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花都之中,鹰佐背着奄奄一息的男人穿过长廊。早就等在院内的侍从眼巴巴地盼着,总算将这位主儿盼了回来。
“快!去请苏姑娘!”鹰佐几乎是第一反应要找这位苏姑娘,到底是太医院首座的关门弟子,这位苏姑娘受老人家一生教导,在京中名声不小,更是摄政王府专门的御医,此行正是为了保证这位主子的安全而一同前来的。
等在一旁的侍卫应了一声,运起轻功便向后院疾去,几息之间,那苏姑娘便被带到了水榭花都,眼见着一脸煞白浑身冰冷的男子,她的心登时揪了起来。
“苏姑娘,爷这是怎么了?”鹰佐等的焦急,他家爷从武侯府出来之后便一直情况不怎么好,这一路上他生怕爷出什么事,也不禁懊悔昨夜为何就让爷一个人去了北靖王府。
如今中毒已有半日,加上昨夜他在城中躲避北靖王府的杀手,尽管有嫦漪漪那颗雪莲子缓解毒性,眼下毒性攻心,慢慢展现出来。
苏颖儿探了他的脉搏,其混乱不是她平生所见过的,可纵使如此也不难诊断他所中之毒,苏颖儿将他胸前衣扣解开一颗,便能看到胸前乌泱泱的一片。
“是忘忧草,早些年听师父说过,此毒有异香,中者心口发黑,脸色苍白,此前应当是服了雪莲子,毒性略有压制,可若是三日之内拿不到解药,虽不至死,但……”苏颖儿顿了顿,在鹰佐焦急的目光下才缓缓说道。“爷会逐渐忘记周遭事,最多十日,爷就会心性与孩童无疑。”
届时,这位爷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苏颖儿的话并未继续说下去,固然有雪莲子能为爷争取三天时间,可对于忘忧草这味毒,别说是她,流连宫里那位大国医也只是道听途说。
“那……那解药何在?”
苏颖儿摇了摇头。“此毒先前从未问世,只是谣传,若要解毒,还是要找那制毒之人。”
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这系铃人是北靖王府,这样找上门去,不就是明摆着他们爷不远万里来到北疆,摸进人家府库?
“那就把君博绑来,逼他交出解药!”站在鹰佐身旁的行洵握着剑,若不是鹰佐拦得及时,恐怕行洵真的要杀进那北靖王府。
“爷提过,雪涧能解天下毒,雪涧的白三娘似乎是北疆人,若是能找到白三娘,没准爷就有救了。”鹰佐与行洵不同,平日里若是随爷去做些暗中的事,必然是带鹰佐的,若是一些明面上的往来,行洵便是那一把手。
雪涧白三娘的名号她是听过的,皇帝也曾经三下礼书请白三娘入宫执掌太医院,可无一不被白三娘拒绝,强扭的瓜不甜,皇帝碰了一鼻子灰,时间久了自然就放弃了。
可以说,当年若是白三娘进了宫,如今这大国医的称号可就不是她师父了。
苏颖儿一生随大国医学医,从未见过大国医多么敬重一个人,偏偏对这七年前横空出世的雪涧白三娘上心得很,可这名字从鹰佐嘴里说出来,苏颖儿难保没有几分别扭。
“救人要紧,便劳烦鹰佐大人了。”是啊,眼下爷是最要紧的,即便是救了爷,爷对白三娘青睐有加,那又如何,到底白三娘是个人老珠黄的妇人,多少也不能撼动她在爷心中的地位。
“可……我只是听说,并不知道雪涧在何处。”北疆这么大,一个从未现过世的药庐,让人如何去找?
“武侯府!”行洵一拍大腿,北靖王府去不得,这北疆世代扎根的权族,不是还有个武侯府吗?武侯府的大公子向来以好说话出名,若是事关性命,相信那大公子定不会随爷去。
苏颖儿忍了忍,最终将话吞下肚子。鹰佐则是皱起了眉,难怪那女子原本是不许他带爷离开的,后来又让他们走,原来是早就料到他会重返武侯府。
可如今就算知道又如何?爷离京是秘密,总不能公然上访,若要不打草惊蛇,看来还是得去找那姑娘。
“我这就去。”鹰佐几个跃身离开了水榭花都,另外两人则是回到男子榻前悉心照顾。
武侯府离水榭花都算是远的,一路上又有北靖王府的府兵沿途寻人,鹰佐这一趟没有带人,走的也算顺利,刚到小院时,那破窗还未修理好,外头有人嬉闹,阵阵饭香传入,鹰佐这才发觉,自昨夜爷独闯北靖王府,到现在他滴水未进,好在习武之人这点能耐还是有的,只是没走两步,便有人忽然出现,对他示意。
出现的人正是青奴,看到鹰佐去而复返,她不禁有些佩服小姐的先见之明。
“大公子在院内,莫要发出响动。”青奴无声对鹰佐说道。
嫦玉卿虽然低调行事惯了,可嫦漪漪的叮嘱她可不敢松懈。这大公子隐藏至深,连小姐都不好揣摩,小姐既然说了万事小心,不能被大公子发现他们,那她自然不能不郑重对待。
鹰佐也是有求于人,他与青奴打过照面,这丫头功力不浅,若真起了冲突,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说不好,他自然是听她的。
对于鹰佐这样乖巧,青奴表示很是满意,只是院外人久久不离去,委实是在挑战鹰佐的耐力。
嫦玉卿自然不是傻子,从鹰佐闯进这个院子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只是结合他这妹子早上对他们有所包庇,嫦玉卿也不能真与嫦漪漪对着干,只是等午膳吃完,都撤了下去,还是不愿离开院子。
“来人,将本公子准备的茶点端上来。”嫦玉卿吩咐下去,没一会,院子里的几个小丫头立刻排着队将那精致的糕点摆在饭桌上,其花样之多,可见嫦玉卿这次是有备而来。
嫦漪漪自然是不着急的,她清楚屋里那人的目的,雪莲子能在前三日有效遏制忘忧草的毒性,就算是再拖上一会儿,也不急于一时。
“这都是北陵国宫里的点心,想来妹妹也没吃过,祖父得胜时俘虏了一批宫人,便想着让妹妹尝尝北陵国的御用。”嫦玉卿嘴上说着是老太爷俘虏的,实际上这北陵宫里的厨子怎么来的,恐怕只有他与嫦漪漪二人知道。
能出入北陵皇宫如无人之境的,恐怕这嫦玉卿当真不是普通人。
北陵是嫦玉卿母亲的故国,可自从北陵皇位更替,嫦玉卿母族沦陷,嫦玉卿便再不承认北陵皇族的地位,是以,为报北陵皇族对他母亲的旧仇,先前征战可都是他挑了大头,一举攻陷的。
只是嫦玉卿势如破竹,在北陵国内引起了不小的慌乱,为稳定敌国子民,不造成举国反抗梁国北疆武侯府的局面,老太爷这才披甲上阵,稳进攻打。
嫦漪漪望着这做工精细的面食糕点,想起从前,这北陵的习俗与她所在的世界的北方人民倒是像极了,都是喜爱面食,一些小麦粉,能做出千百种不同的花样来。
“好吃。”嫦漪漪咬了一口那如同馒头一样的小小面点,这做工很是了得,与她曾吃过的松软馒头不同,这纯纯奶香做不得假,细腻又不违和。
“这是北陵宫廷饲养的乳牛汁制成的,若是妹妹喜欢,便多吃些。”嫦玉卿将那一盘子的奶香馒头整个儿端到她的面前,叫嫦漪漪有些哭笑不得。
“哥哥,我这才用过午膳,这么多点心哪里吃的完啊。”
想来也是,嫦玉卿蔫巴着点了点头,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连眼睛都放起了光。“那将那北陵厨子留在府里,往后只要漪漪想吃,叫那厨子去做便是。”
嫦漪漪表示赞同,一院子的下人都没有觉得不妥的,唯独屋子里那外来的鹰佐震惊不少。
梁国律法严明,但凡藩国俘虏,都是要为奴为仆不错,可每个藩国俘虏都是要记在大理寺名册上的,如嫦玉卿这般随意扣留俘虏的,他当真是第一次见。
可这些对于嫦家来说,作为北疆的霸王,连北靖王府都能随意得罪,何况是远在天边的皇族?
早就听闻北疆山高皇帝远,武侯府和北靖王府身为死对头,在北疆相互抗衡,给梁国省了不少心,可眼下这个情况,怎么跟他们得到的情报有所不同?
鹰佐不敢想,小王爷执意走一趟北疆,有这样的发现,不知回去之后要为了这个武侯府操心多少。
可还没盼走这嫦玉卿,那边府上的小小姐嫦雀翎听说大哥在三小姐院儿里,那可没少摔东西泄愤。从小她就养在覃氏房里,不久前还被嫦漪漪扇了巴掌,嫦玉卿向来是宠着家里这些妹妹的,嫦漪漪犯下如此大错,她定是要来找大哥哥告状。
只是嫦雀翎如她的生母覃氏一般,身为二夫人母女的刀,可对这府上的局势是一点也拎不清。嫦玉卿确实宠着府上妹妹,只是除了嫦漪漪之外,其他人那是懒得搭理,逢年过节也是按照礼节送了礼,若不是嫦漪漪平日里与他们鲜少来往,恐怕嫦玉卿这专宠嫦漪漪的事儿是瞒不住的。
嫦雀翎顶着一张浮肿的小脸凑到嫦玉卿面前的时候,想也不想,嫦玉卿便知道是谁的杰作,嫦雀翎正蓄势哭闹,嫦玉卿立即将一碟芙蓉糕推到她的面前,眼下只希望她能早点吃完,早点离开嫦漪漪这院子。
“你三姐姐喜静,日后无事不要来打扰,知道吗?”嫦玉卿的声音像是有魔性,嫦雀翎如同梦魇了一般呆呆点头,惹的一旁准备看戏的絮儿一阵恨铁不成钢,趁斟茶的功夫牵了牵嫦雀翎的衣角。
“今日不是翎儿的错!”嫦雀翎后知后觉,自己还没辩解就被定了罪,想也不想就是嫦漪漪先前没少嚼了舌根。
也只有嫦雀翎这样的傻姑娘,才会被嫦清莲母女当枪使,做这个出头鸟。
嫦清莲早就清楚,嫦玉卿身为武侯府的小侯爷,是未来武侯府的顶梁柱,放着正经嫡女不去照顾,时不时地往嫦漪漪这个外家的女儿处献殷勤,若真的论起来,这一声“三小姐”倒是便宜了她,嫦漪漪充其量是个表小姐罢了。
嫦玉卿不是傻子,今早的事他早就听说了,嫦漪漪打了覃氏母女确有不对,但也是覃氏母女出言不逊在先,他那“父亲”胸无点墨,别说为覃氏母女出头,与嫦漪漪为敌了,就是嫦漪漪打了他的正夫人母女,恐怕他也不敢吭一声。
“大哥,是嫦……”嫦雀翎正要直呼其名,眼瞅着嫦漪漪一个眼神朝她瞥过来,嫦雀翎就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连忙改了口。“是三姐姐,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翎儿,还打了翎儿的姨娘!”
“罢了,咱们武侯府的教养都忘到哪里去了?”嫦玉卿有些不悦,屋内还有“客人”,嫦雀翎这么闹,倒平白叫人看了笑话。“明日让父亲给你找个教礼嬷嬷,好好正正覃氏房里的风气!”
这话一出,屋内的鹰佐险些以为自己耳背。今日那一出闹剧他都看到了,相比起嫦雀翎,他倒是觉得这嫦家三小姐才是需要教礼嬷嬷正正风气的。哪有世家小姐随意就踢断了男子那处的……
“找了教礼嬷嬷也教不久!”嫦雀翎似乎想起了什么,眸中突然灌满了期待。“大哥可决定了什么时候进京?翎儿可是听姨娘说,那皇宫可是壮观呢!比咱们家……大哥?翎儿……翎儿……”
嫦雀翎的话说到一半,嫦玉卿一个眼神将她剩下的话悉数卡在了喉中。
“又不是什么秘密,哥哥怕什么?”嫦漪漪倒是不以为然,即便皇帝下的是密旨,武侯府举家迁徙,又能瞒得住谁?
嫦玉卿倒不觉得,他不知道屋内那人是何来头,但一想到一个陌生男人此时在他妹妹的闺房之中,嫦玉卿就忍不住想将他凌迟处死。
房内的鹰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方才嫦雀翎的话他也听到了,前几日王府送信说,宫里出去了一趟密旨,他还在想是宫里那位又在做什么妖,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难怪爷不以为然,区区一个武侯府,还想撼动爷的地位不成?
鹰佐思绪着,边上的青奴也在时刻盯紧了他,若是鹰佐有什么不妥的,总不能让两位主子出手。
“既然如此,漪漪,你想去上京吗?”嫦玉卿将选择权丢给了嫦漪漪,问的是去或不去,而不是何时动身。
“大哥,那可是圣旨,抗旨是要诛九族的!”嫦雀翎不依不饶。
“你是五小姐的丫鬟?”嫦玉卿在几个丫鬟里瞅见了一个眼生的。“你家小姐受了惊,带她回去休息。”
嫦雀翎还想说什么,可现在的嫦玉卿浑身散发着离他远点的孤冷气息,叫她凭空有些害怕。
“翎儿说的是,我可不想武侯府平白惹了皇族不痛快。”毕竟是在古代,皇权还是不容置疑的。
“漪漪不想去就不去,把那传旨的灭口,当没收到就是。”
屋里的鹰佐险些没站稳,这武侯府小侯爷果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温文尔雅,武侯府的三小姐却是实实在在的跋扈专横,这一大家子的果真都是些妖魔鬼怪。
“这么说的话……”嫦漪漪的语调放慢,整个院子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听。“这上京城也能走上一趟,北靖王府实在经不住折腾。”
话是这样说,她也知道如今皇权旁落,可抗旨终究是大忌,真要被皇帝针对上了,想着武侯府与摄政王府也没什么交集,朝廷远在千里,真出了什么事,光是报信也要好几日的脚程。
“那就听漪漪的,这几日准备好,等祖父回来,休息几日就上路。”嫦玉卿知道她的顾虑,可嫦漪漪生来就是个土皇帝,上京规矩多,难保嫦漪漪生活的习惯,真要为了这个妹妹,与皇宫搏上一搏倒也不是不可。
“那哥哥赶紧回去准备,妹妹这顿饭吃的开心,眼下也有些乏了。”这顿饭少说也让屋里那人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再不催嫦玉卿走,恐怕那人真要急不可耐了。
嫦玉卿明白她的意思,再寒暄了两句便带着一众丫鬟离开了嫦漪漪的院子,他这前脚刚走,絮儿便被她指使着送芙蓉糕去覃氏院里,方才嫦雀翎走得急,这吃了一半的芙蓉糕也没来得及带走。
青奴从屋子里出来之后便守在门口,底下几个做粗活的小丫头还以为她是在监察她们做事,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打扫着这一方院子。
嫦漪漪刚进内间,一眼便看到了那被花花撞坏的窗户,与先前的不同,传信时撞坏的窗户她早就命人修好了,这是后来花花送药时撞坏的。
她真要考虑考虑,怎样叫那只枭学会走门。
“我家主子危在旦夕,听闻武侯府立于北疆百年,在下想向三小姐打听雪涧白三娘在何处。”鹰佐向她作了一揖,可嫦漪漪接下来的话就让他险些破功。
“我并不清楚雪涧在哪里,更不知道白三娘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