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最后几天,美国旧金山,一个喧闹的世界。
窗外狂风骤雨,电闪雷鸣,闪电不时划破夜空,空气中弥漫着水雾,将整个浮华的世界点缀的朦胧起来,像个羞涩的姑娘。
陈歌透着窗口看像远方,夜幕雨打下的旧金山大桥仍然庄严磅礴,江面上波光粼粼水光泛起,尽管下雨,岸边依旧纸醉金迷,金钱,美女,权力仍是这座城市的主旋律,现实得那样冰冷,毫不讲究温度。
很快他做了一个决定,拿起手机给我发了条微信,然后开始匆匆地收拾行李,离开酒店。
我坐了一个小时多小时的车,我来到他的家。
我轻轻地敲了房门,找他喝酒,他招了招手,示意我可以进来。
他拿出两个口角杯和那瓶顾思南调的“下个世纪再见你“,看阵仗像是要跟我同归于尽。
我们的好朋友顾思南在酒吧打工,职业调酒师,他调的长岛冰茶是那家酒吧的招牌,酒的后劲大,见效快,一般人一口即醉,竖日酒醒以后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于是便有了“下个世纪再见你“的美誉。
我们轻酌几口,便满脸通红,溃不成军,但谁也不肯倒,死撑的样子有些狼狈。
我躺倒在软软的沙发上,陈歌摊在床上,像两个泥人,然后不经意地聊了起来。
我问,明天就走吗?我有课送不了你了。
他说,不用送,回家而已。
我问,为什么突然想回去了?
他说,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想朋友们了呗,想家人了呗,就想着回去跨年。
我说,你果然还没醉..........
他问,为什么?
我说,醉了的人是不会撒谎的。
他沉默了一会,我以为他睡着了,于是也准备眯上眼睛去和周公约会。
然后我迷迷糊糊的听到了很多梦话,窸窸窣窣的,毫无逻辑且听不清楚。
“每年都是跟你和顾思南两个傻蛋一起跨年蠢死了...........”
“好想回老学校去吃烧烤,有点想那摆摊的老太婆了..........”
“这里那么现实,生活好难,我那么丑,你那么穷,顾思南那么娘,我们活不下去的........”
“追顾思南的那个女孩子好像挺好看,可惜遇到了个闷葫芦....”
“金教授再骂我,迟早秃顶.....”
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是:“我有特别想见的人。”
慢慢地,我感觉雨水小了那么一点,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房子的玻璃穹顶上,窗外的世界朦胧胧,在酒精的作用感觉诗意极了,现实和虚无相织。
再慢慢地,入梦了。
人在不清醒的情况下是会交付真心的,如果你的朋友喝醉了跟你会说很多很多的话,请不要忘记,因为那是他们的肺腑之言,也请不要等酒醒后揭穿他们,人活着都有自己不愿意被人揭穿的那面和一些平时不愿意开口的真心,这很重要,我不骗你。
不再提起秘密,是对友情的最大守护和尊重,如果有一天他们敞开心扉,从容说起,那时再举杯侃谈,笑面光阴;如果他们再不愿意提起,就放在我们心里,烂在肚里,权且当是听了一段故事,如此而已。
*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竖日下午了,雨过天晴,日光从锈迹斑斑的窗外倾洒进房内,足添暖意。
回想起昨晚那场诗意的雨,尽管美好,尽管似梦似幻,今早起来,仍然觉得是不如阳光的。
我看了看手表,摸了摸扁扁的肚皮,饿得有些发晕了,于是开始搜刮民脂民膏。
陈歌的房子离市区中心还很远,坐落在偏僻的古哈萨小镇上,要想吃东西得开车走上一个小时,估计我的体力能支撑到终点的三分之二就要含笑九泉,于是打算就地取材,有啥吃啥。
从卧室的零食柜到客厅的沙发再到厨房的冰箱都搜遍了,什么都没有,整个房子空旷的就像孤山老林,没有一点生活气。
陈歌你这家伙,是靠什么活下来的?都不吃饭的吗?
此刻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镇静镇静,温桦澄!这房子这么大,不会什么吃的都找不到,也许有什么圈养的鸡鸭鱼鹅什么的。
于是我围着房子绕了三圈,结果是什么都没发现,我更饿了...............
我试图安慰自己,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发现,房子面前是一片茂密的白杨树,阳光斑驳在墨翠的树叶间。
所以,陈歌你是吃树皮长大的吗?
*
陈歌下了飞机才开手机,一开机就被二十几条短信轰炸了一轮,手机震动个不停。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家伙不是欠了高利贷就是房贷欠费催发的缴费单,被逼的走投无路了,真可怜。
只有陈歌知道,是我发的。
内容大概如下:
“到了发个信息啊。”
“陈歌,到哪啦?”
“陈歌,你家有吃的吗?哥哥我快饿死了............”
“陈歌,你家的树是可以吃的吗?”
“沙发呢,要不然我先吃,你下次再买?”
“陈歌,我看见一盆黑漆漆的小饼干,虽然味道怪怪的,但谢天谢地,我有救了。”
“陈歌,我看见了一只小狗,它干嘛恶狠狠地盯着我?”
“啊................................................................................................”
*
几天后,陈歌更新了ins,文案是我以前写的那句:
“住在孤岛的人儿回到家中,就像燕会北归,鲑鱼洄游。”
我看了看发布地址,果然,羊城。
对于陈歌来说,羊城有特殊的情感,有特别的人。
所谓特别想见的人,就以羊小姐来命名吧。
陈歌和羊小姐关系曾经非常好,他们认识了很多年,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很多生活上的交集,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对,朋友,但只要他们自己这么认为。
距离感是慢慢产生的,就像一面墙上的裂痕,开始只有一点点,慢慢地开始生长,最后蹦坏整面墙。
2019年12月最后一天,北京时间凌晨3点钟,纽约时间下午3点钟,我忙完学校的活动,才看了看手机。
好几个未接来电,陈歌打来的,我有不好的预感。
回到学校的宿舍,就立刻跟陈歌视频,陈歌坐在路边的路灯下,周围很光亮,看起来是在街上,手边都是啤酒罐,一副颓废的样子。
“没见到她,难过呀?跨年,人家肯定是跟男朋友一起过啦。”
“见到了。”
“那不是应该高兴吗,干嘛还难过。”
“我没有............”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没,就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说完就挂了电话,我当时很替这家伙担心,后来他告诉了我那几天发生的事,我感觉有点心酸,所以觉得把这个故事写下来,不是个好故事,但很值得一些人醒悟和勇敢。
陈歌没来过羊城,也不知道这个城市有怎么样的生存法则。他只认识羊小姐,但他们虽然偶尔有联系但却数年未见。只是,陈歌是想见她的。他在这座辉煌之城找了家酒店住了几天,住的并不安心,想的是怎么见到羊小姐。
经过两三天的批判思想斗争以及床上的翻来滚去的失眠之后,他决定跨年那天约她吃个饭。
出乎意料的是,羊小姐主动约了陈歌。
羊小姐选好了地方,在她下班的地方附近。陈歌不认路,出于面子却说知道怎么去。
陈歌很高兴,为了不迟到,陈歌提前2个小时出发。然后才发现美国的GPS在这并不好用,于是就到处找路,到后来没辙就换乘了地铁。
到了吃饭的地方附近时,衣服已经湿透了,汗水打湿了干练白净的的脸庞,风尘仆仆的样子,站在街头有些恍惚,沿街各种肤色的背包客晃晃悠悠的走在大街上,陈歌有些累了,一旦停下了脚步,就不知不觉在人海里迷了方向。
夜里有南风起,也有落叶飞,走在漫长幽静的十字路口,人就会陷入迷茫彷徨,空气有些冰冷,寒意直到人心。
陈歌看了看手表,眼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可吃饭的地方还得找,陈歌心急如焚,因为他从不迟到,他害怕迟到。于是他拿着手机上的地图到处问路,在人海如潮的街头到处跑,不停的跑,不顾形象地跑。
嗯,十点前如期到了羊小姐约定的地方,才松了口气。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羊小姐的信息。
“我有事晚点到。”
陈歌有点错愕,顿了顿,回了句:“好。”
十点半的时候,羊小姐到了。没有想象中热络的拥抱和问好,只是轻轻的一句“好久不见,这些年还好吗。”
从前听陈奕迅的歌时会觉得这是一句深情的情话,但这只是一句有礼而生疏的问话。
吃饭的地方在城中心,热闹非凡,一点不输美国的华尔大街,凌晨快到的时候,街上传来喧哗和鼎沸的人声,四周都是纷乱的场景。
他们点了好吃的,大虾和鸡肉的火锅,可她不知道,他是从来不吃虾的。
但对于羊小姐来说,了解一个人并没有那么重要,能聊下去就好。
那顿饭并不好吃,或者说没想象中的那么好吃,不似网上偶尔的热聊,才发现所谓的好朋友之间根本无话可说,也没有共同话题。
好在还有酒。陈歌觉得酒是这世界最好的东西,化解尴尬,沉淀情绪,当你不知道怎么说什么的时候,一起喝酒就好。
陈歌向服务员要了几瓶啤酒,大口大口地喝下去。羊小姐也拿起酒瓶和陈歌干杯,和街头狂欢的人群一同庆祝新的一年。
几圈下来,羊小姐涨红了脸颊,陈歌却意犹未尽,但为了体面收场,陈歌说要送羊小姐回家。
于是两人跌跌撞撞的走在明晃晃的街道,清醒时的尴尬被酒醉后的痴迷所代替,时而调侃对方,时而痛骂生活。
凌晨一点,羊小姐到家了。
分别之际,两人拥抱在一起,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影响还是那街头巷尾传来的波光桥影,游客喧闹的场景。
陈歌直勾勾地盯着羊小姐,像一只饿狼盯着猎物,他没有醉,但在霓虹灯这一切是那样虚幻。
羊小姐涨红而精致的小脸上,一双瞳仁明亮如漆,像一副绝美的诗画,使人心生怜爱。
两人的嘴唇碰到了一起,然后就是深情的纠缠和热吻。
很久之后,理智把羊小姐拉了回来,她用尽了力气,推开了陈歌,然后就消失在狂欢的人海里。
陈歌看着她慢慢不见,看看周围全是狂欢的景象,淡淡的圆月挂在天边,大楼间灯火通明,这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他愣在那里,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脸红又无措。他东张西望地看了看四周,发现好像突然找不到回家的路。
然后他只是往着有光的地方一直走,不愿意一个人孤独地被吞噬在这黑暗中,他路过一条商业大街。
繁华的大街上有一群不眠的人,都举着酒瓶,狂欢,尖叫,打闹,肆无忌惮地庆祝新年的到来,仿佛新年来了,一切都能重新开始了。
陈歌看着狂欢的街头,人来人往的,竟也这般落寞。
陈歌累了。拨通了我的电话,
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他说:“新年快乐,我想家了。”
我说:“新年快乐,回家吧。”
*
从前以为时间够久,感情就会愈深,直到知道了他和羊小姐的故事,我才发现,
日久见人心,其实生活是最大的骗局。
我们在生活的洪流中身不由己,只能任清风起,任暮色合,任时光催人老,任有的人空留心头却再老死不相往来。
狂欢的街头,若不强行融入其中,也就不那么落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