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未亮,周小虞便和韩成、张良离开了丰邑。马蹄无声,至尊宝追了出去,才发现大雪茫茫。
他站在小山包上,望着眼前的一团虚无从灰色到白色,看着马蹄印在雪地里变成浅浅的雪坑,直至雪坑也难以分辨。
刘季不知何时来到了至尊宝身边,至尊宝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头发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刘季说:“伤心的话,要么喝酒把自己灌醉,要么出去走走,走得越远越好,别闲着就行……”
至尊宝抱起青吕剑,走进茫茫大雪。
刘季一把拉住他:“哎,别急啊,还没到出发的时候……”
午后,雪停,大地一片洁净。刘季打头,一只二十人的队伍,跟着至尊宝走向雪与天的尽头。
刘季指着后面一队人,跟至尊宝显摆,“够意思吧!哥就是怕你孤独,喊上这么多人陪你,你有地方去吗?要不,跟哥去骊山瞧瞧?”
后面一个汉子插嘴道:“刘季!咱到底是服徭役,还是陪这小子散心,你说清楚点!”
另一人也道:“最后可别把老兄弟们耍咯。”
“多嘴!”刘季叱道,“我兄弟刚被甩,跟他开个玩笑,你们就理解不了?”
后面又有人道:“亭长啊,现在天下造反的那么多,咱为什么还要给秦朝服徭役?”
刘季道:“造反也没反到咱沛县!”
“那不如咱再等等?”
“等死啊!”刘季转身喝道,“我跟你们说,咱们的目的地是骊山,那是大秦腹地,安全可靠,睡得好吃得饱。咱这若真打起仗,咱就都被抓了壮丁,有死没活!”
“可如果真的打起仗,咱的老婆孩子,可咋办……”
刘季愣住了,这个问题他似乎不想回答,又追上至尊宝,和他勾肩搭背去了。
“你就叫至尊宝么?”
“是!”
“你是姓至,还是姓至尊?”
至尊宝此时不想说第二个字。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的名字,太高调,太霸气外露。”
他们饿了吃,困了睡,至尊宝混在队伍中,也像要去服徭役似的。
一天早上醒来,刘季盯着他,“你又说梦话了,吵得大家睡不着……”
“抱歉。”
“今天晚上,你在梦里喊了几十次白晶晶的名字……”
“那是我的未婚妻。”
“哇,你这混蛋,有了未婚妻还跟小虞眉来眼去。”
听到小虞的名字,至尊宝的心又沉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刘季忽道:“不过你喊周小虞的名字足有几千次!”
未来的几日,天上一会儿下雨一会儿下雪,他们走了一个多月,忽然来到了一处眼熟的村落。
正是当初周小虞劫他来到的渔村。
湖面上落着雪,可湖水却未结冰,湖边上,之前遇见的阿婆还坐在哪里,揣着手看着云梦泽。
“大婶儿……”
阿婆转过头,眼眶深陷,她看了看至尊宝半晌,忽然认了出来:“小伙子,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中,有种难言的悲凉。
阿婆问候了至尊宝,转过头去,又望着湖面发呆。过了许久,她忽然说道:“小伙子,我错了……”
“您哪里错了?”
“我告诉你的答案错了。”
至尊宝忽然想起,入冬的时候,他问过一个问题。
阿婆说道:“从长城逃回来的人告诉我,我儿子死了……小伙子,等人啊,不苦,真的不苦,我现在觉得,那是天下最幸福的事……”
阿婆缓缓站起了身子,“噗通”一声,跃入了云梦泽。至尊宝大呼一声救命,在刘季等人还未赶到的时候也跳了下去……
最后,他们只在冰冷的湖水中,捞出一具尸体。直到下葬,阿婆的眼窝依然是潮湿的,似乎眼泪就一直没有断过。
刘季说,云梦泽大概就是人的泪水汇聚而成的吧。
埋葬了阿婆,至尊宝和刘季坐在坟前喝光了带来的最后一壶酒。
一个叫樊哙的人追赶上了他们的队伍,说是县吏曹参杀了沛县县令正式举义反秦,想和刘季共商大计。
刘季问:“真不跟我回去了?”
“不回了!”至尊宝抚摸着青吕剑。
“那你今后打算去哪儿?”
“还没想好……”他摸着心口,“我只想找个能让心不痛的地方……”
“那我知道去哪儿了。”
“连我都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问问你摸着的心,怎么可能不知道……”
至尊宝笑了,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
刘季拍了怕他的肩膀,“说真的,我挺欣赏你,如果我刘季将来能搅动点浪花,你一定要来跟我混。”
“一定!”
“你可是摸着良心说的,答应我的话,要讲信用!”
刘季起身与至尊宝揖别,带着队伍转身走向来时的路。
白雪即将化去,路上露出一块块黑色的,裸露的土地,在这黑白之间,刘季越走越远。
“刘季!”至尊宝忽然喊住他。
刘季站在远处的一处高岗上,回过头来,带着哭音喊道:“是不是后悔了……要一起走?”
“不是啊——我想送你个名字啊!”他喊道。
“什么……”
“刘邦!这名字,又霸气,又高调,造反的话,正好合适!”
东风呜呜,把至尊宝的声音吹了回来。
“好啊!”刘季不知是否听见了,“我们走慢点,你孤单了,就追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