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紫竹，一望无际。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官府中人，愿坐在这幽篁之中，与一个山野村夫煮酒品茶。我们从来不谈身份，不论地位，不去尝试揣度对方的人生。我们这种人，只会将陈年的泪水酿成苦酒，将往日的欢乐配成清茶，一并饮下。
只不过，于我，有酒无茶。
“今日邀我来此，怕不是饮酒这么简单吧？”他狡黠地看着我，眼中透露着的光芒，仿佛想将我看穿。
“说的不错。不然我也不会为你精心酿制这一坛烈酒。我想问你什么，你应该已经知道。至于是否同我讲，你自己做决定。”我垂下眼帘，把酒斟满，静候回话。
“哈哈，我就说，你怎么会平白无故的邀我饮酒呢？不过你也真是的，都这么多年了——”
“有些事，不管过去多少年，总要一个结果。”他爽朗的笑声被我打断，戛然而止。
“啊，好，那，那先不说这些。饮酒，饮酒。”他讪讪地笑着，不再接话，可是眼睛却无时无刻不在扫视我。
我心中暗叹一声。今日，怕是又得不到任何线索了。
眼前这人，名叫司徒文涛，是当今皇朝的兵部尚书。此人出身贫寒，却聪颖有加，早在前朝便已初露锋芒，更是年纪轻轻便坐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只不过，似乎他当上尚书之后，人倒是变得圆滑了许多。说来也怪，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为何堂堂的兵部尚书，会被派遣到距皇城千里之外的汴梁城，充以行营总管大臣，掌行营政令。这与他的品级可是差了点距离。我与他早年间便相识。他比我大些，与我大哥年纪相仿。彼时，我还不是今日这般模样。一介草民，山野村夫，落魄无比。那个时候，我也——
“你在想什么？”他若有所思地问道，揣度着我的心事。“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一旦有消息，我会立刻告诉你的。可是这线索，哪有这么好找......”
我并未理睬他。其实我心中也早已不抱什么希望。说回前话，彼时，我也曾风光一时。闻名整个天下的才子，自然是各大家族拼命笼络的对象。若是这才子又对武学颇有几分造诣，那自然是整个京城的香饽饽。彼时，夜府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夜家也一度成为京城第一大家族。彼时，我也曾年少轻狂。长夜当归，良人作伴。夜长归，这名字已经许久都没被人唤起过了。
“说的也是。毕竟只是灭门而已。在这京城里又算得了什么呢？”我的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
一切的风光毁于一旦，只在顷刻之间。如此偌大的夜家，被人屠了满门。我因在外潇洒风流，倒是逃过一劫。真是讽刺。事发之后，京城哗然。本已经稳坐京城各大家族之首的夜家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自然引发京城各大家族轰动。一时间，整个京城乱成一团。而我，正是趁此时，逃离京城，来到这千里之外的汴梁城，销声匿迹。这么多年过去，倒也算是保全了一条性命。只不过，这仇，我决计不会放下。
“行了，既然你一直闷声饮酒，我也不同你多说。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他看我心不在焉，不免有些不悦。也许有几分原因是因为没有在我身上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嗯。”我支了一声，又自顾饮酒。
到底是为什么呢？十年过去，夜家又在历史的长河里算的了什么？怕是早就无人记得了。那么十年之后，这突如其来的兵部尚书司徒文涛，到底与当年的灭门案有何关系？他的到来一定不是巧合。一定是十年前这件事有了进展。可他又是如何寻得我的踪迹？我早已隐姓埋名十年了。若是仇人，为何不直接对我痛下杀手？若是朋友，又为何不与我实言相告？
十年以来，我第一次燃起了希望。
抬眼望去，司徒文涛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皎洁月色洒落的光辉，透过竹叶，洒在地上。我喜欢这种静谧，此时的我，才能够真正得到安宁。不过，是时候跳脱这个令人沉醉的夜色了。夜长归，长夜漫漫，终将踏上归程。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