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的手颓然地放下,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救护车上,即便是邵然的双眼紧闭,宫蕊也看得出他眉目间的忧愁。
是的,忧愁,从两个多月前她在纽约机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眉目间的忧愁。即便他很好地用一个微笑来掩盖。
两个多月来,邵然全然不提过往,他听从邵母的安排,出席一些商业酒会,定期和宫蕊见面吃饭,直到一个星期前在晚餐时掏出戒指,微笑着看着宫蕊:“宫蕊,你愿意嫁给我吗?”
宫蕊一时怔住,手中的刀叉跌落在盘子里,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
“宫蕊,”邵然把目光投向别处,“我与你认识这么多年,你对我的感情我都知道,我对你……也好似亲人一样。再加上,邵家现在一蹶不振,我爸多年的心血落到旁人手中,我如果想重新振兴家业,不得不倚仗你们家的实力。我不想欺骗你,向你求婚,是我妈妈的意思……”
“我愿意。”宫蕊打断了他的话,把右手伸到他的面前,“阿邵,我愿意。”
邵然有些吃惊,抬起头来看着她:“宫蕊……”
“你不要说了,”宫蕊接过戒指戴上,微笑着看向邵然,“我不在乎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跟我在一起,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就可以了。你总会爱上我的,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我们会很幸福的。”
从求婚到订婚,只隔了短短一周的时间。
——若不是邵然此刻发病,宫蕊亦在心底相信他们是会拥有幸福的。
然而此时此刻,邵然被抬下救护车往急诊室推去,她隔着氧气罩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未显得平和的面庞时,忍不住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
五天后邵然出院,信件和戒指是自家的小保姆转交给他的。
宫蕊归还了戒指,在信件中与他道别,说正好自己任职的艺术中心有个欧洲巡展,昨日已经出发。
“我临走已与父母长谈,他们与邵阿姨交情深厚,不论我们是否在一起,他们都会鼎力相助。阿邵,我从情窦初开的年纪认识你,自此以后,一颗心为你兜兜转转,以为你就是我一生的归属和幸福,然而直到几日前,我才忽然明白,我值得拥有真正的幸福和全心全意的爱。”
“再见,阿邵,愿我们都能move on。”信件的末尾,是宫蕊画下的笑脸和名字。
邵然出院那日,纽约的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他把那封信叠好放在口袋里,戒指握在手心。推开医院的门大踏步走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心情万般舒畅,好似他与宫蕊都卸下了心头的重担。
外面车水马龙,人生喧嚣,阳光似是拂开了这两个多月来他心底的哀愁与阴霾。
“阿阮。”松开手来,那枚戒指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彩,他在心底轻轻呼喊出阮珊的名字。
人生的不同阶段,追求着对爱的不同定义,但我们要记得move on,记得各自前行,而后期冀着有朝一日,命运的齿轮会再次契合,将你带到我身边。
番外
许嘉伦——心之全蚀
1
第一眼看到阮珊的时候,我只觉得她像一个故人。
再一层意义便是,她是邵然的女朋友。
作为一个游戏人间、花丛穿过无数遍的浪子,我的人生里自然是不会上演一见钟情这样的戏码的,所以最最开始,阮珊对我的意义,便只是如此。
谁料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她竟成了我这颗污浊、黑暗、肮脏,被摧毁、被侵蚀的心上唯一的光亮。
从那天清晨她头也不回地从我家走出去到如今,已经数月过去,我不是没有想过找她,联系她,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想到最后,便怅然地放弃。
我如今依旧纸醉金迷夜夜笙歌地生活着,某次一夜之欢之后,我不知怎么的来了情绪,给那个我从酒吧带回来的尚不知道姓名的年轻女人倒了一杯红酒,而后我们畅饮着互相聊天,在各自讲完人生的经历和伤痛的时候,她笑笑,将手里的红酒一饮而尽:“我们都不再是少年了,理应习惯人生的懈怠,将憧憬都埋在心底。”
2
我的世界曾崩塌过两次。
第一次在我七岁那年,那天是星期天,我原本应当安安稳稳在家里看电视的,然而我却和几个玩伴一同去游戏厅打游戏。那晚找到我的是隔壁的一个叔叔,他提着我的耳朵把我从游戏厅里提了出去,大声喊道:“你还在玩,你爸为了出来找你被车撞了你知不知道!”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准确地描述出我当时的感觉,不是悲伤,不是震惊,不是绝望,这句话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有些茫然,就好似在做梦一样。
那天我被那个叔叔带着赶到医院的时候,我爸已经咽了气。我听旁人说他临终前嘴里一直念叨的是:“嘉伦呢?快让嘉伦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我始终不知道他想要和我说的是什么,直到现在我都在思忖着,是要责骂我不听话出去打游戏,还是要对我的前路做一个交代,抑或是要说出他车祸背后的隐情?
我出生时,我妈难产而死;我七岁这一年,我爸因为出来找我出车祸而死。
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那颗原本亮堂完整的心,便有了第一道被侵蚀的痕迹。
周围异样的眼光总是有的,议论声也总是有的,亲戚刻意的疏离也总是有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身上便被贴上了“不吉利的孩子”这样的标签。我爸的葬礼结束后,一众亲戚散去,一个七岁的孩子将会有着怎样的前路,没有人关心。
我在校园里不再有朋友,亦不再有愿意同我说话的人。那个时候的我矮小又瘦弱,走在校园里经常会莫名其妙被人从后面推倒,起来后手上和脸上都是伤痕。
三个月之后的某一天,我从学校回家,忽然有小区里的委员会之类的成员来敲门,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那个男人蹲下身来对我笑了笑:“你就是许炎的儿子吧?你爸生前是我的好朋友,我打算让你和我们一同生活。”
那个男人,便是邵广生。
在我最绝望悲观的童年时期,他以一种救世主的姿态出现,自以为把我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了出来,实则只是扔到了另一片荒野。
3
是的,也许我在新的家庭里收获了很多,好的学校,好的环境,好的教育,好的出路。邵广生待我不薄,给邵然什么也会给我什么。然而,他却有一点从未给过我,那就是爱。
也许是因为从没有得到过,所以也不会渴望,我从未渴望过母爱,却极其渴望父爱。
然而我知道,邵广生已经将所有的父爱都给了邵然,无从分给我半分。
怎么说呢?就好比我的生日和邵然的生日,我的生日是他记在手机的提示录上的,而邵然的是他记在心里绝不会忘的;我的生日他会给我充足的钱告诉我喜欢什么就买些什么,而邵然生日的时候,他早早就请了假,带他一同去游乐场。
初中时我与邵然拿着期末成绩单回来,那一年我们都考得很差,他看了看我的成绩没有说什么,甚至连皱一下眉头都没有,而看到邵然的,明显生了气,指着其中的几门功课的成绩:“这两门课要补上去,我以前年轻的时候数学学得可好了。”
从那天之后,每天晚上他都会抽出一些时间陪邵然在房间里给他讲课。我印象中那一年他已经是极其有名的企业家,名下的资产不菲,请上十个最好的家教也不成问题,然而他却一直这样,推掉不必要的饭局,推掉不必要的会议,给邵然补了两个月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