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爱到无望
爱就生了根、成了命
70毫米能有多远?
阳光依然明媚,碧莹儿的荧荧一点绿却已经熄灭在70毫米视线之外。
但方向永远不会消失,哪怕黑夜永驻大地。
野帝黑爬,爬,爬,爬,爬,爬下山,继续爬,爬,爬,爬,爬,爬到原野,然后昏睡,睡醒后,飞,飞,飞,飞过河流,飞,飞,飞,飞过村庄,然后继续飞飞飞……
不知道多久,他终于从一只老野蝇的口中听到了碧莹儿:她在山脚的草野上。
他急忙飞到草野,但那个碧莹儿是另一个碧莹儿。
他又飞……飞到另一片草野……终于……终于找到了那群野蝇,找到了那个野蝇大王。
野帝黑刚开口问,野蝇大王忽然大哭起来:碧莹儿走了,没有说去那里,野蝇大王舍不得、却又不敢留。
野帝黑只能继续飞。
漆黑中,碧莹儿的消息就像明月夜稀疏的星星,串出一条渺远的路线。
有蝇说:看见碧莹儿独自在荒野中漫无目的的飞,看不到任何表情。
有蝇说:看见碧莹儿对着星光流泪。
有蝇说:碧莹儿?那个很美、很快乐的姐姐?对,我见过!她可真好,帮了我那么多,还给我讲那么好听的故事,我真想她呀。
有蝇说:从来没见过那么美丽、又那么热心的女蝇,带给大家那么多欢乐,谁不喜欢她?可惜她走了……
有蝇说:她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蝇,我能看得出来,她心里其实藏着很悲伤的记忆,可是她永远在笑,那笑声可真动听,是我听到过的最美的声音……
就这样,野帝黑一路找,一路找,片刻不息。
他在飞,地平线在飞,时光也在飞。
他找,生老病死的生命戒律也在找,毫厘不舍,给每个生命划上新的刻度新的刻度衰老的刻度。
原来,没有谁能够找遍世界,更没有谁能飞出世界、然后在俯瞰中笑着指点这世界的错综复杂。
路也许永远没有尽头,心却永远只有一个归宿:一草一木总关情的穷途末路。
飞到那天。
野帝黑忽然听不到了。
只要在飞,他都能听到双翅震响的隐隐风声。
这风声是青春的嗓音。
它就这样悄然收声。
野帝黑停下来,停在茫茫草野间一棵簌簌抖动的草穗顶端。
连草的声音也已经不再湿润。
夕阳里,时光的背影渐渐拉长,铺满。
野帝黑又徐徐起飞,无声无息。
他以为自己飞了很远很远很远,可是,不知不觉,已经回到无边镇,回到张曼鱼小院中的那棵树上。
那片小小的叶卷还在,不过已经失去了翠绿。
野帝黑轻轻爬进去,伏下,静静望着顶上的叶脉。
叶脉间,是星罗棋布的黄和绿,目光望进深处,他看到了黑,夜一样的黑,黑的最深邃处,静静悬挂着星窗,星窗外隐隐隐隐传来冰凉晶莹的笑声:
嗡泠泠呵呵……嗡泠泠呵呵……
世界猝然一震,而后开始旋转旋转旋转,星窗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只有那笑声还在冰凉还在晶莹。
又一震,之后,便是坚实的平静,坚实得能平静到永远。
那片叶卷落到了地上。
野帝黑爬出叶卷,怔了怔,飞走了。
重逢重逢重逢
时光是一把锁
帮你保管记忆
野帝黑找到了优游晃、糊三涂。
故蝇重逢,自然分外亲热。
那场灾难当然早已结束。
那天,那群野蝇带走了碧莹儿,留下了风舞云。
确切说,是那些叛乱未果的强壮蝇为了表功,捉住了他。
他们牵来蜘蛛丝捆住风舞云,然后将他挂在蜘蛛窝外,用一根蜘蛛丝牵着,只要蜘蛛来吃,他们就拽开风舞云;蜘蛛回去,他们又放开。
如此这般,最后,那只蜘蛛终于还是吃到了风舞云。
只不过不知道:它吃的是否是一具尸体。
危难解除,群蝇各奔东西,不再需要领袖,优游晃虽然有些失落,但毕竟曾经风光无限,倒也知足。
糊三涂呢,当然依旧飞得颠三倒四,心理分析的学问却日见精深。
蝇到中年,去日无多。
三个蝇整日无非四处飞一飞、吃一吃、喝一喝、笑一笑。
除了偶尔饱醉一顿水果泥后,会口无遮拦、泪无堤坝地说到碧莹儿和麻麻青,平日,他们心照不轩、只字不提。
时光就这样散漫、散漫、散漫到了秋天。
阳光也就显得越来越珍贵。
那天,连日阴雨后的大好晴光。
三个蝇飞到公园的草地上晒太阳,正在说笑,野帝黑猛然见到了一头女人类……张曼鱼,坐在一张椅子上。
恍然间,他又听到“嗡泠泠呵呵……”的笑声,久违的悲顷刻将他淹没,怔在阳光黄草间,他已无法分辨自己身在何时何地。
就在这时。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歌声:
…你们都累了,那就听我一个蝇唱歌…
…你们都死了,那我让我一个蝇飞过…
…你们都烂了,那就由我一个蝇欢乐…
…反正春天已过,反正秋天还早…
…反正天高地阔,反正我还是我…
是女蝇的声音,模仿的竟然是野帝黑家乡的口音。
“……?!”没等野帝黑反应过来,发誓永远不会再昏厥的优游晃已经直直跌落到草间。
荧荧一点绿光在阳光里盘旋3圈,落在野帝黑近旁的草叶上。
碧莹儿!
一个虽然不再晶莹夺目,却多了可亲和淡雅;笑声虽然不再清澈,却更加坚定明朗的碧莹儿。
“你……”野帝黑全身发颤,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热、或者因为忽然风在摇草。
“当然是我啦,嗡泠泠呵呵……”
“……”野帝黑还在发颤,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还是那么傻,嗡泠泠呵呵……”
“嘿嘿……”野帝黑终于停止了颤,却又开始了找,找一个合适的表情、合适的姿势、合适的位置,却什么都找不到,于是慌,于是更找不到。
“我还带来了一个蝇,你们猜是谁?”
“是……”野帝黑立刻猜到了。
“心理欠缺的外在外在……她在哪儿?”糊三涂跌跌撞撞飞起来、跌跌撞撞就要去找。
“出来吧,别躲了,再不出来有蝇要哭了,嗡泠泠呵呵……”碧莹儿转身唤道。
一个中年女蝇从草叶后飞过来,轻轻落在碧莹儿身边,正是麻麻青。
她淡淡的笑中微有些腼腆和矜持,风霜在她身上增添了数倍的麻点,由于太密,通体变成深灰色,凝练出一份素净。
见到麻麻青,野帝黑更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急中生智,他忽然叫道:“对了对了,西红柿……”
他记起来:刚才张曼鱼吃了一个包子,吃了一袋花生,然后吃了两根香蕉,最后拿出一个大西红柿吃,吃了才一半,有一头男人类向她走过来,她急忙扔掉了西红柿。
“吃西红柿,对了,吃西红柿……”他像逃难般飞向那滩救命的西红柿。
张曼鱼还是坐在椅子上,那滩西红柿在她脚前几步处。
野帝黑飞到西红柿上,前足一直在颤,好不容易才捧起一点,可就在这时,那头男人类的嘴就重重贴了过来。
原来男人类抱着半个西瓜回来,却被张曼鱼扔的香蕉皮滑倒,嘴正好贴向西红柿。
野帝黑急忙飞开,回去后才发现西红柿只有一点点。
“才这么点?是给我吃呢,还是给麻麻青?”碧莹儿戏谑道。
“我再去捧,再去捧。”野帝黑窘极。
“可是我们现在就要吃,你说究竟给谁呢?”碧莹儿继续笑道。
“当然当然是给你!”优游晃已经醒来,慌忙飞过来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