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有了前二次调动识海玄珠时的经验,知晓那玄珠所化异境之中蕴含的巨大怪力,此时果断全力催发玄珠。
一时间,他识海内万界山河图无限铺展,山川河流,绿树青草,一重重变幻而出。
山河之内,雷池上空一道道水桶粗细的闪电密密匝匝,腾跃而起,绽放各色异光,高高冲向空中,击向那钻进方源识海的戾鸣音芒。半空中,巨响同那音芒对轰在一起,各色光芒闪耀。旋即,音芒溃散,碎成一丝丝一粒粒,最终泯灭消失于无形。建木神树粗若巨峰,枝干无限延展壮大,高高耸入天际,枝叶震动之际,音芒闪烁,来自亘古无尽处的苍茫恢宏之力自建木神树蓬发而生,充斥于无垠山河间。星河界海内,浪涛汹涌,层层追击上压,席卷成重重巨浪。每一朵浪花,似是隐含无限星河,每一滴水滴似是托起无限时光;超越光阴长河,跨越时空万界,凝为一股异力。潇湘竹林之间,五彩神芒勃然迸发,奇光异彩无限延展,漫延笼罩山河大地,将种种异境神力凝为一体。
各种异境于方源识海之中展现之际,凝聚的异力已是充斥他全身经脉气穴,五彩神芒透过他握弓之手,闪现于竹弓竹箭之上。此际,他感觉自己宛若化身成一个万丈巨人,脚踏山河大地,头顶无尽苍穹,似那上古神人,神通无限神力无尽,可托手开天踏脚碎地。弯弓,可射日。
他脚踏虚空,悬立于帝岭熊熊烈火之上,稳稳地拉弓,满弦。竹箭之上凝聚迸发一股五彩神芒,瞄准了高空中那怪鸟硕大的头颅。
怪鸟又是戾地一声尖鸣,巨羽扇动之下,羽翼遮盖整座帝岭。帝岭上,狂风大作,遮天蔽日,飞沙走石,烈火熊熊,处处腥气弥漫。
大鸟振翅腾天而起,似是极为顾忌那竹箭所发异芒。
只是无论它怎样腾飞躲闪,方源手中竹箭所发光芒,都是死死锁住了它那硕大头颅。它飞腾愈高,箭芒愈高,它变化愈大,箭芒变化愈大。它回压变小之际,箭芒亦即回缩化小。
嗖地一箭射去!如流星撕裂天界,如远逝的时光长河映射星空,竹箭蕴藉五彩神芒,带着无穷巨力,扎入那怪鸟头颅之中。
轰地一声震天巨响,异芒于数万丈高空中迸发,炸裂。巨大的光球照亮猩红阴暗的天穹。那大鸟嘶鸣之际,头颅轰然炸裂,化作无数光芒,闪耀半空。
腥稠的黑血雨幕夹裹着漫天腥臭之气,自那怪鸟无头脖颈间倾泻洒落,尚未滴落帝岭,便又于半空中骤然迸发,化作一团团浓郁黑气,如漆黑乌云一般,滚滚上涌,重新依附凝聚于那大鸟脖颈之间。
那大鸟一颗漆黑头颅凝固显化而出。初长成之际,尚有些僵硬,于数万丈高空中扭转脖颈之际,大眼乍开,一道猩红血芒,如腥黑的闪电,自鸟瞳之中炸出。
自那戾鸣传至岭间,帝岭突变异火大起,至方源显化神力一箭射出,其实只经过了极短的一瞬,帝岭内众人却似是已历经许久时光烧杀。
方源身形回落,于树梢山石烈火之间纵跃奔跑之际,已是第二箭瞄准高空中的怪鸟!弦如满月,五彩神芒缠裹竹弓之上,竹箭纵放光影,再次瞄紧那俯冲而下的巨鸟脏腑之间。
于此同时,帝岭间,峨眉掌门吴璟芝大喝道:“璇玑大阵!倚天斩妖!”众仙闻令,御剑而起,于空中飞旋变化,布起璇玑大阵。吴璟芝坐镇阵枢,峨眉六剑各占阵脚,阵尖之上,王佩之踏剑而立。奇阵变幻,斗转柄移,璇玑阵成。七星闪耀,阵线旋接之际,杨婕妤手执神剑倚天,立于王佩之肩上。
众人法力汇聚,灌入奇阵,玄芒闪耀之际,一柄残剑虚影,显化半空。杨婕妤其人其剑,正立于那残剑剑影的断刃之处。
杨婕妤右手执剑,摒起左手食中二指于剑身一抹,指尖一滴鲜血凝出,顺着剑身,直达手中残剑断刃。心血凝聚剑刃之际,那残剑断刃处,寒气森森,杀气化作雪白亮光,凝聚残剑剑端。
瞬息之间,虚化的残剑倚天,剑身凝,剑尖暴涨而出,杀气陡然外放,直冲霄汉!
剑阵所化巨剑,缓缓抬起,指向高空怪鸟。
便在此时,方源第二箭射出!嗖地一声,如五彩流星,直插天际。那枚神竹炼制的竹箭连同显化的巨大箭影,直插入巨鸟胸腹之间。
怪鸟凄厉长鸣,胸腹间轰然炸裂,一个硕大的空洞,贯穿腹背。
巨鸟振翅高起,于高空中张开漆黑大嘴,冲向方源所立处,又是戾地一声长鸣,魂音直刺方源神魂。
它那胸腔间洒落的黑血雨幕再次于半空中化作一重重漆黑乌云,缠绕依附于其胸腹黑洞之间。
转瞬之间巨鸟胸腹部位再次痊愈,只是化作了漆黑之色。
剑阵亦已蓄势待发!杨婕妤冰冷声音划破天际:倚天剑出,一剑开天!
倚天神剑啸啸长鸣,剑阵光芒万丈,直劈高空!剑光劈过巨鸟尾翼,由尾至腹至胸至脖颈,再至硕的头颅,直至鸟喙!
寒光于巨鸟身上透体大放之际,将那巨鸟在高空中劈作两半。腥火大起!帝岭上空,血雨泼落,化成一片猩红血瀑,洒落帝岭之间。一重妖火,一重血雨。帝岭间愈发火光漫天。
方源两箭射出之后,一时间,真气力竭,噗地一口心血喷出,丹田之中悬浮的那枚丹朱,裂痕密布,脏腑之中如刀割一般,再也无力操控识海间万界山河图所化神力,身子骤然下坠,跌落帝岭之巅。
他不及喘息,抬头望向猩红天幕之际,却见高空之中,那被倚天神剑劈作两半的大鸟,轰然炸裂的残躯已然在黑气包裹之下,凝作一体。那大鸟已然全身化黑,身躯亦化作数百丈之巨,托着九尾长长黑羽,遮天蔽日,硕大的两颗猩红血目之中,猩光阴寒,森森迸射。
它轻拍羽翼之际,已是直达剑阵上空。两只硕大的鸟爪抓在璇玑大阵之上。璇玑大阵轰隆一声巨响,光芒窜射,轰然炸裂。峨眉众剑仙,尚未及反应,已被那炸裂的光波冲击纷飞。
大鸟再次轻拍羽翼,硕大身躯冲天而起。
便在这时,帝岭脚下,一簇簇箭雨,密密麻麻,直攒长空。朱丹调派围堵帝岭的三千甲兵,弓箭齐发!
只是那箭雨尚未触及大鸟,便在怪鸟轻拍羽翼之际,如陷入一片奇异光圈,皆都悬空静止不动,而后轰然炸裂,化作了细细的飞灰烟幕。
大鸟腾空而起,悬于天际,戾鸣之际,张开漆黑大喙,一口异火喷出,火光再次洒遍帝岭。
那大鸟忽又猛地一吸。悬空纷飞的峨眉众人,身躯被一股巨大的异力及黑气所卷,不由自主地迅疾往上飞去,旋即被吞入巨鸟腹中。
巨鸟于空中歪了歪头颅,低头望向帝岭之际,再次骤然一吸,帝岭之间,飓风漫天卷起,满山的山石古木,连同葬身于那熊熊异火之中的三千甲兵,俱都悬空而起,被巨鸟吞入腹中。
方源此际已经稍有喘息,丹田之内金丹所化原力急急流经全身经脉气穴。他再次运起全力,竭力催发识海间那枚玄珠。万界山河图铺展之际,玄力迸发!他双脚紧钉在岭颠巨石之内,竹弓挂身,建木神枪紧握手中!他屈膝蓄力,双脚猛然一蹬,身躯拔地而起,于漫天狂卷的飓风之中,身如厉箭,直攒向正自高空扑下来的漆黑硕大怪鸟。
神枪嗡嗡而鸣,五彩神芒闪烁,轰然击于鸟身之上!
大鸟一声戾鸣,硕大漆黑的身躯轰然炸裂!化作漫天漆黑的云雾,如墨汁一般,弥漫于苍梧帝岭间!
滚滚黑雾将方源卷裹于内。
怪雾笼罩帝岭,亦将熊熊烈火笼罩于内。方源但觉四周一片漆黑,自身如已陷入滚滚岩浆之中一般,一阵滚热的腥臭袭来,瞬息窒息,昏了过去。
片刻之后,黑雾之中,两只硕大如巨丘的大眼,缓缓睁开。大鸟鸟身大如巨山,缓缓站立而起。苍梧洞天间,轰隆隆地动山摇!又过了片刻,它摇晃了一下硕大头颅之后,猛然振翅而起,直飞云霄,巨大的身躯愈飞愈小,转瞬化作一个黑点,冲破天际,消失不见。
黑雾散去,血雨消失,骄阳复如初。只是九疑洞天之内,帝岭已凭空消失不见,唯余一片片残迹。山石皴裂化沟,沟壑纵横,遍地涯坑,坑间皆尘粉。。。。。。
金陵城东南向,龙气聚紫金,山高入云,皇城依山而建。
紫金山山腰,一片平整山地上,凿石砌建的浑天阁内,太史公司马淳风,须发尽白,老眼昏花,佝偻着身子伏在二楼木桌之上,一手握着铜箍独目放大镜,一手小心翼翼地压在那泛黄的古纸面上,眼睛紧凑在玳瑁镜面,铜镜紧挨着书面,一字一字地辨认校对那古书篆字。其四周堆满一摞摞于战火之中侥幸残存的历法史籍、律例卜筮。天文,律历,五行,天官,摞了一摞又一摞。
阁外院内,小监正懒懒地弯着腰,于木桶里搓了把抹布,拧干,摊盖在手上,而后一手攀着浑天仪,一手用抹布搓着那铜梁。边搓着灰边扭头冲向阁内,嘴里嘟着:“咱也看看人家的地儿,看看人家的,不说是个个高门大院,门庭若市,好歹也明廊净阁齐整整的。连杂役一个个都大爷一般的,人模人样,威风地狠。”
“再看看咱这破地儿,站楼上洒泡尿星沫子能浇满整院。地儿倒是高了,出了墙就是满山荒草。草比人高了都。都不带穿衣裳,光屁股半山随便逛,逮都逮不着个鸟人。”
叨叨叨了半天,没听得半点回应。
小监正摇头叹道:“一棵草都是命根子,这不给剪那不给动。那么宝贝疙瘩一般,这铁骨碌也别让人动呐,一天几遍地擦擦擦,也没见擦出个鸟来!“
司马淳风头盖书面,嗤道:“你瓢娃儿白多搭了裤裆里那一截,碎嘴婆娘。”
小监正耳朵灵光地紧,只是仍未听清阁内言语,问道“啥?——”,半天不见回应,便扭头冲着阁内喊道:“监正呐,监正呐师父!这一天天一年年的,怎不能老是干这杂役马夫的活儿吧?”。说完将手中破抹布往木桶里狠狠一砸,水花溅出,溅了一袍脚的泥水。他转过头来,才要弯腰往那木桶里拧抹布,忽地愣在当地,张大了嘴巴,大睁着眼睛。
但见那等人高的青铜古仪间,天常环上,一波波青光泛起,瞬息包裹整个青铜仪,织成一片光幕。光幕之中,一粒黑点,缓慢划动,将那光幕割裂一道线来。
小监正大张着嘴巴,伸出根手指,指头慢慢凑向光幕,轻轻一戳。光幕如涟漪般扭曲反弹,异光骤然大放,轰地一声将小监正连同水桶击得倒飞出去数丈远,狠狠撞在院内石墙上,又顺着石墙滑摔在山石地上,水桶碎裂,脏水浇得他满头满脸。
小监正闭着眼睛,袖子抹了把脸,大喊道:“师,师,师父——”
司马淳风早已一步踏出,人已自书堆之中跨至院中浑天仪前。
那天常环所散发的一重重光波交织而成的异幕正自溃散消失。
司马淳风此际再也不是弓腰驼背老眼昏花一副抖抖索索的老迈模样,腰杆笔直,双目锃亮,面容严肃。他张开双臂,虚揽浑天仪前,掌中劲气鼓荡,将那散去的光幕,一粒一粒重又挤压凝聚一起,竭力维持光幕不散,眼睛紧紧盯向那光幕之内,似要窥出些点滴出来。
那天常环上青光乍现,啵地一声响,铜仪嗡嗡而鸣,将司马淳风震飞出去丈余,直滑出数步,方才站稳住。
小监正已是一屁股爬起。从未见过这糟老头儿如此般的身材魁伟高大道貌岸然,袍袖鼓荡飘飘,甚是威风凛凛。甚有仙师风范。甚是令人心神往之。可惜山脚儿下那帮摇头晃脑的狗崽子们不在场,不得见师父这番高人风范,好歹也让自己脸上风光一回。
即便是这样独自欣赏,小监正也甚是心神荡漾之!这才是六卿府门那些当家人该有的威风样儿嘛!
司马淳风仰头观日,而后闭目,双手罩于袖中,连番掐算,忽然转首,兜头一巴掌扇去:“瓢娃儿,愣着干吗?!纸来!?笔来!?记下!记下!甲戌日辰巳相交,赤虹贯日!”
小监正一闪腰躲过巴掌,学着师父仰头盯着那太阳瞅了片刻,也没瞅出个鸟毛儿来,只觉得日光明晃晃地亮瞎人眼,揉了揉眼睛,急奔屋内跑去。
司马淳风闭上眼睛,面容萧索,呐呐而语:“赤日染荧惑,血幕,遮天。”言罢,身子蹈虚踏空,一步已至浑天阁院外,袍底儿在那荒草树梢间连点了点,转瞬消失了影踪。
小监正执着纸笔荒荒地跑进院来,堪堪见司马淳风身影穿墙而出,匆忙跟着跑至院外时,便见司马淳风身影已是晃过了树梢,一晃而没。他忍不住将握着纸笔的两只手狠狠砸在一起,跺着脚,甚有力度地迸出两字:“卧草!”
太史公司马淳风于成贤书院大学堂前显下身影,急匆匆跑进学府,七拐八拐气喘吁吁地跑了半天,在一进青砖绿瓦小院前住下脚来,便听得那廊内书声传出:“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司马淳风正了正衣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缓口气,走进院来。两名伴读侍郎见了司马淳风,忙弓腰施礼:“见过太史公。”
司马淳风挥了挥手,又拱身施礼向那站在廊间捧书而读的一少年拜道:“微臣见过殿下。”
那少年微笑着点头,打着手势示意止声,书本向那院内指了指,并未敢中断读书:“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
司马太史走至院内,便见那老汉松下,方居正正襟危坐,手执黑子。与其对弈之人,是个精壮的庄稼汉子,络腮连鬓短须,袖子高高挽起,赤裸着肚腩,赤着脚,鞋子丢在一边,背靠树干席地而坐,大手端着一大陶盆,一手夹着竹筷。盆内半盆拌醋臊子面,正扒拉着面呼哧呼哧大吃。一边拿那夹着筷子的手拈了颗白子,戳在盘上。
司马淳风向方居正拜道:“见过方太傅。”,方居正亦正身回礼道:“太史公客气。”
司马淳风凑至石桌旁,正要开口说话,那汉子就白眼骂道:“慌个卵子?慌个卵子!一大把年纪!”,坐在地上,一脚就向司马淳风蹬来。
司马淳风躲过那臭脚,陪着笑道:“太师爷所骂甚是。”。
那汉子白了他一眼,将碗筷往石桌上一顿,大手一抹嘴巴,言道:“不来了不来了,没个鸟劲!”站起身来,趿拉着草鞋,一步踏出,身形已在彩云之巅。未及多久,已至那湘蜀地界,按下云头低头望去,但见苍梧境内,群峰皑皑之中,那一处,赤地千里,沟壑蜿蜒,满目苍然。帝岭已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