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瘦小的身影如一只灵巧的猫,猫着身,悄无声息地爬行穿梭于林木花丛之中,只片刻便回到了下山腰。他翻过身来,靠着一棵树坐下,迫不及待地抱起酒坛子往嘴里倒。只是那坛果酒早已被方源喝了个底朝天,又怎会给他留下一滴。
他用手拍着坛壁,晃了晃,还是倒不出来一滴,探进手去,用手指擦了坛壁,沾着那壁上残浆,再将手指头放在嘴中贪婪地吮吸。
红艳的嘴唇间,是正在被吮吸的细长的手指,面色白皙得几近苍白,一双大眼,睫毛极长,眼瞳碧蓝带紫,若紫罗兰一般,鼻梁高挺,鼻翼翘起一个迷人的弧度,如此般蛊惑人的样貌,便连偷吃相也是极雅。他还只是个少年,行走于幽冥于光明间的少年亚利。
只是他只才吮了两下手指,浑身便若触电一般,咬着牙齿颤抖,全身竟然透射出一层淡薄的,蓝幽幽的碧光,碧光闪耀间竟有无数道细小的闪电雷霆在他体表无声炸裂。
他抱着酒坛,浑身颤抖着,蜷缩歪倒在树下,牙齿紧咬着嘴唇,直咬出血来,似是极其痛苦。
便在他痛苦地颤抖之际,身旁所卧的山石泥土,如碎瓷一般,皴裂隆起,一颗颅骨缓缓晃动着,钻出地面,紧接着是两只枯骨手臂及上半具骨身。只才片刻,那具骷髅自皴裂的地面完全钻出。
那具骷髅不远处,又正钻出两具,三具!
靠亚利最近的那具最先钻出地面的白骨,晃了晃身子,转动骷髅头,爬过来,竟探手向他手中坛子抓去。
亚利紧抱坛子,翻手一巴掌扇去,竟把那具爬来的白骨扇飞出去。
那具白骨撞在树上,一只臂骨连带肋骨全都散落于地。
那残余的骨身,头颅歪转,冲亚利凶残地大张着嘴巴,竟是一根一根捡起散骨,捡一根便重又接于身上一根。便在它捡骨接骨的同时,另外三具白骨,彻底隆出地面,爬起身来,摇摇晃晃向着那蜷缩于地,不停颤抖的少年走去。
亚利已是怒极,他不顾身体承受的雷电灼烧之苦,抱着坛子爬起身,靠在树根,一双碧蓝带紫,若宝石一般的大眼,倏然间外射出两道碧绿异光。异光扫经处,草木化灰,山石碎作尘,枯骨寸寸断裂;他张口长啸,啸声发出的音波,直向那三具寸断的白骨吹去。音波声中,那三具白骨竟然瞬息皴化为尘,消散开去。
令一具正在接着自己身体的白骨,机械地停下动作,向着三具消失的白骨看了看,又转头看了看那抱着酒坛的少年,歪着颅骨,若有所思,似有所惧。
亚利目中异光消失,他瞪着那具呆立的骷髅,冷哼一声,爬起身来,踉跄着,飞快地往岭下窜去。
那具白骨愣了片刻,忽地竟也大步迈开,向着岭下奔去。。。。。。
夕阳余晖将消尽,山风吹起。坟丘旁的那处花海,泛起一重重红幕,红幕之下,又是白幕;光幕交织一起,绚丽多姿。彼岸花随风摇曳,方源仍是醉睡于花海之中。
方源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一早;晨风秋露之下,竟有些体寒,他便被冻醒过来。
他睁开眼,探手便去摸酒坛,四处摸索之下,竟是无物,他缓了缓神,坐起身来四下望去,酒坛连同那枚古玉牌子,竟然已全都不见。
方源站起身来,又于身边花丛之中四处搜索一番,依然并无发现。他蹲下身,望着残碑之上“方源之墓”几个刻字,确定不是梦境,只得摇摇头,重站起身来,向茅屋内走去,想着能在茅屋之内觅些果腹之物;一番搜寻无获,重又走出茅屋,抬头望了望岭上,踉跄着步子,索性直往那岭上爬去。
将近正午时分,方源才拄着树棍,气喘吁吁地爬至岭上。出得林来,面前一片平地之上,一道又大又深的豁沟陡然裂开,沟壁峭若刀劈。眼前遍地是花,如同坟丘旁的花海一般,一丛丛曼珠沙华、曼陀罗花,于山风间摇曳。在那崖边,豁沟极深,裂沟之内,亦是扎根生满摇曳的彼岸花。
方源拄着树枝,拱着腰,喘息着,走了几步,一屁股坐于崖石畔,望着那深深的裂沟,擦了把汗,皱着眉,骂道:“恶娘皮!这一剑,可真够狠呐!”
今日回思,胆犹寒。。。。。。
他于腰间摸出一枚鲜红的野果,放在面前瞅了瞅,送至嘴边,猛地一口狠狠咬下,似乎那枚果子,就如那恶婆娘一般可恨。
吃完野果,他爬起身来,四下一番眺望,帝岭之上郁郁葱葱,灵气亦足,再无处于那只怪鸟腹中之时的怪异憋闷。只是,本该有的寺庙神树,再也无踪影,只剩一片长满花草的荒岭。而自己识海之中那枚可幻化万界山河的玄珠,无论如何地静息凝神冥想如何地费力调动,都没任何动静,自然更不会有建木神树显现。
他站在崖前,望向那处该是雷池的谷间所在,心道:死胖子,你这坑爹玩意儿,把兄弟骗来这鬼地方,累死累活地给你卖命,你自己躲坑里挺尸呐!?就咱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弱书生,来替你点这大炮仗?好歹给多留几碗酒犒劳犒劳不是?!
他又踱向岭峰另一方,那处岭下,本该是一处孤村小镇,镇上竹楼前,有佳人当垆鬻酒。尚在否?
天上云卷云舒,云聚云又散,转瞬已沧桑。方源苦笑不已。
他始才觉得:有多少痴狂,败给了时光;又有多少些年少轻狂,到最后终成了沧桑?
他躺在峰顶又休息了大半日,酒是彻底醒了,也不再乏力。是夜,他盘坐于那处本该是建木神树生长的所在,静息凝神,调息。可无论怎样折腾,丹田识海都皆无点滴反应。幸得那识海之内显现过的金石古篆他仍全记得,功诀连同河洛之图所显化的告天卦图都并未遗忘。。。。。。
日出之后,方源于岭上捡了两块坚硬山石,斫石作刀,带着石刀爬去树上寻了一根直枝,费了好大力气砍断树枝,重又制了一支木枪,枪头以藤绳绑紧石斫的开刃尖石,一只简易木枪花费好大力气之后,终于制成。仅作防身之用罢了,若是山林间遇见猛兽,大多还是要逃。
至于遇见歹人凶徒,多半更是打他不过。
但是从那蟊贼只偷了酒坛玉牌来看,似是并无伤害自己的意思,不是个恶贼。
他以枪柄作杖,重下山去;回到那处埋葬自己的坟丘前,重又到处仔细察寻了一番;除了自那块剑劈极峭的石壁上刻有“峨眉”两个大字看出刻字之人书功不咋地,其他再无所获。
方源又回到旁边埋葬自己的坟坑处,蹲下身来,望着那墓碑上的字,哑然失笑。他掏出斫刻的小石刀,在那残碑边上刻下几字“宁海方源到此一游”,字若游龙,潇洒俊逸,笔笔脱尘若仙迹。
而后,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拄起木枪,一步一步向着那处雷池谷间走去。
及到了谷间,果然如此前变化一般,雷池茅屋,连同武侯冢都仍是消失不见。便是自己神箭封印的那处庐前黑旋诡异之地,亦是如同他处一般无异。
方源于原本该是湖前岸畔的一处大石上,坐下身来,环顾四周,心中怅惘,只才过了多久,竟真的是如沧海桑田。此时天色将晚,他决定便在此处谷间暂过一夜,明日一早再下山去。
大雨刚过去两天,岭间处处山溪水洼,他起身去坡脚寻了一处干净水草地,喝了阵溪水,斫了根细竹,重又回到那处山石前,坐在石上将细竹剖开,截成一枚枚细签。
琢磨好签胚之后,天色已经全黑,趁着月色尚明,他静息凝神,盘坐石上,调息一番后,重又拿起石刀,执起一枚签胚,在那签身之上,一笔一笔,缓慢仔细刻下几个金石古篆。收笔之后,拿着那枚竹签凑近面前仔细瞅了瞅,斜勾起唇角,扯出一丝笑意。
他放下石刀竹签,将头发用手稍作梳理,重新绾了发髻,便将那枚竹签插入发髻,用作了发簪。
做完这些之后,他已经十分疲惫,靠着石头躺下身来,没过多久,缓缓睡去。
是夜,并无神女入梦,便连他嘴中那个“死胖子”也无。
谷间风大夜冷,睡至下半夜便即冻醒,又无御寒之物,他先是蜷缩一起,最后实在无法,便于空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打起阿蛮所施展的那套拳法来。一百零八式的循环往复,虎虎生风;御寒倒是御寒,且流了不少汗,只是竟然饿起,越打越饿。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微亮,他将琢好的签胚揣于腰间,拄起木枪,向着武侯冢大概所在的那处谷后走去。原本再要走一二里地的矮树林,便会出了谷。
尚才走出数十丈距离,那葱葱林木之下,一簇簇的彼岸花便多了起来,红白相伴相间,渐成一片花海,妖媚妍丽至极。
方源一脚踏出花海,落入帝岭之外的地界之际,整个帝岭嗡地一震,花海摇曳,一重光华蓬起,同帝岭间蓬起的生机凝聚成一片绚丽光幕,迅速旋缩,将方源紧紧旋裹于中间,使他如立虹霓之中。
霓虹旋缩,源源不绝地涌入他识海之中,隐去不见,他渐感觉识海之中有了些生机。他心中一喜,便立于霓间,静息凝神,调整呼吸,运转功诀,尝试着去调动识海间原有的那枚玄珠。可是识海仍是一番死寂,丹田亦是平静。直待虹霓消失,花海静止,再无任何异动。
许久之后,方源睁开眼来,另一只脚抬起,亦踏出帝岭花海之外。
他人已立于异土之间,瑶光清净界。
便在他双脚踏出帝岭,立于异土之际。
帝岭之巅,铮地一声嘹亮长鸣;一声连着一声,磬音不绝。
钟声响彻万界,久久不息。
万界神源,磬钟长鸣,钟声即是神谕。。。。。。
被无尽混沌包裹的昆仑神墟,群山间,一片片琼楼仙阁,光芒大放。
残破的天庭之中,有神光显应。
娑婆界南瞻部洲茫茫无尽的海面之上,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同显,昊天剑门山门大开。
须弥山间,圣河之畔,神梵天,神毗湿奴,神湿婆,显出真身,大女神萨克蒂显身。
高天原间太阳岛之上,神宫供奉的那枚日精隐隐皴裂,天照女神显出化身。手中的八坂琼曲玉之上,一丝神明残留气机消散,妖刀村正本命神格寂灭。
佛土极乐界,那兰陀与菩提伽耶侍护的那处圣地,灵鹫山之间,梵音大起,一朵朵法莲盛开,天龙八部众,众天神罗汉,自法莲间一一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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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天堂间,神秘的奥林帕斯山上,神域十二主神殿内,神座颤抖,嗡嗡震鸣。众神之父宙斯一手执雷神之锤,一手持埃癸斯盾,显出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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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海之上,升起一只巨大海螺,悬空而立。法螺长鸣之际,冥王哈迪斯乘坐四马战车,手执权杖,自冥海之上腾起。地狱三头犬伴随车旁,其后是冥界无尽大军。那只三头犬龇牙咧嘴之际,鲜血垂流,竟是缺失了一颗犬牙。
异土未知处,一道黝黑长河陡现,河畔长满一层层妖冶的彼岸花。河上一处石板桥直通迷雾深处,桥畔花朵摇曳之际,一队队人马,夹裹无尽阴气,踏上石桥,走上岸来。
帝岭钟鸣,神源显迹,黑暗与诡异相随;光明与毁灭的灭世争战,将要再次来临。
众神万灵,或要与世皆亡,重归混沌,或要踏上先辈足迹,奋力挣扎,征战。。。。。。
一步踏出,万界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