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十五的晚上,高望子村的社庙里传出了悠远的铜钟声。
在高望子村,凡与人有关的日子,就与神灵有关,这是几百年以来就定下的规矩,一直延续到现在这个新型的社会。单凡在这样的日子夜半敲响庙里的铜钟,就是向神灵祷告,百信们时时刻刻都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同时也时时刻刻心里装着神灵,中秋节也不能例外。
往往这样的日子,一些在外谋生的虔诚的庄稼人都会设法回到家中,除了顺便与家人团聚,更重要的是花钱买上一些贡品到神灵跟前烧一炷香,祈福家人和外出挣钱的自己一个平安。
这些来庙里烧香的人中有一个叫做高定荣的人,他西装革履,仪容得体,富态有加,高高的个子,一副正正规规的老板相。高定荣是高望子村百年来出的唯一一个富豪级的人物。他书读的不多,二十出头到外面闯荡,不知什么时候,混出了头,一夜暴富,但他的富似乎与高望子村没有任何关系,高望子村的人也不知道高定荣在外面做着什么发财的生意。他除了每逢这样的日子,开着宝马车来到高望子村的庙里烧柱香,除此之外,从不踏进高望子村半步,更就谈不上停下自己的宝马车到村里走走转转,跟村里人拉拉家长。所以,他除了记着高望子供奉的神灵,高望子的人他是理也不理。在高定荣的心里,他宁愿相信送他走上富豪之路的是神灵,而不是这块养育了他二十年的高望子的土地。
这个晚上,玉明和父亲也伴着铜钟的悠扬声,来到庙里给神灵烧柱香,正好碰到高定荣也在,他一副虔诚无比的模样,跪在神灵的像前,深情的眯着眼睛,嘴里叽里咕噜的念着求愿词。烧完香时,高望子村好几个人谄媚的问候高定荣,但都被他视若无睹的表情冷冷的拒绝回去。被拒绝的人中就有玉明的父亲,玉明虽小,但看到高定荣骄傲自大,对同村的人这般冷漠。他忍不住开口了:“你不是高望子人吧,这位大叔?难道你不知道吗?神灵只接受灵魂虔诚的人的祈福!”高定荣万万没有想到,竟被一个孩子问的鸦雀无声,他用凶狠的眼神盯着玉明,玉明还不知道高定荣那方来的大神,又说:“大叔,没必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吧!难道你不知道,神灵面前,要心存和善吗?”“你是谁家的孩子?”高定荣无言以对,便无奈的问玉明。“你不是高望子人,当然不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玉明说完,拧头拉着父亲走了。“爸爸,这是谁呀!你问候他,他还爱理不理的样子!他是我们高望子人吗?”玉明边走边问父亲。父亲这才把高定荣这个人的底细向儿子说了一番。“哦!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呢?”玉明这才懂得,富裕之人必有不富裕的地方,财富也可以改变人的心性,腐化人的灵魂,正所谓“金钱是万恶之源”!
对于玉明来说,读书就是创造财富,干苦力也是创造财富,只是创造财富的方式不同而已,他和秀青,现在就是用各自不同的方式在创造财富。但他们都不想变成像高定荣那样一个拥有财富的人,即使他和秀青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一无所获,也不愿做一个有了财富而失去真实和善良的人。
半年已经快过去了,真实,善良,乖巧的秀青和父亲依然还在工地上赶着苦力活。秀青的父亲似乎已经忘却了莲花村还有一个空荡荡的家,在等着他和女儿回去。可是秀青却永远都不会忘记,千里之外的乡村才是她真正的家,尽管那里没有城市的繁花似锦,没有城市霓虹夜景,但是那里有她最美好的回忆和留恋,在城市实现不了的愿望,也是在那个遥远的乡村这个愿望就能实现。
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一连下了好几天,工地上的活也被迫停了好几天。正好高云贵可以带着秀青到省城的批发市场转转,看能不能挑几件便宜的衣服给父女俩增添暖意,冰凉的季节早已来临,因每天在工地上的活就没有停过手,秀青单薄的身躯早就没法用刚来省城时穿的夏衣抵抗寒意。临走之前,高云贵专门向一起的工友打听好了服装批发市场的便宜服装在那一块地方卖。他们父女俩来到服装批发市场,左边楼上品牌楼,右边楼上是杂牌楼,他没有犹豫,带着女儿秀青直奔杂牌服饰的楼上,一家挨着一家挑选更加便宜的服装,最后在一家服装店里找到了对于他们来说价钱和服装样式都更加中意的服饰,讨价还价半天,才勉勉强强谈妥交易,在服装老板的骂骂咧咧声中离开的服装店。
手提服装袋的秀青满心的喜悦,在回去的路上跟父亲喋喋不休的聊着灶房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半路上,父女俩路过省城一所实验小学正在放学,熙熙攘攘放学的孩子从打开的校门里涌出来,各自跑向等在门口接他们回家的家长身旁,家长们手牵着自家的孩子,满怀喜悦的回家去了。秀青看着这般情景,放缓了走路的脚步,扭着脖子边走边看,目光炯炯中带着一种无言的希冀。她想,这个时候和这些孩子一样,欢快的走出校门的还有远在老家的玉明哥哥,唯独她,却再也无法实现和玉明哥哥一样的上学梦。记得上次走的太急,都没有和玉明哥哥见上一面,玉明哥哥肯定在抱怨她。
晚上回到工棚,秀青心事重重的样子。高云贵叫女儿秀青把白天买来的衣服换在身上,他便走出了工棚,不知干什么去了。秀青没有心思去试穿买来的新衣服,她没有理会父亲,用怨恨的目光扫视一周工棚四周,满地乱七八糟,横七竖八堆满了民工们的干活工具,脏衣服,烂鞋子和五花八门的洗漱用具,通铺上三个一团,四个一伙的围在一起打牌的打牌,赌博的赌博,吵闹的声音响彻云霄。秀青烦透再这样的屋子,更不愿意和这些人待在一起,她不声不响的下了通铺,绕过一条弯弯曲曲狭窄的,用竹胶板搭建的防护通道,踩着泥泞湿滑走出工地,来到了城市的大街上。湿漉漉的马路上络绎不绝有往来的行人打着姹紫嫣红的雨伞在走动。在秀青的眼里,城市里的雨夜比起农村的雨夜,真是天壤之别。城市里的雨夜明亮,鲜艳,热闹;乡村的雨夜漆黑,单调,宁静。但她还是更喜欢乡村雨夜的漆黑,单调和宁静,因为乡村的雨夜更能让她的心灵得到安逸和平和。
她一个人安静的独自沿着一条马路的人行道走着,来来往往穿梭于马路中央的汽车和擦肩而过的行人,她都没有刻意的去留意,她心情有些沉重,她想回到莲花村或者高望子村去,她想见到村里的人,哪怕是一只绵羊,她都想跟它见上一面,她也就知足了!虽然这里有父亲的陪伴,但她心里的愿景却不在这里,不在这个所有乡村人都一心想来的大城市。秀青就这样走着,突然在她身旁停下一辆面包车,车上走下两个人,顺手一把抱起秀青,没等秀青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塞到面包车里。秀青不见了,被几个陌生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