”
相黎这话本是对对面的欧阳岚说的,因为在座的三个人中,只有他一个人今天有课。
可是,回答的却是在姜澈的课上旁听的籍维:“也许是因为第一天还新鲜的关系吧,那些孩子都听得很认真。”
“今天的哲学课,难道是维少爷上的吗?”没有得到欧阳岚的回应,不过,能够有籍维这样澄澈清亮的声音来打破车厢中窒闷的氛围,相黎心里也算松了一口气,侧了侧身,把头转向籍维的方向道。
“没有,只是旁听了七皇子的课。我以前觉得七皇子那样的,一定是跟我一样,在众人面前不善言辞的人,没想到他面对那么多的孩子和旁听的人,居然能够面不改色的侃侃而谈,时不时还能说出让整个房间的人都发笑的幽默的话”
由于籍维的个人兴致,一路上,便变成了籍维和相黎两个人谈论姜澈,欧阳岚一路上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听着两人说话,面上一直挂着微笑,却自始至终未置一词。
这样轻松平和,时不时还能听见一些笑声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籍家到了,想听姜澈更多事的籍维,恋恋不舍的告别相黎,并向她约定了下次见面两人继续聊下车为止。
车厢中剩下相黎和欧阳岚两个人,重又回复了那种静默的氛围。
刚才有籍维在旁边,相黎还能没话找话说,现在单独面对欧阳岚,那个关于学生的最轻松的话题又已经跟籍维讨论殆尽了。相黎只能沉默着,祈祷着赶车的师傅快一些,早些赶到医馆。
车停下时,相黎当真松了一口气,可是,她下车之后却发现,车子停在了茶楼门前,离医馆还有好几条街。而马车也没有在她让开路时启程,而是,欧阳岚在她之后,也从车厢中下来了。
“一起喝杯茶吧?”欧阳岚说话用的是问句,可是,就他把马车停在茶楼门前的举动来看,如果相黎不想让两个人以后更加尴尬的话,显然必须对这个问句做出肯定的答复。
“好,欧阳公子请。”
欧阳岚要了一间雅间,其实,就算不要雅间,在这傍晚之际,茶楼也没有多少客人逗留了。
夜晚,是属于酒楼和娱乐街的。
两人坐定后,欧阳岚吩咐小二上了一壶菊花蜜茶和一些茶点,久违的茶点,相黎已经好久没吃过了。
帮相黎倒了杯茶,欧阳岚开口道:“不好意思,明明知道你不想见到我,还把你拉到这里来,我就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欧阳岚说着,露出一个相黎从来没有见过的苦涩的笑容,那个笑容中的伤心痛苦,相黎只在前世的姜澈脸上见过,那是一种陷入明知无望,却不愿也不能解脱中的爱恋的人的苦笑。一瞬间,相黎以为现在是那间咖啡馆,她面前的人是蓟岚。只是一瞬间的恍惚,让相黎意识到了她至今都没有意识到的一件事,眼前的人,竟然跟那人有着同样的名字。
相黎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了看对面这张优雅俊俏的脸,与四年前相比,这张脸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却让相黎觉得这张脸变得陌生了许多,仿佛她从来不曾认识过这张脸似的。
她确实从来没有把任何人当做蓟岚的替身过,前世没有,时隔他的死十年之后,已经把他放到自己平日不仔细翻找就找不到的角落里的她,更没有。
可是,那是什么让她在见欧阳岚的第二面就哭倒在了他的怀里呢?虽然那个哭多多少少有表演的成分,可是,这一世,她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在小梅和刘先生面前,她都不轻易落泪。
那么,是什么让她对欧阳岚那样放松的落泪了呢?又是什么,让她找欧阳岚换钱,让她去茶州之前把小梅放心托付给了这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他照看呢?
也许,除了欧阳岚表现出来的善意,真正让相黎几乎彻底对他放松的,真的不过是他的名字。
不过,这个问题相黎以前从未深思过,现在骤然摆到眼前,面对这样一个苦笑,她第一次觉得,对这个并没有见过几面却欠下了人情的人,从心底生出了歉意。
“不欧阳公子,我并没有不想见你,只是,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惹太多麻烦。毕竟,你是唯一一个同时见过向月和三皇子妃的人。在遇到阿澈之前,我并没有想到在京城与任何以前的旧识联系。并没有特别针对你。对于以前关于我身份的事,在你面前撒谎,我还是要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在那种处境下,你做出那样的事,也是情非得已。知道你并没有不想看到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只是,被你这样一说,本来想要告诉你的话,现在突然变得不好意思说出口了。”欧阳岚说着,露出一个只有不善与女人接触的半大少年才能露出的那种羞涩拘谨的笑容。
能够看到名满京城,让无数女人倾倒,眠花宿柳做家常便饭的欧阳公子露出这种笑容来,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场合,这件事一定足够她自豪得意好几天的。可是,此时,相黎却明显的感觉到头痛。
就算再迟钝,相黎也知道这种笑容背后的感情。可是,被姜漓一个人纠缠就已经足够她心乱了,再多人的那种好感,她可不想承受。
“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别说了。天色不早了,不如喝完这杯茶我们各自回家吧。”相黎说着,发出了她自己都觉得假的“呵呵”笑声。
“你果然还是感觉到了吗?我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从我发现你是三皇子妃的那一天就知道了。可是,这份感情放在我心中六年了。所以,至少,给我一个表白的机会好吗?”欧阳岚说着,伸手抓住相黎握住茶杯的手。
被说到这份上,相黎就算知道听了只会增加自己无望的烦恼,却不能不听。因了她潜意识中曾经把欧阳岚当做蓟岚替身的歉意,因了欧阳岚此刻的恳切执着,也因了她自己本身也是那种曾经体尝过无望的暗恋的痛苦的人。
“你说吧,我虽然不能回应你,但是,我保证会一字不落的认真倾听。”相黎把手从欧阳岚手中抽出来,坐直了身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