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路子宜和金才克到台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子宜包包里的新台币本来就不多,刚刚都用来付出租车费了,现在她身无分文。
“进来吧。”金才克先进到房间里面,从门背后拿出热水瓶,又准备去一楼打水,“你先坐一会,我去下面倒些热水上来。”
“哎,等一下!”路子宜扯着金才克的衣袖,望着房间眼珠子转了一圈,“我们今天真要住这里吗?”
“不然呢?”说着,金才克把自己的裤袋里朝外翻出来,又指指路子宜瘪瘪的包包,“有钱我也想住五星酒店啊!”
路子宜扁着嘴,手慢慢下垂,金才克戏谑地看她一眼,走下楼去。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上的被子皱成一团,看起来是早上起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叠过;床头柜上摆着几个方便面的空桶和筷子,幽幽地发出汤汁的味道,路子宜走进去两步就捂着鼻子皱起眉来。现在,这个简陋的房间还不是最大的问题——路子宜的病号服里除了内衣,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穿,今晚和这个陌生男人在这间单人房里,安全吗?
金才克泡好水回到房里,手上多了两桶方便面。他抛过一桶给路子宜,自己打开另一桶,开始往里面倒水。路子宜拿着方便面,又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几个空盒子,走到窗帘前“哗”地拉开来,然后傻眼站在窗帘前面:“怎么没有窗?”
金才克把泡好的方便面摆在房间唯一的一张木椅子上面,绕过床走过去。路子宜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空空的病号服,警惕地往后面退了一步。金才克毫不在意地吊起嘴角笑道:“放心,我有老婆孩子!”说完越过尴尬的路子宜伸手把那几个空的方便面盒丢出房间去,“没窗户的房间更便宜,反正从这里看出去也没什么好风景!”
丢完垃圾回来,金才克捧起方便面“哗哗”地往嘴里塞,抬起眼问道:“真不吃吗?明天还有体力活要干!要是你跟不上我的节奏,可别怪我丢下你不管!”
路子宜抓起方便面护在胸口,急声说道:“吃,当然吃!你以为我是娇生惯养才不肯吃吗?我到现在都还没有现实感,没有心思罢了。”她把热水壶拿过来,也开始泡起来。
金才克捧起方便面喝了几口汤,咂巴着嘴说:“怎么了?有什么精彩的故事?”路子宜张嘴就看到金才克眼底的精光,立马抿起嘴不再说话。金才克哈哈大笑,半似正经地讲,“路小姐终于学聪明些了嘛!”
吃完方便面,金才克又把盒子拿出去丢掉,回来的时候看到路子宜十分拘谨地立在床边,一脸的欲言又止。这时候金才克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表情变得无比温柔:“佳佳啊,怎么还没有睡吗?爸爸啊,爸爸在工作啊。马上就可以回去了,回去给佳佳买肯德基,这回一定不骗你,骗你是小狗!今天去看过妈妈了?讲故事给妈妈听了?哦,我们佳佳真了不起!”
电话讲了十几分钟的时候,路子宜看到金才克把手机屏幕移到眼睛前面,然后有些苦涩地对着电话说:“佳佳,爸爸还有工作要忙,要挂电话了哦。佳佳也要乖,听奶奶的话,早点睡。拜拜!”
等到金才克挂断电话,路子宜才说:“为什么不多和女儿讲讲话?”
“电话费很贵。”金才克拉着床上被子的一个角,手臂轻轻抖动,整理起床铺来,“今天你睡床上,我在椅子上眯一晚就好。”
路子宜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本来就是你的房间!我也不困,床你睡吧。”
“脖子不疼了?我金才克可没有跟病人抢床睡的习惯,说出去我女儿都该笑话我了!”金才克理好被子,提了提裤子坐到木椅子上面。
路子宜非常不好意思,真心谢过金才克后才坐到床上去:“你女儿今年几岁了?”
金才克似乎很喜欢跟别人谈到自己的女儿,掏出钱包,指着里面的照片讲:“她叫金佳佳,6岁了,漂亮吧?”
照片上的小女孩白白嫩嫩,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非常可爱。小女孩的身侧是一个闭着眼睛的妇人,若不是旁边有测心跳的仪器,路子宜一定以为她是睡着了而已:“佳佳旁边的是……”
“我老婆。5年前出了车祸,现在是植物人。”金才克拿回钱包,仔细再看了一眼那张照片才放回自己身上。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抬头看到路子宜同情的眼神,笑呵呵地讲,“路小姐不用这么看我,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更不觉得佳佳和我老婆需要别人同情。我有能力养活自己,更有自信保护她们。”
路子宜掩下眼睛,然后微笑着再次抬头看他:“刚刚的不是同情,是敬佩。”想了一想,她又话锋一转,说,“可能金太太现在的医疗费很高,佳佳也快上学了,但是你的经济压力再大,做狗仔还是不应该吧。”
“路小姐是不是太天真了?”金才克抬起下巴来,骄傲地讲,“做狗仔又怎么样?我赚的这是血汗钱,不偷不抢,有什么不应该?再说了,我敢保证我做的报道再八卦都是有事实依据的,而且都是大众爱看的内容,精彩真实,这回Pekky的新闻当然也不例外!”
路子宜突然又想起来那个没有鼻子的女人还有那两个黑衣的男人,这“精彩真实”是不是太过戏剧化了一些?路子宜的沉默让金才克有些误会,激动地讲:“没错,我承认说到底我是为了钱在跑新闻,但是我报道的都是事实,只不过是一些Pekky不想暴露的事实罢了。可是,人活在这世上,哪能事事如意?谁没些逼不得已?就算是我,我也想主持节目、写时事政治,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也不会走狗仔这条路……”
路子宜淡淡笑着说:“我没有看不起你。我这个人,可能会不同意别人的做法,但我尊重每个人的生存之道。”
金才克望着她,说不出来是什么表情,最后闭上眼,轻声说了一句:“明天得很早起来,睡吧。”
路子宜把床上的枕头扔过去:“把枕头垫在下面吧,会睡得舒服一些!”
金才克大方接过,找了个舒适的方向睡下,吸了口气郑重说道:“路小姐,你说过会尊重我,那么明天请不要妨碍我做事。”
路子宜当然不可能轻易答应:“我尊重你,但一切有可能伤害到楚云的事情,我不会让它发生!”房间里一时死寂一片,路子宜想了想还是补充说道,“既然是为了钱,走别的路径难道不会更好些吗?”
金才克还有沉默,路子宜都以为他不会有回应的时候,她听到一个无奈的声音:“路,有时候并不由得你选……”
第二天金才克推醒路子宜的时候,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才四点多钟。路子宜一晚上都有些精神紧张,睡眠很浅,却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最后睁开眼一个都不记得了。即使都不记得了,她的心一直“咚咚”乱跳,总觉得很不安心。
洗完脸路子宜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这时候一包剩下三分之二的饼干袋子突然窜到她眼前,金才克把东西塞过去,自己提起相机挂到胸前,然后走出房间。路子宜抬脚追上,又把饼干送回去:“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金才克瞥了她一眼,认真地说:“补充点体力吧,免得过会儿拖累我!”看到路子宜乖乖地把饼干送到嘴里,他开始大致讲解起来,“如果我的情报没有错的话,昨天绑了楚云的是竹贤帮的许人鹰,人称‘鹰哥’,也就是Pekky的鹰伯。据我这些年的调查,这个许人鹰和Pekky的父亲有些交情……不过,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交情,哈哈。”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职业习惯,金才克开始兴奋起来,布满了红血丝眼睛看起来有些吓人。
他们坐上高铁,又换了两三次车,最后沿着盘山公路往山上进行。透过车窗,路子宜隐隐约约看到一些叠影重重的东西。她眯起眼睛,趴在车窗上仔细地看,然后后背冷汗涔涔:是墓碑!天才蒙蒙亮,山上还缠绕着厚厚的雾气,墓地里散落的杉木看起来模模糊糊的,更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金才克凑过来,透过窗子“咔嚓咔嚓”取起景来。路子宜偷偷咽了口口水,问道:“我们来墓地里做什么?”
“守株待兔!”
公车停了下来,路子宜跟着金才克走进墓地里,从山腰一直走到山顶。最后金才克从包里抽出两张报纸铺到地上,自己先坐了下来,然后拍拍旁边的地上,说:“不坐吗?”
路子宜别扭地看了看周围墓碑上的那些照片,缩着脖子拒绝:“坐得太随便对这里的人们太不尊重了,你也起来吧!”
金才克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屁股都不抬地挪动了一些,身影完全隐到几棵松柏大树的后头。这么一来,他们几乎已经在其中一个坟墓的里面,金才克的身后就是墓碑,上面一个银发苍苍的老妇人古怪地笑着。路子宜双手合一,真诚地跟老太太道歉:“对不起啊,老奶奶!打搅到您清修了,罪过罪过!”
金才克一把扯住路子宜的手,路子宜一个注意就跌坐在他身边。金才克从包里取出望远镜递给她:“看仔细了,他们一定会来!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们?”路子宜喃喃重复了一句,但立马反应过来:金才克是说Pekky、楚云和许人鹰会来这里吗?来这墓地里?
“啊!”路子宜轻轻叫出声来,“Pekky说过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找到她爸爸妈妈的坟墓!”
金才克勾起嘴角笑了,紧紧握住胸前的相机:“今天一定会有大新闻!”
路子宜看着他的相机,咬着唇不说话。要是过一会儿他真拍到“大新闻”了,路子宜该怎么办?真让照片登到报纸杂志上去?矛盾啊……
今天的时间过得好像特别慢,路子宜既盼着有人能出现,又希望什么事都不要发生。
“来了!”金才克压低声音叫了一声,膝盖跪到地方,托起了相机。
路子宜眼角滑过手上的表,10点二十,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近五个小时。清晨的迷雾早就散尽,太阳亮光光地挂在头顶,从山顶这边看去下面的风景一览无余:墓地中间的几条小径上陆续有黑衣人跑上来,跑到一定的位置后站在原地,背着手四下查看。一眨眼的功夫,本来冷冷清清的墓地里涌进三四十个人来。
路子宜吓得缩到树干后面,金才克也迅速拍了几张后躲过来。幸亏那些人停在半山腰上,没有再往山上来。过了一会儿就听到“鹰哥、鹰哥”的叫声从山底朝上面一波一波地卷过来,路子宜偷偷探出脑袋:一排黑色车子停在路边,几个人从山下走上来。最前面的那个耳鬓的两束头发花白,但其他地方却是乌黑的颜色,看起来五十多岁的样子,但背脊挺得笔直,步子很是矫健。之前到的那几十个黑衣人在他走过去的时候,恭敬地弯下腰,整齐地叫他“鹰哥”,看来他就是竹贤帮如今的堂主许人鹰了。
而许人鹰后面的人,路子宜都认识:Pekky秦沛琪,还有“被绑架”的楚云。
他们,果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