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
我们学校的解剖室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建的,设在实验楼下面的地下室里,大约有一百多平方米。解剖室的一边放着十几具人体标本,另一边则是处理过的各种各样的人体骨骼。
据说,刚开始那里只供学生做点解剖兔子、青蛙之类的小实验。抗日战争时期,东官大学生物系的学生们在这里成立了一个秘密革命组织,却不慎被日本兵发现,并在一个夜晚遭到了集体屠杀,血流了一地,差点把整间屋子都给淹没了。但附近的居民第二天起来一看,发现在那里过夜的数十个日本军,全部死在泡福尔马林的池子里。尸体眼睛睁圆,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人们都说,他们遭到了爱国志士的亡魂报复。从那之后,解剖室就成了禁忌之地。
后来的几十年里,学校换了三十多位校长,也翻修了好几次教学楼,增添了不少先进的教学设备,但从没有人想过重新把解剖室利用起来。而这两年,因为有很多赞助人的孩子想考医学院,学校总算买了些人体标本放在那里作摆设。
明淞怎么会去那里?生物实验室离解剖室很远的!而且如果她出事,其他同学应该立即把她送到学校保健室或者医院才对,为什么给我打电话?我还在发呆,电话却忽然挂断。回拨过去,已经是一阵忙音。
糟糕!难道……
“束夏,拜托,把我送回学校!”
“小韩?”
“拜托!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束夏拧了拧眉头飞速掉转车头。
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跑上三楼,我用力推开解剖室的大门,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品味儿便扑面而来。
“明淞!”我捂住鼻子大声喊道。没有人回答。
白森森的骨骼标本站在我的左手边,头骨上几个大大的窟窿看起来好像在微笑。整栋实验楼都静悄悄的,平时就很少有学生上课,这时候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啪——电灯全部熄灭,视野中只剩下一片漆黑。一阵阵冷风吹过脊背,凉到骨子里去了。
忽然,一只手扯了扯我的衣角。
“束夏?”我扭过头埋怨道,“你也太慢了,怎么这时候才跟上……”话还没说完,我的心就猛地蹿到了嗓子眼。
眼前的一张脸根本看不清五官,只有纵横交错的肌肉条和灰白色的静脉!这……这不是人体肌肉标本吗?为什么他会站在我后面?!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
“哇啊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真主上帝如来佛大慈大悲观音菩萨……”我打着寒战一步步地往后退,同时捂住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不住地颤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呵呵!”标本从脖子处撕开皮肤。
“走开!”我大叫着把手握成拳头在空中乱舞,“我今天没有洗澡,而且上周刚长了两斤的脂肪,肉质不好……”
“小韩,我是张花花啦!”
“啊?”从手指的缝隙里,我看到了同桌那张熟悉的脸。
她拧着橡皮头套,笑得非常之欠扁:“原来你又长胖了,需要减肥啊!”
“要你管!”我恨恨地冲上前,抓住她的肩膀一阵猛摇,“死丫头,幸好我胆子大,没有心脏病、高血压、低血糖、老年痴呆,不然就算有九条命,都被你给吓没了!”
“哎哟……救命……啊……”
“装死没用!说,你打的电话是什么意思?明淞到底怎样了?”把趴在我胸前的家伙一巴掌拍开,然后双手拧着她的脸蛋,继续严刑拷打。
“哇啊啊啊,受不了了,你们赶快出来吧!”
“小韩,别怪她……”听到张花花的鬼叫,明淞从堆着骨骼盒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其实,刚刚我只是闹肚子,张花花和张柔柔就带我去了校医室。后来我们决定跷掉体育课,来这里讲鬼故事……她们说把你也叫过来……所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也不敢直视我。哼,果然是做贼心虚!
“算了,只要你没事就好。下次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我无奈地擦干脸上的汗水,松开变成包子脸的张花花,随便帮她整了整衣领。唉,看到明淞那夸张的洛丽塔蕾丝裙和满含歉疚的表情,我就说不出指责的话了。呜呜呜,要怪只能怪我交友不慎!
“不过,你们为什么来这里?多吓人啊!以前我看过的鬼片都说,在这种地方讲鬼故事容易把不干净的东西吸过来的呢。”
“哈哈,我们‘怪事件俱乐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和张花花有着同样的脸,但比她多一个酒窝外加两颗泪痣的张柔柔邪恶地笑着,吓得骨架标本都颤了颤,“你不觉得平淡的生活很无聊吗?一定要来点刺激!”
最无聊的人恐怕是你们吧?说句实话,花花、柔柔这对双胞胎虽然长着天使般的面孔,但性格恶劣到连魔鬼都嗤之以鼻的程度!
“嘿嘿,既然听众都到齐了,我就开讲了啊。”张柔柔关上门,压低声音说道,“我听的这个故事是樱灵学园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绝对真实。他们的高中部有专门为艺体特长生安排的教室。而4号教学楼的444室是专门的琴房……”
“号码就不吉利。”张花花嗤之以鼻。
“但音符的‘4’是‘发’音,所以很多学生还是挺喜欢的。”张柔柔白了她一眼,无声地念出“白痴”两个字,“那天,一个女生经过,突然听到琴房传来《黑色星期天》的小提琴声。”
“《黑色星期天》是什么?”明淞瞪大了眼睛。
“《黑色星期天》(Gloomy Sunday),是西方音乐史上被神诅咒的三大曲之一,曾被人们称为《魔鬼的邀请书》。”
虽然我学习成绩没有明淞好,但小时候学过钢琴,又经常给妈妈搜集剧本素材,对音乐方面的知识还算了解。
“曲里讲述了一位不幸的男子没有办法把他所爱的人唤回身边,于是在一个忧郁的星期天不断冒出殉情自杀的念头,而随着他对爱人的思念不断加深,心情就越来越绝望,根本没有地方排遣。至少有100人因为听了《黑色星期天》而自杀,留下遗书都说无法忍受它的忧伤旋律。还有很多音乐家弹过它后莫名封手。所以那支曲子被查禁了多年,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被数十个国家联合抵制。”
“那么邪乎?”
张花花抓住我肩膀的手,被我用力掰开。这丫头,刚刚还吓唬我,现在就变成胆小鬼了!
“其实我觉得那个传说太夸张了。《黑色星期天》只是有点忧郁而已。你要听的话,晚上到我家,我可以弹给你听哦。”
“免了!”张花花如受惊小鸟般,立即躲到明淞后面,“你不是想报仇吧?!”
“呸,谁跟你一样,小心眼!”
“喂!你说谁呢?”
“当然是你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哈,你不小心眼,你神经大条!你能把《黑色星期天》弹成《快乐星期一》!”
“死丫头,竟然质疑我过人的音乐才能!”话不投机半句多,不一会儿,我们俩就扭成一团,我掰她的嘴,她扯我的耳朵。
“喂!你们还听不听啦?!”被打断的张柔柔愤怒万分,眼冒火花地插到我们中间,扬起手往两边甩了两巴掌。
“痛,听……”
“……咳,咳,那个女生往琴房里一望,”张柔柔的声音更低了,“看到里面有一个人。”
“这很正常啊。”明淞推了推眼镜。
“你不要像那两个白痴一样打断我,好不好?”张柔柔脸上跳出青筋,压抑住怒火继续轻声地往下讲,“琴房里面的男生脸色苍白,软软地蹲在地上。他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但是沿着他的视线看去,只有一把漂浮在空中的小提琴。琴弓每每撞击一下琴弦,上面就有黑红色的液体花一般地绽开,还发出吱吱呀呀的叹息声。”讲故事的人声音越来越小,而屋子里的空气也越来越闷,快要让人窒息掉。于是我站起身去推窗户,可是怎么也打不开,最后只能放弃,双手抱胸地在明淞身边坐下。
“女生转身就跑,背后立即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吓得半死,直往楼下冲,不小心一头撞上了她的室友,脚步声忽然消失了……”就在张柔柔停顿下来的间隙,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嗤嗤作响。是不是束夏跟上来了?不对,不是他……
“于是她把这件事情告诉她的朋友,但没有人相信。接着,女生就开始做噩梦,每天梦到在琴房看到的诡异画面,精神状态越来越不稳定,没过多久就转学了。更奇怪的是,女生转学一个礼拜后,她在琴房见到的那个男生就冲上讲台对市长动粗。这时大家才开始相信那个女生的话,认为那个男生是被魔鬼诅咒了,而琴房也成了禁地。”
周围那种令人不悦的声音更大了,张柔柔低着的头慢慢抬起,长而直的黑发散在额前,一对眼睛陷入黑漆漆的阴影中。
“听到这个故事的人……”她蓦地抬起头,眼泛青光,伸手朝我抓来,“也会被诅咒!”
“哇啊啊啊!”
我还没来得及叫,张花花就先声夺人。
“哈哈!”张柔柔捂着肚子大笑,“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好了,现在轮到明淞讲了。”
“你……”我又惊又气,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转身就往外走。
“还以为你说的是真的呢。”明淞叹了口气,跟在我后面。
“我说的是真的啊!我的朋友就是那个女生的室友!”张柔柔慌忙冲过来拦住我们。
“讨厌!”张花花推开她的手,猛地打开门,“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忽然,我们三个同时闭上了嘴。
房间的门的确是打开了,但是外面和里面一样,到处都是泡满尸体的大池子!
“我是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张花花张大嘴巴,然后吸了口气,伸出颤抖的手指关上门,再猛地打开。外面的景色还是没有变化!
“糟糕……难道真的被诅咒了?”张柔柔的嘴唇直哆嗦,惊慌地捂住了苍白的脸。
“我来。”虽然和她们一样害怕,但我还是走上前去,拨开张花花放在门把上的手。
合上,打开。合上再打开。重复十多次都一样!
解剖室里越来越冷。福尔马林的味道越来越浓烈。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猫叫声不断地在耳边响起。我们四人身上的汗水哗哗地往下流。恐惧至极,大家反倒忘了哭叫。
我咬咬牙,第15次打开门,然后硬着头皮看也不看地踏出去。
砰——我的身体立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弹回来,撞到骨骼标本,跌坐在地上,浑身痛得厉害。该死!门好像在忽然之间变成了镜子一样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小韩……”张花花战战兢兢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刚刚,池子里的尸体好像坐起来对我们笑了……”
“胡说!”张柔柔的瞳孔缩得比针尖还小,抱着脑袋就往外面闯,“我要出去!我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站住!”我慌忙爬起来拉住她,“刚刚我试过,不行。”
“可是,小韩,那边确实有点不对劲儿。”明淞指着被我撞到的骨骼标本,它身上的每根骨头都在摇晃,而之前垂在地上的手放到了腰间,好似在捧腹大笑!
“……错觉!一定是错觉!”我捂住额头,咬紧嘴唇。小韩,别害怕!世界上没有鬼!你不是一般人,你是Dream能力者啊,这点小事难不倒你……可是……可是该怎么做呢?
束夏那个混蛋现在到底在哪里?他不是说要和我一起看明淞的状况吗?拜托,赶快过来帮帮我啊!
“大家不要害怕!作为一个21世纪的高中生怎么能相信鬼魂这样的东西?!就算有,我们是活人,害怕肉块做什么?把它们当作冰箱里的肉骨头好了。”空气中的恐怖因子很快就渗透进了毛孔里,全身的细胞就像被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控制住一样,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用尽力气在兜子里翻过来倒过去地摸手机,“我现在就找人过来帮忙!张花花、张柔柔你们盯着点,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攻击我们,你就用扫把拦住!”
“小韩……”明淞抓着我的衣角快要哭了,“你的话听起来怎么一点都不像安慰?”
“……”拜托,这个时候,能说出完整的话来就很不错了,要求不要那么高好不好!终于,我在膝盖部位的口袋里找到了手机,可屏幕上却显示没有信号!
“我的也没有。”其他人幽幽地看着我。
解剖室里传来吃吃的窃笑声,此起彼伏。装着处理过的骨骼的箱子剧烈地摇动,盛福尔马林的池子汩汩地冒泡……简直就像百鬼复活之夜!
“束夏!你这个混蛋!不是说自己是为女性的自由和尊严浴血奋战的骑士,绝不允许眼中有任何一朵暗自垂泪的玫瑰吗?!现在有四朵玫瑰陷入危险了呢!”我再也受不了了,狠狠地把手机掷向门外。意外的是,它没有被弹回来。
“哎哟!”随着一声低浅的呻吟,一张扭曲的俊脸出现在我们面前。高高挑起的眉毛,因为疼痛眯得弯弯的纯净紫眸,几乎歪到耳边的红润嘴唇……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小弟,你的手好重啊!想谋杀雇主吗?!”
门内外的骇人景象随着男孩的出现消失得干干净净。黑暗的视线渐渐被阳光撑开,我所有的神经都放松下来,全身能量好像被抽得精光。
“束夏!”我喊着他的名字,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小弟,你喊什么啊?被砸中的人可是我呢!”
“……”头一沉,整个人栽倒在他怀里。
“小弟,你这么主动,人家会不好意思的……”束夏把手机塞回我的口袋,然后在我脸上拧了两下,“赶快起来啦,你好重,脸上都是脂肪……”
“……”
我本想重重地PIA他一掌,可是手一伸出,却紧紧地搂住那结实的厚背,不愿再放开。眼皮好重哦……
“小弟!手不要乱动!想占美少年的便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