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地利年轻时是花都的武师,而且是武师中的顶尖高手。
本应前途无量的他,却在一次任务中不幸断了左臂,只能退隐归田。
武师是地位很高的职业,退役后的待遇自然也是丰厚。所以农地利虽然断了一臂,不事劳作,却也衣食无忧,日子过得比一般农户家庭舒坦多了。
他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女,就是农穗儿。后来又收了当庄的两个徒弟,便是轩辕小饱和伏小康。平日里除了指点一下徒弟们的功夫,其余时间便是喝茶下棋晒太阳,用他自己的话叫“虚度光阴”。
这一日过午,天阴沉沉的,大片的乌云伴着雷声从南边爬上来。风里夹着一丝凉意,不再像刚才那么炎热。
“要下雨喽,这俩熊孩子还不回来?”农地利坐在院里的树荫下,呷了一口茶,自言自语道。
隔壁农地沃的鼾声吵得他心烦意乱。
农地利将近五十岁年纪,留着小胡子,体态稍胖,微凸的小腹将绸缎衣服撑得绷紧,看上去不像武师,更不像农民,反倒似个乡绅土财。
“哒哒,哒哒!”
墙外的街上响起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自家门前。
“嘭!”的一声,大门打开了,农地利猛然站起身来,却看见进来的是自己女儿。
农穗儿进门就喊:“爹,金家庄的金坷垃被土匪绑走了,这个土匪头子还说要见你!”她喘着气指着身后进来的人。
那剑客已进到院里,他看到了农地利,饱经沧桑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激动的神采。
只见他双拳一抱,一字一句地道:“师兄,别来无恙!”
“噗!”农地利一口老茶还未咽下去,直接喷了出来。
“咳,咳!”他眼泪直流,肺都快咳出来了。
那剑客站在原地,满脸黑线,嘴角抽搐,这场面好像跟想象中的故友重逢不太一样啊。
更吃惊地还是农穗儿,心中莫名咆哮:“有没有搞错啊?!我爹年轻时到底是当武师的还是当土匪啊?!”
农地利终于咳完了,他直起身来,擦擦嘴巴,一脸惊愕地说道:“仝师弟,你怎么来了?”
“农师兄,你这不靠谱的性子是一点没变呐,呵呵。”仝师弟无奈的笑道。
“师弟,咱们可得十几年没见了,你一直杳无音讯,可想死为兄了!”农地利这句话说的确是发自肺腑。
忽见故人来,往事历历在目。
农地利又重新回想起来那个风华正茂的年代,和那个风华正茂的自己。
而今时过境迁,往事恍若隔世。
“爹?!”农穗儿已经懵了。
农地利终于回过神来,回头问道:”穗儿,小饱呢?“
穗儿回道:“小饱他没事,在后面呢,估计一会就回来了。”
得知徒儿无恙,农地利先松了一口气,又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师弟仝人和,来叫师叔!”
农穗儿已经抓狂了:“爹,他刚才带了一伙人掳走了金坷垃……!”
“啪嗒,啪嗒。“说话间豆大的雨点一个一个砸了下来。
“还傻站着干啥,快进屋啊!”农地利拉着师弟仝人和就往屋里窜。
气的农穗儿直跺脚,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跟着进了屋。
农地利吩咐女儿去冲茶,穗儿气鼓鼓的一千个不愿意。
没办法,当爹的只好亲自去泡茶,仝人和看着师兄一条胳膊沏茶的样子,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这边刚把茶端上来,轩辕小饱就回来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屋里的光线有些暗。
小饱先是一脸懵相地拜见了师叔,接着去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回来后就靠到穗儿身边,穗儿用眼神回应他自己也是啥也不知道。
仝人和看着农地利空空的一直袖子,叹道:“师兄,这些年你受苦了。”
农地利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笑道:“此言差矣,为兄这些年过得可滋润着呢,倒是师弟你四处漂泊,才是真的受苦了。”
农地利说这话也不无道理,这仝人和虽是师弟,面相上却要比农地利还要老上几岁。
仝人和环顾了四周,问道:“嫂子呢……?”
“走了好多年了。”农地利平淡地说。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
仝人和放下手中长剑,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问道“师兄,当年的事……你后悔过吗?”
“此话怎讲?”农地利眉头一皱。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当年我们做的其实并不一定对。”仝人和顿了顿,继续道:“或者说无所谓对错,都不值得我们付出这么重的代价。”
农地利闻言终于严肃起来,正色道:“师弟,为兄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的决定。我也知道,咱们兄弟三人数你做出的牺牲最大……”
“别这么说,我是丧家之犬,你是笼中之鸟,咱俩半斤八两,谁也不必同情谁!”仝人和望着农地利空空的左袖,若有所思道:“自个的苦自个知道……”
农地利摸着断袖,无奈地说道:”你的宝剑依旧锋利,我的拳头是真真地废了。“
仝人和先是苦笑一声,取过宝剑,伸手握住剑柄,慢慢地将剑拔出。
剑身甫一出鞘,昏暗的屋内霎时白光闪耀,像清晨破土而出的朝阳,冲破万丈云霞,剑气激荡,锋芒毕露!
剑身摩擦鞘壁,发出嗡鸣之声,闻之如梵音入耳,撼人心魄!
屋子里一股压迫感莫名而生,轩辕小饱不禁又惊又叹。
不料待剑身伸到七八分长短便已离鞘,尖端空空如也,如此神兵利器竟是一口断剑!
嗡鸣一停,轩辕小饱的心神也稍微平复下来。
“啧啧,真是可惜!”农地利一脸心疼样,问道:“你这怎么弄的?连名剑‘破晓’都给磕断了。”
仝人和不屑道:“我一个通缉犯,还不是得刀头舔血的过日子,这把剑也是出了力的,一直没舍得换掉。”
小饱在一旁吐槽:“合着这哥俩久别重逢就为轮着番地比惨来了?”
“那师弟你这次回到花国,该不会是要……自首?”说着说着农地利又没了正形。
仝人和倒是知道他师兄这没品的性子,也不较真,说道:“我这次的事已经办完了,准备尽快离开。”
“他说的肯定是绑架金坷垃的事!”农穗儿喊道。
农地利用询问的眼神瞄着仝人和,等他自己解释。
仝人和怔了一下,忽然有些激动,说道:“人是我们掳走的,但不是绑票,更不会加害与他。
“那孩子是武神的后代,不该只做一名村夫,老死乡间,我们只是要帮他做他该做的事情!”
农地利警觉地问道:”你们……?“
仝人和打断了他的话:“师兄,你别问,也别管!你是个老实人,当年那件事你做出的牺牲最大,我打心里是敬重你的。不过自打那件事后,咱们兄弟俩就算是岔了路了,越走越远了……“
仝人和越说声音越低,几乎哽咽。他稳定了一下情绪,不舍得说道:“我该走了,停留的久了恐连累了你。”
农地利一时无言,呆呆地看着曾经志同道合的挚友竟成殊途。
“师兄,你我终有再见一天!”仝人和坚定地说。
农地利望着故友,知道强留无用,遂不舍地说道:“繁花永盛!”这是花国武师之间的祝语。
没想仝人和却摆了摆手,叹道:“师兄,我早已不是武师了,我现在的身份是--侠!”仝人和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又泛着坚毅的光。
仝人和收起断剑,临走前一口饮尽了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转身欲走。
尚未出屋,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回头往屋里瞥了一眼,问道:“师兄,是这个孩子吗?”
“不是!”农地利瞬间露出了少有的厉色。
“听我一句,别让那孩子去花都了,做一个普通人,平平凡凡地过一生不好吗?”
农地利回道:“师弟,你们掳走了一个孩子,不让他过平静的生活,却又要另一个孩子默默无闻地活着,这是什么逻辑?“
这一番话竟说的仝人和一时语结,无法反驳。
农地利又道:“我不问你的事,你也别问我的事了,既然路岔了,那咱就各走各的吧。”
仝人和听罢,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进雨里,牵着马儿“哒哒,哒哒”消失在雨中。
曾经的战友,过命的交情与美好的回忆,经过这一下午,已经被悄悄地挡上了一层隔阂。
雨一直下,织成密密的帘,把曾经的挚友隔开了两个世界。
隔壁的农地沃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探出头来观望,只见一名剑客牵着马儿,留下一个坚毅的背影,任凭大雨激荡在身上。
看着远去的仝人和,他悄悄地抱怨了一句:“唉,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