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江垂下了头,将搭在他肩上的手轻轻挪开。
他深吸了口气,沉重地说道,“自打你娘过世以后,我对这江湖之事早已心灰意冷。本来想带着你隐姓埋名于桃花谷中,安度此生。可这几年你一直嚷着要出来见见世面,拗不过你小子,就只好同你四处游历,护你周全。但我却从不敢出手,怕的就是别人认出我,引来仇家!”
他抬眼直视着有些动容的古风月,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风月,我答应过你娘,要让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度过这一生!既然你执意要闯荡江湖,那轻装上阵才会让你在这个险恶的世界里好过一些!你知道得越少,背负的东西也就会越少。”
古风月听到这话心中五味杂陈。他沉默了半晌才难过地说道,“可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啊!毕竟你这身份……太不一般了!”
古江答道:“那你就更应该明白,顶着刀圣和刀圣之子的名字在江湖中行走并不是什么好事。既然如此,又何必告诉你,徒增你心头负担!”
古江说到这儿,突然扭头质问起顾宁钰:“其实,这江湖之中我本名的人,天底下不超过五个,你爹都不知道,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顾宁钰从容道:“在下自幼跟随慕容师父学习技艺,慕容师父平日里喜好谈论武林轶事,而且又与前辈是同门师兄弟,自然是听闻了前辈的一些故事。”
古江先是一愣,而后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小师弟好像和你爹打小就订了娃娃亲,怎么会不教你这未来姑爷两招儿呢?唉,真是老了,把这事儿给忘了!”
顾宁钰又是笑了笑,然后向古尚云又行一礼,道,“如此,晚辈应当称呼您一声师伯才是!”
这一声师伯叫得,让古风月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此刻依然有些愤怒,有些难过。他无法立刻接受这个在自己面前吊儿郎当二十多年的爹爹,竟然就在几句话语之间,摇身一变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刀圣。
他阴沉着脸,对着二人喝道:“你们俩这又是什么关系?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顾宁钰见古江将头撇向一边,并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才向古风月徐徐道来:“在下师承‘药王’慕容熙,家师也是五绝宗师之一。五绝宗师同出天机门之事,想必古兄也是知晓的。尊称令尊为师伯,我想也不为过吧!”
古风月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确实,五绝宗师师出同门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
大弟子是五绝宗师之首,“剑圣”弦岚影。
二弟子是与“剑圣”不相伯仲的“剑邪”风行雅。
三弟子是已遁入空门的苦海大师,俗名莫长空。
四弟子是已销声匿迹二十多年的“刀圣”古尚云。
而最小的弟子,就是这“药王”慕容熙。
五绝宗师各有所长。
大弟子与二弟子的剑法独步天下,自出道起,二人除了彼此之外,就未逢敌手。
三弟子莫长空,内力及掌法已尽得天机道人真传,传闻其修为最为接近天机道人。
四弟子刀圣古尚云,不仅刀法举世无双,而且有一手独门的探气之法,十丈之外便可洞察先机。
而这最小的弟子,之所以被称为“药王”,正是因为此人不仅能活死人医白骨,用毒功夫更是天下无出其右。
古江不禁叹了一声,顾宁钰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无意间透露着自己过往,这本就是他的大忌。如果换做是其他人,要是这么快就把自己老底儿给揭了,那估计此人此刻已经无法再开口说话。但面前的这个书生不仅是他的故人之子,还是他师侄,他实在是无可奈何。思来想去也只能怪自己嘴馋,才被这厮勾引到了这个地方,造成如今这个尴尬的局面。
事已至此,古江也只好以平常心待之。他开口问到顾宁钰,道:“顾小子是要进这滨海城吗?所为何事啊?”
顾宁钰笑答道:“侄儿此番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这豪杰宴!侄儿其实对这滨海的豪杰宴向往已久,想到既和众多武林豪杰共聚一堂,又能吃上美名远扬的豪杰宴席,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古江嗤之以鼻,道:“什么豪杰宴?不过就是个龙蛇混杂的鬼地方,给我们这种风餐露宿的人果腹还行,不适合你们这些个公子哥,你爹呢?怎么不管管你?再怎么说也得派俩随从跟着你啊!”
顾宁钰白皙俊美的脸颊霎时间变红了些许,他支支吾吾道:“啊……实不相瞒,侄儿,侄儿是偷跑出来的!”
古江突然狡黠一笑,道:“嘿嘿!我猜也是!你这贪玩的性格和你老爹一模一样,说不定还变本加厉了!你老爹好歹会两招拳脚,你这啥都不会的,要是没人护你周全,这滨海城你敢随便乱逛?胆子可真够大的!”
古尚云通过刚才与顾宁钰的身体接触,清楚地探查到除了涌泉穴外,顾宁钰其余发力的穴位都是虚虚荡荡,内力又毫无相性可言,故而断定他没学过任何武功。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书生骨骼惊奇,身上经脉皆已打通,这样的人假以时日若是修炼起来,功力成长的速度能比普通人快上十倍百倍。就好比是一块璞玉一般,稍加雕琢,便能显现出夺人的光彩。
“老爹你开玩笑呢吧?”古风月瞥了他一眼,“他师父不就是你师弟吗?你们五绝宗师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嘛?怎么会不教自己徒弟两招防防身?”
儿子语气中的讥讽,古江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解释道:“我这小师弟入门最晚,我师父也没有教过他功夫,只是教了他轻功和药理。但你别说,他的轻功可能是我们五个里边最好的!”
顾宁钰闻言,叹道:“师伯所言甚是!师父的确轻功冠绝天下,侄儿还没见过我们顾家有谁能比得过他!师父之前也只教了我轻功,便于我行走江湖时,保全自身。但这药理之学,师父说是等我成了他女婿之后,才可尽数相传。现在我所知所晓,不过皮毛!”
古江惊呼道:“你还没娶她女儿吗?我记得当初这娃娃亲,订的可是男二十,女十八就该成亲入洞房了。你今年多大了?”
“侄儿恰是弱冠之年!这成亲之事……确在今朝,但……”顾宁钰话语至此,突然愤慨起来,“江湖儿女若不闯荡一番有所作为,怎能轻易成家?”
古江不屑地瞧了他一眼,道:“你小子也别说这些糊弄我!逃婚就逃婚,当我不知道你这小心思吗?你跟你爹一个德行,就喜欢装蒜!”
顾宁钰一时羞赧,脸上泛起的红晕蔓延至后颈,竟如桃花瓣红,不是美人却胜似美人的娇羞温软。古江看得都有些愣了。等回过神来时,他尴尬地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这都近正午时分了,你怎么不进到城里去,还在这儿烤什么兔子?”
顾宁钰有些失落地回答道:“说来惭愧!我本来昨天已经参加了豪杰宴,但确如师伯所说的那样,这席间龙蛇混杂。而这豪杰宴的菜肴在我看来实在稀疏平常,于是就在宴席上稍作了些评价,不料被一些宵小之徒盯上,夜里欲对晚辈行凶恶之事,还好晚辈跑得快,躲过了一劫,但住处却被人夺了去,失了许多银两盘缠……晚辈本想找叶家庄的人主持公道,可不仅没见着叶庄主,还被叶家庄的人轰出了城外!”
古听了不禁讪笑道:“你去人家场子里说三道四的,人家不找人揍你一顿才怪了!”
顾宁钰闻言,又害羞地低垂下了头。
古江可受不了顾宁钰这副模样,连忙继续问道:“那贤侄现在有何打算呢?”
“实不相瞒,晚辈在滨海尚有一心愿未了,故在此逗留,想寻他法进城,奈何技穷于此,正不知如何是好啊!”顾宁钰叹道。
古江好奇道:“哦?什么心愿,说来听听?”
“听闻滨海城中水墨坊所作的字画天下闻名,昨日尚未有机会去一睹风采,心中有所不甘……”顾宁钰叹息道。
古氏父子听后摇了摇头,这小子可真是醉心于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就这事儿?好办!”古江回过头对着古风月道,“咱就帮帮这小子,带他进城!”
顾宁钰双目立刻有了光芒,兴奋道:“真的吗?多谢师伯和古兄了!”
古风月扭头站到了一边,没有理会二人。他心头的坎儿可没这么过去。
“敢问前辈想用什么方式带我进城?如是想用轻功跃过,怕是有些不妥,晚辈今早已探查过,城墙石材能够反光,应是涂了特制的材料,让人难以着力。这几天为防范奸恶之人浑水摸鱼,城墙之上也满是守卫,估计晚辈还在半空中就会被射成刺猬了!”顾宁钰有些顾虑道。
“有这事儿?”古江惊呼道。他原本计划就是找个僻静地城墙方位一跃而入,听他这么一说似乎行不通,不禁面露难色。
原本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古风月突然说道:“东家不亮西家亮,这招不行换他招!我包里还有易容用的家伙……”
“对啊!还是你小子机灵,我怎么把这手艺给忘了!”古江赞叹道。
古江凑近儿子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可古风月只是用手一挡,然后从行囊中拿出一张人皮面具和一包东西扔给古江后,淡淡道:“东西给你,省得我老背着这些包袱。你自个儿给他画吧!我先进城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城内疾驰而去。
“前辈,我们不跟上去吗?”顾宁钰愣愣地看着古江。
古江望着儿子的背影,摇摇头道:“孩子大了,随他去吧!”
他不再多说,将面具套在顾宁钰头上后,开始鼓捣起来。
古风月赶路途中,心中仍是抑郁不已。
老爹一直都是这样,关于自己的往事总是什么都不说,一问起来要么是摆张臭脸,要么是打哈哈,没有一次正经样。特别是提到自己的娘亲时,他总是阴沉着脸搪塞一句:“活好当下,莫提伤心事!”然后就走得远远的了。
如果今天不是歪打正着碰着了老爹的故人之子,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知晓老爹的真实身份。但即便是这样,老爹还是没能给他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他刚才如此逼问于老爹,可老爹却还是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连个像样的故事都没有编给他听。
直觉告诉他,老爹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他。他不明白,自己已经这么大了,为什么老爹还是瞒着他?难道他连知道自己生母事情的权利都还没有吗?
一想到这儿,他便愈加难受,脚下的步伐也变得快了许多。他想远离自己的爹爹,离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