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年,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
——《史记·秦始皇本纪》
深秋时节,霜寒料峭,薄薄的晨雾中,一支八人组成的黑衣骑兵队在驰道上踏白疾行,当先一名铁甲勇士,高举着一根黑旗,旗上绣着四个大字:郎中令蒙。
旗风裂空,蹄声碎瓦,蒙毅脸上风尘仆仆,眉头深锁,他双手虽握着缰绳,身体却早已麻木,浑然未觉胯下战马流的汗,已经融入薄雾之中。
他已经在马背上一天一宿未歇一刻,从咸阳上马,只是在沿途的驿站换了两次坐骑,连吃饭都在马上。
天上掉下颗陨石早已不足为奇,可奇就奇在,这陨石隔了一夜,竟被人刻了“始皇帝死而地分”七个字。廷尉姚贾已经带人去处理此事,寻找刻字嫌犯。昨日又接到传书,说是在陨石下又抓到一个男子,这人口中能言千年后之事,还诅咒秦朝二世而亡。
在蒙毅看来,无论是七字诅咒还是神秘男子,无非是六国遗老遗少精心编排的又一次阴谋,目的就是要让天下人心惶惶,伺机颠覆秦朝,恢复战国的分裂。像韩国的贵族张良,楚国的贵族项梁,极可能是这次陨石事件的幕后策划者。
其实本可一笑置之的事,始皇帝却偏偏上了心。他昨日受到了姚贾送回的一个木头长盒,上面写着“月光宝盒”四字。皇帝陛下便令蒙毅连夜赶往东郡,务必带回神秘男子。
日上三竿,马队终于抵达东郡。姚贾早在城门下等候多时,二人客套一番,蒙毅也不用餐,拉着老廷尉径直前往监狱。
“审出来了吗?背后是谁?”蒙毅边走边问,姚贾想必也是一夜未眠,深黑的眼圈在他那张皱纹纵横的圆脸上尤其明显。
“滴水不漏,没有交代与六国贵族有关的消息……不过,倒是频繁提到一个人。”
“何人?”
“白晶晶。”
蒙毅咂摸着这三个字,好奇怪的名字。尤其是晶字,乃是三个日字构成,而两个晶字,便是六个日——不正代表六国么?而那白字,更是野心昭然!人人皆知秦国崇尚黑色,白为黑之反色,就是反秦。“白晶晶”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就是六国要反!
姚贾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恭敬的呈给这位年轻的皇帝近臣,他蒙家三代事秦,皆受重用,如今在朝为官的人,哪个不想结好蒙氏兄弟。
“据他说,白晶晶是他的未婚妻子,因情自杀,至尊宝要救她,不知怎的,却来到了那陨石之下。”
这是审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姚贾啊,你怎么越老越糊涂!
蒙毅心中埋怨,情绪却不见起伏,毕竟姚贾也位列上卿,备受始皇帝信任。他展开竹简,眉头又皱了起来:“玉面飞龙至尊宝?”
“这就是他的名字!”姚贾无奈苦笑,“郎中令啊,他还说是自己是斧头帮帮主,遇见了蜘蛛精,又爱上了白骨精,还有个叫牛魔王的,要杀了他!真是乱七八糟,我活了几十年,也没听过这些稀奇古怪的话。”
“牛魔王?”蒙毅自小阅读秦国典籍,也没听过这个王,“莫非是匈奴某部的首领?”
“你和我猜的一样,我问过了,他说就是头牦牛精!和什么孙悟空是拜把子兄弟,那孙悟空是个猴子精!”姚贾一愣,又想起一事,“他还总说我是牛魔王的虱子变得,劝我不要再演了!”
“荒谬!荒谬!”蒙毅吼出两声,才意识到失态,他稍稍调整情绪,走进了东郡的监狱。
听着橐橐靴声,至尊宝在草甸子上翻了个身,阴暗的牢房光明了数倍,晃眼的火炬光芒下,站着一个头戴乌冠,束发朝天的锦衣中年人。
“来了呀,牛虱子!”他打了个哈欠,睡眼扫了一眼中年人身后的矮胖子老头,“跟你们大王说,让他放弃吧。”
蒙毅回头和姚贾对视一眼,又转身瞪着斜靠在草甸上,像个乞丐似的青年。他虽然着装怪异,头发凌乱,面庞却白净帅气,果然像个故意打扮得潦倒的贵族公子。
“你就是至尊宝?”
“怎么呀大叔?你也要把昨天的问题重新问一遍吗?”他站了起来,走到蒙毅近前,握着牢房的铁槛栏杆,歪着头提议:“我看咱不如推个牌九,我把同花顺、梅板三都介绍给你啊。”
火炬腾腾,蒙毅还在思考着他的话,“字若非你刻的,你又为何对我大秦,如此痛恨?”
“我什么时候痛恨你们了?你们都很可爱嘛,大家都是打工的,彼此理解一下啦。”
蒙毅翻着竹简,“诅咒我朝二世而亡,诅咒我皇帝沙丘暴毙,竟然还与死鱼臭虾为伍……”
“虾酱很好吃的,你们这群草食动物无法理解它的美味。”
“至尊宝,秦法严明,此时我不用定你刻石之罪,就凭你此时的言论,就足够施以极刑。”
至尊宝的嘴巴裂成了一个苦瓜的形状,干巴巴的笑道:“求求你啊大叔,大家都不要演了嘛!牛魔王给你多少钱,我双倍给你!他如果想吃唐僧肉,那我出去帮他买就是了!可你们关着我,对谁也不好嘛——月光宝盒还我吧,咱俩再拜个把子,以后你有什么事,就去五岳山报我的名字,我帮你摆平一切,我真的很讲义气嘢!”
蒙毅长吁一口气,忽然神态轻松的朝着姚贾一笑,将手中的竹简塞到对方怀里,“就这,你还用审一宿?”
姚贾不明蒙毅何故发笑,“郎中令?”
“既是个疯子,带去给陛下瞅瞅却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