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岭化峰之后,那山路已是比以前陡峭了甚多,亦漫长了许多。一行人走了大半日的山路,并未遇见一个路人,也未见早间离去的那五人。方源心中已是凉了大半,他极怕待走至山脚出了岭林之后,又回到那武侯荒冢破茅屋处。
四人正坐于山石上休息,忽听得下方隐约有言语声传来。方源以为是那五人去而复返,此际没了杨婕妤在跟前,单凭自己和殷素白两人,可不是那五人对手,他忙示意,四人亦即躲于山石之后的荆草从中。
那声音越来越近,只听得一人骂道:“这驴养的陈老儿,越来越倚老卖老,仗着早两年的行伍资历,成日间地耍威风。他自己大爷一般坐在店里喝酒吃肉,却让咱们来搜这鸟毛荒山来。走了大半日,一个狗屁人影也没碰到,害得老子喝了一肚子的山风。往日打仗时候,老子好歹也是跑了大半个岭北的人,一次次出生入死,可真没比他陈老狗少杀几个鞑子。”
另一个接道:“你是没比他少杀几个鞑子,可你比他少了几个肚皮花白的婆娘干女儿,内里无人呐!哈哈!”
那二人说着荤话,咒骂之际已是过了几人躲藏的丛林,继续往山岭上走去。看其身影衣着,正是谷湘王王子殿下朱丹的一众扈从打扮,却又不是早日间离开的那五人。待那二人走远,四人自丛林中闪身出来,继续往山下小心走去。既有人能上得山来,便说明那岭下已经通了,方源反倒安心下来。
黄昏之际,又躲过几拨黑衣人的搜山之后,四人已至山脚。因一路闲聊,方源已是知晓那镇上朱丹王子在诸葛酒铺大战之事。他便带三人于山脚林内先寻了隐蔽处躲藏,将长刀交予殷素白,自己先出岭探路。
待出了山脚,看到沿着谷内山路依山而建的村镇,终是不会迷失在那帝岭之内,方源心情大畅。他深呼一口气后,径往那诸葛酒铺方向走去。及到了酒铺所在道口,不禁迷惑,原来那酒铺两边村房都是仍在,却独独没有了诸葛酒铺。
那酒铺所在处,竟是化成了一簇竹林,竹叶斑驳半黄。再没了躺在竹椅上扇着蒲扇晃着腿吃酒的胖子,和那当垆卖酒的少女文凤。
方源此际已是见怪不怪,手中执着一截青竹做的登山杖,一身青衣儒衫,沿着村寨缓步溜达起来。走了片刻,便见那山村入口处,一块大涯石上,贴着一张张画像。再往前进山处,便有黑衣人站着盘查。
方源凑于涯石跟前看了,所贴画像之内,果然有殷素白及梁大山祝阿英三人,更有诸葛瑾和文凤。余外十张画像之中,八人背着长剑,另有一盘膝而坐的和尚及一手执长刀脸庞消瘦的武者。
每人悬赏竟达白银五十两。
对于山村小镇平日间往来大多都是文钱铜币或以物易物,一辈子可能都未经手用过几两银子的村人来说,俨然一笔巨资。
方源于那石壁上看了一会,继回头往村镇里溜达。村口盘查的黑衣人见他一身儒衫,摇头晃脑,像极了出外游历的穷酸书生,也便未再在意他。
他于村镇上溜达一番,确认无人跟踪,便趁着天晚,一闪身,进了山林。又于那林中绕了片刻,方来至三人隐身处。
以梁大山的伤情,定是不能远途跋涉。既有谷湘王子如此多扈从搜山,且又封了村口查岗,出山一时之间自是出不得,此际再上山去更是不可。唯有于镇上住下,待伤好再作打算。只是三人相貌图正贴在那村口悬赏,如今更是大意不得。
方源正在犯难,殷素白言道:“容貌一事,倒是简单。”。只见她翻手之际,右手便多了一层薄如纱翼的面皮。她转过身去,将那面皮贴于脸上,双手一番摩挲,片刻之后再转身之时,竟是变了一番容貌。单从容貌上看已不如之前秀丽,但眼神冰冷间,竟有了杨婕妤几分冰美人般的神韵。不单是容貌大变,便是那浑身气息,散发敛收之际,亦是大变。
大山和阿英不禁呆住。
方源挠了挠头,歪嘴笑道:“殷姑娘,该不会之前我三人见到的面容,也是假的吧。”,殷素白笑而不答。
方源极其隐蔽地以眼角余光向其身前瞥了一眼。殷素白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不禁对那登徒子所为勃然大怒,只是假面皮之下,看不得她真正作怒面色。
她转过身去,又拿出两张面皮,对着大山和阿英道:“委屈二位了。易容一道,容颜易变,言行举止乃至姿态习惯却非短期所能改过。所以我便仍给二位化作仆人如何?”
梁祝二人自然答应,稍后片刻,那二人竟已易作两名三十来岁的家仆。
方源指着梁祝二人,向殷素白言道:“咱二人家仆?”。殷素白冷声道:“如何?”
方源挠了挠头,歪起嘴角,嘿嘿笑道:“好是好。只是,唉!这可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梁大山于一旁言道:“使得,使得,我二人就想心甘情愿跟着方公子,一辈子安安心心做个仆人。”
阿英将方源那包袱裹着陶缶的家当背上,悄悄踩了他一脚,小声笑言:“你个呆瓜,知道些什么就使得使得。”梁大山忙住口不言,仍是未有明白过来。
殷素白翻手将号钟古琴和方源的长刀都收入随身所带方寸物中,领头走出山林,向着一旁方源冷言道:“你若再敢口无遮拦,或者再要动那么一丝歪心思;我虽没杨剑仙那等高强的修为,但是趁你熟睡时候,赏你一张面皮;又老又丑若猪头一般的那种,还是轻而易举。或者直接就给你换成一副傻大姐面容。那么你这一辈子,除非将自己的面皮一刀一刀割下,或者求着本姑娘亲手拿下。”
方源心中一惊,歪嘴笑道:“这,这哪能呢殷姑娘。咱可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家,极正经的书生,识书达理,顶正派的文化人。”
殷素白冷笑道:“而且还是顶正派的探花郎。方探花,金陵城那臭水沟的滋味不错吧?听说秦淮河上那些画舫的花魁们最喜欢摇着团扇赤着脚在河水里泡脚呢吧?”
方源从未如此吃瘪,简直吃了无数苍蝇一般。这软钉子钉人的滋味,可不比杨婕妤那一剑劈向秦淮河来的舒服。
这天聊得,一句话捅进死胡同,死死的,给人接不得话嘛。方源挠挠头,言道:“那个,梁山,这家店看着挺干净齐整。”,他自己领头走了进来。大山阿英随后跟上,殷素白最后进入。
阿英喊道:“掌柜的,还有房间么?”
掌柜于柜台下探出头来,看了四人一眼,见他们穿戴还算齐整,乐呵呵言道:“有得有得,客官要几间?”
阿英正不知如何回答,听得耳边殷素白声音细弱蚊蝇一般传来:“两间。”
方源双手背后,环顾室内,轻瞥了阿英一眼,背于身后的手亦正伸出了二根指头,轻敲后腰。
阿英忙道:“一间上房,一间下人房。最好是相邻间的。”
掌柜的乐呵呵笑道:“晓得晓得。”
开了房间,小二送来热水,阿英按殷素白吩咐,让小二直接将饭菜送于方源二人房间。
不一会小二端上饭菜,躬身退下,阿英关上房门。待小二脚步声走远,殷素白于房内下了禁止遮掩,忙拉阿英一起坐下。二人推辞一番,也便坐下吃饭。
方源早将一坛湘泉拍开泥封,倒了满碗自顾饮起。半个多月滴酒未沾,恨不得捧起酒坛对着嘴灌起。
两碗酒后,方源放下酒碗,向殷素白笑道:“殷姑娘,待会若喝多了,不用管我,我睡地上就行。”
殷素白放下筷子,冷笑道:“不然?敢问方探花郎,还要睡哪里?”
方源挠了挠头,忙不迭言道:“地上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