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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然所说的那场晚宴,阮珊是求着宋斐斐陪自己去的。
阮珊看得出来,宋斐斐那几天整个人很不在状态,知道她大抵是在为怀孕的事情担忧着,可她不主动说,阮珊也只能在心底默默担心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去问,便只得想着法子陪着她逗她开心。
“我不去。”阮珊刚提出要求的时候宋斐斐板着脸,“我谁都不认识,去干吗?”
“怎么谁都不认识了?邵然你不认识?我你不认识吗?”阮珊拉着她的胳膊缠她,“再说了,邵然他妈也会去,你总要在我旁边帮帮我吧,万一我又被欺负可就惨了……”
“那倒也是,”宋斐斐沉吟了一下,“他妈功力深厚,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接不了几招的,算了算了,我还是陪你去吧。”
宋斐斐天生的衣服架子,随便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礼服裙穿上,妆容是随意的,长鬈发也随意地搭在肩上,然而整个人偏偏就有让人沉迷的气质。
——如果事先知道吕川也会出现在那个晚宴上,宋斐斐大抵会用心打扮一些的。
阮珊也换上了那件宝蓝色的礼服,按照宋斐斐的指示,发型和妆容走的都是简单大方的路线,临出门的时候把邵然送的那串琉璃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是邵然开车来接的两人,阮珊与宋斐斐坐在后座,宋斐斐不似往日,一路上都很安静。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偶尔跟着车里循环着的音乐哼上几句,整个人懒洋洋的。阮珊则一路上都在忐忑,在脑海中演练着自己在宴会上的姿态和笑容,生怕这次又出什么差错。开着车的邵然从后视镜里正好看得到她那副涨红了脸紧张的样子,嘴角轻轻咧开一抹微笑:“阿阮,有我在呢,你不用担心。”
“我才没担心呢。”知道自己的窘迫样子都被他收在眼里,阮珊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地否认,“我就是有点紧张,我可从没参加过什么宴会。”
邵然笑了笑:“不过是高级一点的茶话会而已,大家一起吃吃饭随便聊聊,都是场面上的事情。我要应酬一下,你就和宋斐斐一起随便转转。”
进了酒店之后,邵然果然很快就被几个人喊走,过去之前指了指自助餐台那边示意阮珊过去吃东西,阮珊吐了吐舌头点点头,便拉着宋斐斐往那边走去。
自助餐台那边三三两两地站着一些人随意地聊着天,西装革履的男士都在一脸严肃地谈论生意上的事情,在场的女士都是三五成群地谈论着手上的珠宝和新款包包。阮珊觉得插不上嘴,宋斐斐倒是游刃有余,一边吃着基围虾一边与身旁的一位女士聊着Dior新出的香水,让阮珊怀疑她是不是来之前躲在卫生间里恶补了二十分钟近两个月的时尚杂志。
手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妈妈打来的,阮珊侧过身和宋斐斐打了声招呼便走出去接电话。
她和一个手里拿着红酒的服务员一同走了出去,谁知那个服务员不知是临时请来的兼职还是在想什么心事,走路时也没看路,阮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她一头撞在了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手里的红酒在他的外套上溅了一身。
那个服务员大惊失色,忙低头道歉,阮珊抬头看看那个男人,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并没有太多苛责的意思,摆摆手就让那个服务员离开,然后环顾四周想找一个可以解决的方法。
阮珊慌忙走上去,把面巾纸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来:“你赶紧擦擦吧,擦不干净也没关系,反正你这衣服是深色的。”
中年男人抬起头看了看阮珊,对她和善地笑笑,从她的手里接过了面巾纸。
妈妈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断,阮珊给她回了过去,最近好久没有给她打电话,倒还是有很多话想说,挂断电话才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发现自己已经出来了二十多分钟,急忙走了回去。
回到刚才的自助餐台处,却找不到宋斐斐的身影,四下打量,看到邵然还在那边跟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聊着天,便吸了吸鼻子自己坐在那里吃着面前拿过来的三文鱼寿司。
几个寿司吃完之后才抬起头来,这一抬头正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端着高脚杯的男人,瞄了一眼觉得眼熟,阮珊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了五秒钟才想起这个人是吕川。
当即在心底暗暗大叫不好。
吕川已经在她面前坐下,因为宋斐斐的缘故阮珊对他并无好感,所以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连敷衍的笑都没有给他。
他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这场交谈,阮珊索性先开口:“你和宋斐斐还有没有联系?”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厅里就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阮珊顺着吕川的目光看向大厅的正门。门被推开,一个看上去高大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大厅里到处是西装革履衣香鬓影,他穿得倒休闲,脚上直接蹬着一双运动鞋,但举手投足间仍掩盖不了浑然天成的气质,那种气质大抵可以称为阅尽千帆历经沧桑后的淡定。转过脸的时候阮珊愣了愣,正是刚才她跑出去打电话时递过去纸巾的那个男人。
阮珊正想开口问吕川那人是谁,那边吕川已经站起身来说道:“老邵来了,我过去打个招呼,回头再和你说。”
老邵?阮珊在心里思忖着这个名字,再仔细看那个人的眉眼,顿时恍然大悟,这个人应该就是邵然的父亲。
邵然站的地方离阮珊不远,他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阮珊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邵然的身边。
她自然而然地挽起邵然的胳膊,与邵然一起走到了邵广生的面前,站定之后邵然喊了声:“爸,你来了。”
邵广生点了点头,看到是阮珊先笑了笑,顿时减轻了阮珊不知道刚才自己的表现对不对的紧张感,而后他把脸转向邵然:“这位小姐是?”
“爸,这是阮珊。”邵然向他介绍。
阮珊反应够快,先把手伸到了邵广生的面前:“邵总您好,经常听邵然提起您。”
邵广生乐呵呵地笑了几声,看得出来是性情开朗的一个人:“跟着他们叫我老邵就可以了。”
那边吕川也走了过来:“老邵,你来了啊,晚宴结束后一起吃个饭吧,有好一阵子没见你了。”
“行,”邵广生说道,转过头看了看邵然和阮珊:“你们两个也一起去,在这种宴会上根本就吃不饱。”
后来邵然和阮珊走开的时候,阮珊吐了吐舌头对邵然笑道:“你爸爸脾气挺好的。”
邵然笑了笑:“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过去了吧。
后来是吕川过来和阮珊说的话,那会儿她正坐在一个角落里打量邵然,吕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应该是喝了不少酒,整个人带着些许微醺的醉意。
阮珊转过脸瞄了他一眼,他正低着头沉默着,手里还端着刚才的红酒杯,侧脸有着好看的轮廓,也难怪宋斐斐会爱上他。阮珊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这样的男人恐怕是很容易让人爱上的吧。
沉默了一会儿的吕川忽然张开嘴,轻轻地问了一句:“斐斐现在怎么样了?”
阮珊心底的疑惑顿时得到证实,她拿着酒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深呼吸一口气后看向他:“宋斐斐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对不对?”
他愣了愣,脊背僵硬了一下:“斐斐怀孕了?”
阮珊没有回答,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惊觉自己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宋斐斐了,方才刚看到吕川的时候还在心里想着千万别让他们碰上,现在反倒有些担心宋斐斐了。
她皱起眉头:“斐斐和我一起来的,你没有见到她?”
“斐斐也过来了?”吕川站起来四处看了一下,“我没有见到她。”
阮珊没有心情与他再聊,匆忙起身找到一个阳台给宋斐斐打电话。
连续打了两个都没有人接,打到第三个的时候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小姐你好,你的朋友宋斐斐刚才在路上遇到了车祸……不严重不严重,只是轻微擦伤,刚才昏过去一会儿……在新安路,好的,我是这里的值班警察……”
那边邵然正搀扶着前些时日和她有过短兵相接的妈妈朝着阮珊走来,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邵然把阮珊介绍给她:“妈,阮珊今天和我一起来的,你们认识一下……”
阮珊的思绪已经大乱,心急如焚的她也顾不得当时自己的举动是不是特别没有礼貌,她给了面前两人一个匆忙的笑容,抓起桌子上的手包就跑了出去。
外面在下着雨。
2
周末的这个时间点正是道路堵车最严重的时候,再加上外面的暴雨,阮珊眼看着新安路下了高架桥就到,可还是硬生生被堵着移动不了。
她一个劲地央求出租车师傅快一点,脾气暴躁的出租车师傅把她好一阵埋怨:“前面的车开不了我有什么办法,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耳边嚷嚷了,我的大脑都要爆炸了……”
阮珊心急如焚,从手包里掏出一百块钱往车前面一扔便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外面还是大雨如注,她拿起手里的手包顶在头上,然后便开始向前方狂奔,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在脚下根本不能快跑,她甩掉之后想想是邵然送的,又折回来拎在手里继续向前跑着。
那天的高架桥上,大概很多车主回去之后都会兴致勃勃地谈论他们看到的一个披头散发穿着不合时宜的长礼服裙在雨中狂奔的女孩,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她光着脚在水中踏出水花,除了向前跑,赶紧跑到宋斐斐身边之外,她的心里没有任何想法。
新安路上一眼就看到了道路上的警察值班室闪烁的灯光,在滂沱雨中,那闪烁着的灯光仿佛灯塔一般,指引着阮珊奔跑的方向。
她一口气推开了值班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里面椅子上的宋斐斐。她的脸色苍白,整个人憔悴得好像一张纸一样,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过来就会被吹走了。
“斐斐。”阮珊的眉头紧锁,一下子冲到她的面前,“斐斐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伤势我已经检查了,没什么事,”旁边刚才接电话的那个警察说话了,“就是受到些惊吓,还有就是她一直捂着肚子,不知是不是小腹疼,我问她她也不愿意去医院。”
“我还好,”宋斐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你干吗要过来,你看看你,整个人都淋成什么样子了,不生病才怪呢……”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让你一起去了,”阮珊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来,“都怪我,都怪我,我不知道吕……我不知道他会在那个宴会上的……”
宋斐斐笑了笑,打断了阮珊的话:“不怪你,是我自己没出息,阮珊,你说我宋斐斐洒脱地活了这么多年,怎么现在一副这么没出息的样子,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值班警察的外套脱下来还给他,向他道谢之后看着窗外渐渐小些的雨势:“我们回去吧。”
“好,我们回……”阮珊点点头,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面前宋斐斐的身体轻微地摇晃了几下,而后整个人便直直地摔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阮珊一时间手脚冰凉,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躺在地上的宋斐斐冲了过去,她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昏厥,一点意识都没有,阮珊强忍住就要从眼眶里倾泻而出的眼泪,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伸手去抱她。手刚一碰到她的裙子便感觉到了上面黏稠的液体,伸手一看大脑顿时“轰隆”一声,涌现出的只有“大出血”三个字。
那个值班警察也愣住了,慌忙过来问道:“怎么了?”
“电话……电话给我……快快……”阮珊有些语无伦次,“120,打120。”
那边电话被接通的时候阮珊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报了地址和状况之后一个劲地对着电话那边说:“快一点,求求你们快一点……”
等待的每一秒钟都显得格外漫长,阮珊的手脚冰凉,却还是紧紧握住宋斐斐冰冷的手试图给她一点温暖,隔几秒钟就拨一个电话过去:“来了吗?救护车来了吗?多久能到……”
宋斐斐被推到手术室急救时已是凌晨三点十四分。
在那之前是耽搁了一段时间的,手术签字一定要本人或者家属签字才有效,宋斐斐已经处于重度昏迷状态自然无法签字,阮珊的签字也被视为无效,她只好拨通了江子城的电话。
江子城原本早已入睡,迷迷糊糊地抓起桌子上的电话,看到上面斐斐的名字立马清醒过来,接通之后一听是阮珊,慌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斐斐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阮珊,你慢慢说……”
阮珊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斐斐……斐斐手术签字,要家属签……你过来一下行不行,对,市医院……”
江子城二十来分钟便赶了过来,整个人气喘吁吁的,额头上都是汗,见到阮珊之后直接抓住她的衣袖:“怎么了?斐斐到底怎么了?”
尽管阮珊知道如实相告对江子城来说定然是个不小的打击,可都站在医院里马上还要在一堆材料上签字,阮珊也明白这种事情是瞒也瞒不住的,医生已经把一沓风险材料递了过来,阮珊还没有张嘴江子城就已经看到了上面的“宫外孕”三个字。
他沉默了一下,拿起柜台上的笔就开始签字,每一份材料都会看一遍,尤其是手术中可能存在的风险那几项,询问了医生很多次。
“她已经开始大出血,我们只能采取最粗暴的切除一侧输卵管的方法。”医生解释道。
“那对她以后的生育影响大吗?”
“如果她的另一根输卵管不出问题的话,是不会影响怀孕的。”医生把那些签过字的纸接了过来,按下桌子上的对讲机:“可以准备手术了。”
宋斐斐躺在手术车上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江子城伸出手来轻轻地替她整理好额前的碎发,她的双眼紧闭,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门上方的“手术中”的闪光灯亮了起来,阮珊和江子城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阮珊本来还在心里担心江子城会问她一些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可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江子城一直都沉默地坐着,如同去年的圣诞节他捧着一束花沉默地站在宿舍楼下一样,他整个人都是寂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