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没有动静，客栈掌柜偷偷从柜台后面露出半截脑袋，身份不明的男子早就走了，年轻的公子坐在大堂里喝着茶。
掌柜挪着步子从柜台后面出来，斜眼看了看门外，又瞧了瞧伏在桌上的女子，挺着肚子走近苏启和，脸上神情多变。
苏启和把茶杯放下，拿起剑一圈一圈地裹上布条，快要裹完了掌柜的仍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起和先开了口：“有话直说。”
掌柜的一屁股坐了下来，竹筒倒豆子一样打开了话匣子：“哎我说客官，我见您气度不凡特意嘱咐您几句，您可别嫌我啰嗦。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管那闲事啊！这女子不知来历，您救她您是心善，可是现在是乱世，能活着的人呐个个都不单纯，您千万小心被骗惹上祸端啊！”
苏启和抬眉，对面这个胖得走几步就喘个不停的掌柜今天上午刚从自己手里拿走了京城两间铺子钱。
“好吧，算我多嘴，那您看这女子怎么办？”见苏启和不说话，掌柜的自己接过了话茬，又把问题抛给了苏启和。
“再开间客房，找个大夫。”
苏启和起身，看也不看伏案昏迷的女子，提剑往客栈外走去。
“哎哎哎客官，您看这房钱和诊金……”客栈掌柜紧走几步跟了上来。
“一起算。”
“好嘞！我这就去办！”掌柜的一得到保证，立马变得热忱起来，看着远去的年轻背影轻轻拱了拱手。
出了客栈，苏启和把不大的临都城找了个遍，也丝毫不见白毛狐狸的踪迹。
看来这狐狸是真跑丢了。虽然自己本来就不指望能靠着一笑狐找到全不才，可是方回貌似很喜欢这只狐狸，如今狐狸丢了，方回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不会跟自己耍浑？
他轻笑，抬头看向远处，许是太久没跟别人接触，竟然频繁想起那个小子。
微风卷走了最后一丝余晖，白日里的明媚阳光也消弭殆尽，寒意渐渐笼罩着一切，白天躺在街边的乞丐此刻仍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缺口的搪瓷碗连位置都不曾变过。
苏启和绕过这些乞丐，返回长平客栈。
在穿过巷口时，衣角忽然被人扯住，他转过脸低头细看，一只沾满泥土的手抓住了自己衣服下摆。
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大姐姐，求求你给点吃的吧，我娘亲，娘亲她快要饿死了。”
苏启和目光下移，孩子的脚下的破草席上躺着一个干巴巴的女人，看不清年纪。
“松手。”冰霜一般的语气吓得那孩子怔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手。
苏启和雪白的衣袍上瞬间现出一个小小的五爪黑印来。
地上的女人已经昏迷不醒，几根手指尖似乎流过血，没擦干净的血迹已经变得乌黑，整个人像是脱水干死的枯木，奄奄一息。男孩紧紧依偎在女人身侧，紧张地盯着苏启和。
虽已入春，可倒春寒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男孩便在这股寒意中瑟瑟发抖。
男孩衣不蔽体，很快鼻子下面就冻出了两条清亮的痕迹，苏启和摸了摸袖子，他身上没带干粮，银票在包袱里，那几两碎银子也给了长平客栈的胖掌柜。
他站起身来，小男孩跟着抬头愣愣地看他，头发滑到一边露出一只眼睛来，黑白分明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绝望。
“你不救我娘吗？你要见死不救吗？”
小男孩愤怒地看着眼前这位貌美的“大姐姐”。娘亲曾说过，女孩子都有同情心，看到阿猫阿狗都会大发善心。
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一位跟娘亲说过的不一样？她哪有半点悲悯的意思？
“你的娘亲你自己救，凭什么要求别人救？”
小男孩一时语塞，自己是不想救吗？自己是救不了啊！
苏启和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说道：“扶上你娘跟我走。”
男孩瞅了瞅他，又看了眼地上的女人：“去哪儿？”
“客栈。”
左眼皮从今晨开始就一直在狂跳，不知是什么预兆，苏启和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却说不出来是为什么。自己本是来寻全不才的，如今全不才没寻见，丢了山长地宝一笑狐，还莫名其妙做起英雄救美救死扶伤的事情来了。
身后的男孩扶起自己的娘亲，吃力地挪着步子，走过了几条巷子，刚刚还冻得发抖的他此时额头上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两人干瘦，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重量，尤其是这男孩的娘亲，她的身躯更是不堪一握，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能碎掉几根骨头。
长平客栈刚刚点了灯，寡言少语的伙计收拾完最后一张桌子，准备上板打烊。客栈掌柜的呢，则美滋滋地躲在柜台后面数钱，听到大堂有响动忙探出头来。
就见到苏启和进来了，他忙把银子往怀里一揣就从柜台后面出来招待这位财神爷。可一瞥见身后的两人，神色立马变了变，急促地喊道：“哎哎，出去出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就进来？没长眼啊！阿九，站着干嘛啊，撵出去撵出去！”
伙计阿九斜斜看了掌柜一眼，没停下手里的活也没吭声，仍在继续上板。
“臭小子，又装作没听见是不是？你说我养你干什么，一天天的，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让你往东你向西，让你打狗你撵鸡，成心是要来气我，现在连我这掌柜的话也当做耳旁风啦？明天你给我收拾铺盖滚回凉城去，我这儿庙小还供不起你这样一尊佛……”客栈掌柜气得直冒火，碎碎念个不停，掏出个白白净净的方帕子擦了擦汗，又对男孩道：“世道艰难，大家都不容易，小店都要穷得揭不开锅了，要不，你去别地要去？”
男孩站定，狠狠地剜了客栈掌柜一眼，转头盯着苏启和。
“给他点吃的，找个大夫。”
“啊？”掌柜的嘴张得大大的，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他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着苏启和，面前这绝色之人莫非就是菩萨再世？要不然怎么净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你之前不救，为何现在又要帮我们？”知道自己娘亲没有大碍的小男孩看着皱眉盯着白袍衣角的苏启和，终究没忍住问出了口。
“这世上谁也不欠你的，谁也没有责任去帮你。”苏启和打了个哈欠，明亮的眸子里闪着微光，“别只指望别人，但也要相信有可以指望的人。”
苏启和在连打了三个哈欠以后离开了大堂，小男孩望着他的背影，亮晶晶的眼睛眨巴了几下，像极了两颗琥珀石。
第二日，休息够了重又精神抖擞的苏启和接过店小二牵来的马便要出发去凉城，却在出了临都城十里外被人拦了下来。
拦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他救下的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