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阎楼太熟悉屋顶上那团上蹿下跳的火苗了,当初他被关进极炎之地,这阴烛没少在他耳边蛊惑,受天帝命令挑拨他与神女的关系,但见他岿然不动,顽固不化,索性放弃了软语,该换硬攻。
那时的阴烛处于强盛时期,不仅能熔万物,且还带着强烈的腐蚀毒气,不仅蚀体,更蚀元灵。
想到这,花阎楼看向沈长清,目光忽然变得悠远深长。
他是不死树生出的树灵,没有魂魄只有元灵。元灵与魂魄不同,魂魄离开躯体可转世,可寄生,可化鬼。但元灵一旦离开躯体,便只剩下消散。
当初在极炎之地,在他最后一缕意识泯灭之前,元灵已经被腐蚀得七七八八了。可是当他醒来的时候,元灵是俱全是。
修补元灵的方法,他从来没有听过,后来也去查了不少古藉,走了许多地方,但没有人听说过元灵可以修补。
至今他也不知道神女当初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他救活的,想起神女脖颈上那道深刻的伤口,无论是什么方法,都很痛吧。
伏魔大阵一开,侵略的邪魔纷纷嘶吼着逃窜,没来得及逃的,瞬间被空中厮卷的不可见的灵力绞得粉碎,而后焚烧得干干净净。
外患是解决了,但内忧还在继续,若那阴烛再不把火给收了,不过多久肆天仙宗就只剩下一片瓦砾场了。
这时林肖之的呼唤声从殿内传出,众人急忙涌前,但因为火烧的噼啪声响太大,众人只听得两声‘醒文’、‘救人’,其它便被火声给淹没了。
但这两声已经足够了,说明林肖之和颙华灵使还活着。
沈长清和阴烛正用眼神对峙着。听见方才阴烛那翻话的人心里都纷纷猜测,难道阴烛与沈长清有过纠葛?
沈长清抬起剑指向阴烛,“你是自己下来,还是等我弄死你。”
沈长清后面那句话惊得林醒文险些呛出声。
且不说这话太过直白粗鲁,不符合她穹灵弟子的身份,沈长清说话向来都是冷冷清清,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但独独这句话,却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恨意在里面。
若说沈长清与阴烛有仇,这根本说不通,阴烛被囚已有上千年,沈长清今年才十八岁,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八竿子打不着啊。
可若没关系,阴烛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且听它的语气,对沈长清似乎有所惧怕。
然而下一刻阴烛的反应,真真证实了他的猜想,阴烛怕沈长清。
只见阴烛在房顶上蹿下跳了一番,覆没主殿群的燎燎火海均数收归于体内,而后纵身一跃,一蹦一跳地来到沈长清面前,突然整簇火苗趴倒在地,诚惶诚恐膜拜着,并十分狗腿道:“伟大的神仙姐姐!您老,呃不是,哈哈哈……您这金枝玉叶九五之尊纤纤玉手的,小的这么一个卑贱之物怎牢得您降尊纡贵脏了手呢?”
说完蹭地立起身,语气诚恳坚贞,“从今往后,小的就是您的火了!您让小的滚哪儿小的就滚哪儿,让小的烧谁就烧谁,小的心肝都可以给您掏出来,永远做您的裙下之臣!”
后面几个字一出,阴烛突然感觉打了个寒颤,心想奇怪,它一簇火怎么还会发冷呢?
四下逡巡,这才发现神女身边站着一个男子,一眼它就看出了这个人不简单,而且气息非常熟悉,那张脸也好像在哪儿见过。
察觉到阴烛的注视,花阎楼淡淡瞥过视线,当即阴烛又是一个寒颤,居然是那个野小子!他居然没死!
当初它受天帝之命离离间野小子和神女的关系,但没想到这瞧上去文文弱弱的小子是个油盐不进的货,无论他如何巧舌如簧,甚至动用了能惑人心智的毒障,这小子连啃都不啃一声,这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同时生出一股恼怒之火。天帝说了,若这野小子死性不改,那就杀了以绝后患。
可是这野小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灵力深厚得可怕不说,灵气中居然带着湿润之气,每当触及到这小子凝结在周身的灵气屏障时,他的火焰竟会湮灭几分。好在这个小子是个树灵,木火本相克,而且还是在他的地盘,就算耗它也要把他耗死。
但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野小子的元灵就要被他焚烧殆尽,眼瞧着希望就在眼前,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神女闯了进来,一把扼住了它的命门,连它都能感觉到神女的手掌散发出的烧焦气味,但神女却似无任何感觉。
它虽常常以火态示众,却是有心有软肋的,感觉到神女冰凉的血液渗入自己的身体,且有越来越寒的势头,当下它突然生出了一个荒唐至极的猜测,它要被冻结了?!
事实就是如此,原本漫天漫激涌翻滚的火海正在逐渐熄灭,而它也从一簇火苗变成了一颗被冰霜封印的晶石随意扔了出去。
至今它都想不明白,它乃天上底下唯一一簇不熄不灭的天火,即便是把它扔到大海里也是它把海水蒸发干,怎么沾了几滴神女的血就被冻成冰块了呢?这神女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
回想起那种冰霜冷彻的感觉,它一簇生来就炙热的火苗,清楚感觉一点点能量被消磨,几万年的修为算是毁得差不多了,绝望!难受!痛不欲生!可偏偏它死不了。
等天帝解开它封印的时候,它只剩下一点灯芯大的星火,忽明忽灭的虚弱得很。
某日天帝浑身酒气来到极炎之地,垂着眼睫走到它面前,正当它想问有何事的时候,突然被天帝抓了起来,一路提到天门前伸出了手臂。
当时它是一头雾水,瞥了眼脚底是万丈的流云滚动,突然想到了什么刚想喊出来,但这时天帝已经松开了手指。
莫名其妙被扔下了天界,又好死不死落到了一座城池迅速点燃了一排房屋,更绝望的是当时肆天仙宗的灵使正在陪夫人到此处游玩,由于当时它处在一种十分混乱的状态,又虚弱得很,所以没反抗几个回合就被肆天的灵使给囚禁了起来,一关就是千年之久。
好不容易有人放它出来了,还没得瑟多久就撞上了它有生以来第一个噩梦,而噩梦旁边还有那个天生克它的野小子?
面对这种惨无人道的情况,自然是得使劲讨好抱紧大腿了!
尽管没有五官,但众人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副谄媚至极、视死如归的做作面孔,整整齐齐地狠狠地打了个恶寒。再听到最后那句‘裙下之臣’,这阴烛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虽说这阴烛邪了些嘴毒了些,经常在主殿大吵大闹逮一个骂一个骂得那叫一个尖酸刻薄,但好歹是上古天火,基本的矜傲与自尊呢?
再观沈长清,虽说是仙宗最优秀的弟子,但与上古天火根本没有可比性,难不成……阴烛里子其实是个色胚,看上沈长清的美貌了?
沈长清见肆天的弟子都杵在原地打量自己,问道:“你们不去救师父了?”
众人都被那阴烛不要脸的跪舔姿势给惊呆了,全然忘了颙华灵使和林长老还在里边,遂赶紧进去救人。
幸好爆炸的时候颙华灵使反应快,立马结出屏障保护了自己,只受了点皮肉伤。
而林肖之的情况却不大乐观,他当处在旧疾复发之时,站多一刻都会胸口发痛,本应卧榻食药调养。
然而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林肖之与颙华灵使兄弟情深,冲入火海的那一刻他怕是已做好把命豁出去的准备,虽然根本没有提前做任何防护,当然以他的身体状况,自然得留得精力把灵力施在要紧关头,所以吸了不少浓烟进,身上被火燎出大片的血肉模糊。
待医师替林肖之处理好伤口,确定只需好好修养便无大碍后,颙华灵使这才松了口气,院中的石桌前坐下,道:“我都听文儿说了,此次肆天劫难能化解,还得多谢沈姑娘。”
桌前的四人均瞥了一眼桌上的小火苗。
这时颙华灵使看向花阎楼问道:“这位是?”
林醒文瞬间竖起了耳朵,虽然知晓穹灵弟子已断绝尘缘,可他心里还有有些紧张沈长清的回答。
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沈长清身边这位男子,俊逸高雅,矜贵自华,尽管唇边带着一抹浅笑却没有任何亲切感,目光落到沈长清身上的时候就会突然变得温柔缱绻,这种不怀好意眼神,同为男子他怎么会不清楚。
沈长清道:“一位好友。”
好友?林醒文心想,穹灵弟子有出行限制,下山的次数少之又少,上两回遇到她也没见她带着这个朋友啊?
遂问道:“不知二位是何时相识的啊?”
沈长清没有回答,倒是花阎楼把话接了过来:“不过数月。”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以沈长清那清冷性子不可能那么短时间内把一人归为好友列,这男人一看就是会花言巧语的人,不过数月便用这样冒犯的眼神看姑娘,说不定是个只贪图美色的浪荡公子。
他倒是不怕这个男人会用什么强迫手段,毕竟沈长清也不是好惹的,可万一这男人利用沈长清对他的信任用阴的怎么办?
沈长清毕竟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家,且心底善良正直,对世上许多阴暗之事都不知晓,他要不要提点她一下?
沈长清关怀了一番林肖之的病程,又问该颙华灵使怎么处理阴烛。
阴烛听了要处理自己,忙跳上沈长清的肩膀,义正言辞铿锵有力道:“本火已经发过誓了,生生世世是神仙姐姐的火了,本火向来重承诺,若你们坚持完拆散把本火与主人拆开,本火只能以死表忠了,你们看着办吧!”
颙华灵使看向沈长清,三界唯一一簇天火,换了旁人定是欢天喜地,高喊祖上积德,但见其淡然自若无半分动容,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明显对阴烛没有任何兴趣。
“阿爹。”林醒文严肃道,“肆天肯定是出了内鬼,知晓关闭肆天保护结界的方法,封了福天洞地,换了通灵阵,放出阴烛断了我们的后路。
还这么凑巧,结界一没邪魔就来犯了,定是里应外合!”
不用林醒文多说颙华灵使也猜到了这一层。犀利的目光顿时看向阴烛,问道:“是谁放你出来的?”
“谁准你这个卑贱下作的凡人用如此口气跟老子说话?死老头子,是嫌命长吗!”
颙华灵使已经习惯了这蔑视粗鄙的言辞,面不改色又问了一遍:“你有没有看到放你出来的那个人?”
“哎呀?居然还敢瞪着老子,老子就不说,你有本事弄死老子啊!来呀来呀!”
沈长清实在受不了这团又热又烫又吵闹的东西在自己耳边蹦跶,伸手一抓把它给扔到了桌子上。
阴烛刚要哭委屈,但闻神女缓缓吐出二字:“闭嘴。”
阴烛霎时噤了声,心想让它闭嘴正好,它就不用回答前面那个问题了。
谁知神女又不悦说道:“怎么不出声侧?”
阴烛懵了一下,心想应该不是对自己说的。
然而下一刻沈长清便拍了拍它。
“不是让我闭嘴嘛?”
“你有嘴吗?”
呃……
其实它还真有嘴,不过是火的形态看不见。
阴烛顿时涨高了几寸,对着颙华灵使趾高气昂道:“老子是看在主人面上才施舍你这个老不死的,听好了!那人穿着黑斗篷,什么样貌也看不清,放老子出来后就滚了。”
一说黑斗篷,沈长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信昭的部下。
“颙华灵使。”沈长清道,“近日穹灵也生了几件事,青鸾仙者猜测是有细作混进了穹灵,但至今也查不出任何线索。”
颙华灵使惊讶,随而沉重下来,“很有可能是同一批人所为。”
沈长清问道:“颙华灵使可有怀疑的对象?”
仙宗伫立几百世,得罪的妖魔鬼怪数不胜数,但如今要说最有消息的人,也就只有信昭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