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考试没考好就会找外婆哭诉,外婆有这世上最温暖的笑,掌心握着最甜的糖果,我擦干眼泪,笑着从他手中接过来,好像是大白兔,我开心地咬着糖,外婆摸了摸我的头,耐心地告诉我一个童话,我不记得故事了,但永远记得那个寓意,寓意是,人的一辈子,路很长,事无常,尽力便不要强求。“
...
去年国庆的时候,外婆走了。
在父亲走后的三个月后,外婆也悄悄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些艰难的时刻已离如今有一段时间了,可想起的时候,难过不会消解半分。
但要说难过,倒也是不合适的,因为那段时间的记忆大概是空白的,只有一些委屈和不愿留在心口,偶尔为此留下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黄金泪。
和父亲的意外不同,外婆的离去,是从生病开始的,持续了十余年。
早年间,外婆在我小的时候还是老当益壮的老太太,每次我惹了麻烦遭母亲揍的时候,外婆就张开双手像老鹰护住幼崽一样将我护在背后。每当我夸她老人家讲义气,她老人家就会高兴的合不拢嘴。当我受了委屈,外婆便会给我几颗大白兔糖,然后用一个童话故事哄我开心,治愈我幼稚的小脾气。
我老是说,外婆是我少年时光的最后一把保护伞,在保护下我快乐地长大,有了还算是不错的童年。
在我刚上初中那年,外婆在老家的果园摘梅子出了意外,医生说了很严重的话,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些意外着什么。结果是不幸中的万幸,外婆失去了站起来的能力,下身瘫痪,中风,但好在保住了命。
从那以后过了数十年,我再也没能看见外婆满脸皱纹却很温暖的笑了,就算我夸她老人家讲义气,她也不再笑了。
她已经没有能力保护我了,而我也在她看不见的时光里长大了许多。
生了病以后的外婆没有了精神,整日坐在轮椅上,不过六十出头的她,头发全部花白,脸庞干枯,肤色蜡黄,从白天到黑夜,从坐着到睡着,没有一丝表情。
我经常看望外婆的时候跟她开玩笑说,如果我能像您这般没有表情就好了,也就不会为很多小事失了分寸。
外婆轻轻地歪了歪头,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咽了咽口水。
我知道她想跟我说点什么,可是外婆,已经不会说话了。
她早年间是很爱说话的一个人,这蛛丝马迹我是从我母亲教育我的时候发现的,我母亲有强势的说话技能大概都是遗传自她,所以想到这么多年来外婆有那么多想说的话,却没能开口就替她感到无比难过。甚至有很多的委屈她也说不出来,比如被子不够暖,比如水太烫,比如想吃肉,比如她想我们了...
这些她统统说不出来。
...
“见的东西多了就会知道,人的生老病死刻意无常。“
我原本以为外婆的病会逐渐好转的。外婆生病以后,父亲就把她接到了身边,舅舅和舅妈也搬到一起,方便照顾她。
可事情没有我想的那般顺利,长大知道了一个残忍的真相,人是会随着年纪的增大而身体变差的,这场病漫长地剥夺了外婆的所有力气和心气。
我能从外婆那闪闪明亮的眼睛里她的坚毅和不甘,她是不服老的,可在病魔面前,人往往是无能为力的,病魔无止境地折磨着外婆,让她在抵抗岁月漫长,不屈的时光中弯了腰。
到后来,外婆能说几个字了,虽然不多,很多时候也听不懂,但我们真的很高兴。可没过多久,外婆逐渐开始忘记了一些身边的人和事。大概我永远没有想到外婆会有忘记我的一天。
很久之后,再见外婆,外婆看我的眼神冷漠地像是见了一个陌生人,我和她说话也不会再看向我,我们只能一次次地告诉她我们是谁,而无论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外婆也只是歪歪头,眼底闪过一抹哀伤,看着远处。
偶尔痛的时候她只能小声的叫,连哭也没有力气。到最后,已经大小便失禁,完全麻木痛苦的活着。外婆在世的最后几年,是她这辈子受过的最大灾难,只是为了我们的不舍得而活着。
每每回忆到这,我的眼泪颗颗直落,喉咙也痛了起来。我知道,人的尊严对人的重要性有时甚至完全超过一个人对生命的珍惜和在乎。
听过很多这样的请求,多是那些失去了照顾自己的能力的得了绝症的人们,对家人说:“实在不行的话,就让我体面的走吧,不然实在是太疼了.....”
可人怎么可能放弃他们的生命,于是他们就努力的痛苦难堪地活下去。
这对他们太不公平了,一直觉得,人人活在世上都应该有自己的意志,没人有资格要求别人努力活下去,哪怕亲人也不能,因为你不可能感同身受那种苦和痛,说感同身受的人或许相似,却不是一样的难捱。
人有自己决定的能力和决心,就算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只要还清醒,也应该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
人不会愿意以那样不体面的方式,待在那个冰冷的病床上走完最后的日子。
能活下去,请不要放弃我,可实在不行,别让我太痛苦,或是太辛苦地活着,
好吗?
...
陈奕迅的有一首歌叫《完》,里面有个评论说:
“希望每个人死后,尸体都能自动变成一本书,书的内容就是死者的生平。这样一来,有人成了名著,有人成了禁书,有人变成菜谱,有人变成地图,有人是美图秀秀使用手册,有人是小旅馆的登记簿……”
这样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我们读着别人,做着自己,等着被读。
...
那我想,外婆应该是一本温暖坚毅的童话故事书,
童话给了我童年,故事教会我成长。而那些寓意的通透则贯穿了外婆的一生。
歌的最后一句歌词,如外婆告诉我的那样,轻轻地写道:
“尚有些仗,全力亦打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