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漪漪不可置否,对于这座孟府,她心里是恨的,恨嫦有仪瞎了眼偏要嫁给孟逸夫,恨孟逸夫选择了权势而与文启王府狼狈为奸。
或者说,她这一趟回来,多多少少也有替当年的嫦有仪向颐曲郡主复仇,毕竟颐曲郡主伤害的何止嫦家母女,还有无辜的玉器行老板娘的一生,以及她刚出世的儿子。
嫦漪漪这辈子没什么牵挂,但老太爷对她的关心是实打实的,老太爷想念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也是真的,若世上真有轮回道,也不知嫦有仪如今是谁家女儿,会不会得到这辈子得不到的幸福。
敏华院凄凉得很,刚推开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上个季度经过一场冬雪后残碎的落叶,大门边上开了一个小小的门,青奴说,这是孟家人用来给敏姨娘送吃的用的,但所谓的吃的,也是三两天来送一次,送过来的也只是一些剩饭剩菜,尤其天热的时候,馊饭馊菜才是敏华院常吃的东西,也是因此,这些年敏氏的身子越来越差,从前送饭时还会与下人闹上一闹,这两年愈发安静了,若不是时常会从敏华院传出凄凉歌声,下人都要叫仵作来收尸了。
“去拿些清粥来,要温的。”嫦漪漪吩咐一声,青奴便向孟府厨房而去,而嫦漪漪则进了内院。
这样的环境下,就算人没疯,也会被逼疯吧。
嫦漪漪叹了口气,怎的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愈发多愁善感起来,对眼见的事平白多出几分共鸣。
踏入已经被虫蛀得半挂在门框的门槛,潮湿腐霉的气味扑鼻而来,嫦漪漪蹙了蹙眉,走了进去。
那唯一还算干净的床榻上,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若非知道她就是敏氏,单单这样看去,还以为是七老八十的老妪。
那床被子只剩下了小半张,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坚硬,甚至连腿都盖不住。敏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住了七八年。
“敏姨娘。”嫦漪漪轻声唤道,敏氏却没有半点反应,整个人形同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生气。
她若再晚来几天,这敏氏真的就要草席一卷,扔进乱葬岗了。
嫦漪漪想也不想,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小瓷瓶,随后点了敏氏的穴位,便将瓷瓶内的药露灌进了她的喉咙,敏氏却半分没有挣扎,只是眼角划出一滴血泪,凄人得很。
她原来以为……是颐曲郡主派人来杀她了吗?
嫦漪漪又取出随身的金针,在敏氏身上的几处大穴施针片刻,这才再次探了探她的脉象。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身子,硬生生是被她的药露给拉了回来。
嫦漪漪收了针,坐在床榻边上,甚至能听见这床“吱呀”低吟,好像随时都要塌裂一般。
敏氏依旧毫无动静。
她将敏氏挡在面前的碎发拨开,用衣袖认真擦拭着敏氏脸上的脏污,她依旧如同死人一般,任嫦漪漪如何动作。
“这样一张脸,年轻的时候应该有不少贵族子弟趋之若鹜吧,当年敏家也不差,怎么偏偏嫁给了孟逸夫当妾室呢。”敏氏脸上被她擦干净了大半,听着她说话,敏氏依旧不为所动。
“我不是来杀你的,莫蝶熙也不会再对你不好了,敏姨,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这一声“敏姨”,敏氏的眸子猛地一缩,虽看起来依旧麻木,可半点不能让嫦漪漪忽视了她的表现。
“是我来晚了,若早知如此……”嫦漪漪早就知道敏氏和老太太从前是维护嫦有仪的,奈何老太太年纪大了,又肩负孟家兴旺重责,自是不敢和文启王府对抗,而敏氏那时也得宠,嫦漪漪只当孟逸夫会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只是……
她没想到当颐曲郡主幽禁老太太,逼疯敏氏的时候,孟逸夫竟然连一句维护都不曾有。
到底在孟逸夫的眼里,家族权势才是重中之重。
“主子。”青奴的轻功很好,说话间的工夫,她已经从厨房拿了粥来。“厨房里刚好还炖着白粥,我就舀了两盅来,已经在凉水里放着了。”
这会儿工夫,该是凉了些了。
青奴打开食盒,将汤盅从满盛着凉水的海碗里拿了出来,用手细细感受着粥的温度,生怕烫了或者凉了。
“给我吧。”嫦漪漪伸手接过半温的清粥,汤盖一打开,白粥的清香立刻溢满了整个屋子,原先的酸腐味道也淡了许多。
“主子打算怎么安置敏夫人?”青奴犹豫了一下,又说。“方才我买通了厨房的大嬷嬷,让她每日按规矩给敏华院送饭菜,不知是否是青奴多此一举了……”
看嫦漪漪对敏氏这般贴心照顾的样子,青奴还以为她会把敏氏从敏华院带出去。
“暂且先这样安置吧。”她还要在孟家待上一段日子,敏氏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好去处,就放在她身边,也算让人安心些。“你先去置办些东西,不能亏待了敏姨。”
青奴愣了一下,应了声就出去了,才走出半步,又生生退了回来。
“那颐曲郡主那边……”要不要瞒着些?
敏氏被她灌完药露灌白粥,唯有这一刻抿住了嘴,不肯再吃。
嫦漪漪有些无奈,这敏氏真是有些脾气的。
“不用,找些事,让她别安分下来。”只要不安分下来,颐曲郡主就没那个心力干涉敏华院这边的事,最好,还让她以为是孟逸夫的意思。
青奴再次应了一声,这才离开了敏华院。
“敏姨该在想,我到底是谁吧。”嫦漪漪见她不肯喝粥,便将汤盅放在一边的榻上。“敏姨家人被流放荒州,族中并无侄辈,能叫你敏姨的人,还能有谁呢?”
“你是……惜月?”七八年过去了,她没想到当年那个不到她腰身的孩子,竟然长这么大了。
嫦漪漪有些愣了,想来也是,敏氏这些年在敏华院被幽禁,整个敏家都被文启王府构陷,发配荒州,能叫她敏姨的人,确实只有孟惜月。
敏氏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夹带着血丝,叫人心疼。
“八年了……我的惜月……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