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最先注意到的不是使司府宽敞高大的门面,这座大院已经琅琊高琢了几十年,若论房子的品格,使司府早不足以新鲜他们。
倒是去年,这里头出了桩奇事。
说是使司老爷看上了自己的外甥女,说什么都要娶,气得使司夫人差些要悬梁自尽。可那外甥女是个什么姿色,镇上的人却没见过。
——或是一副狐惑妖魅的样子?可镇子就这么大,也没瞧见哪个风尘女子在街上逛过。
——那是传闻有误?其实他们也没谁见过使司夫人哭丧自尽的样子。
直到年前,府里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姑子,才让这传闻有了几分可信。
那祸国殃民的外甥女,其实七年前就来了使司府。她带着自己的哥哥,是家道中落。只是不想七年过去,那外甥女越长越美,这才叫使司老爷犯了糊涂。
使司老爷咋能对自己外甥女下的了手啊?
那可不是什么亲外甥,她娘是使司老爷的远亲,也不知是嫁了怎么样的人家,才能叫一双儿女大老远来投奔一个这样的舅父。
那……那外甥女,从了?
没有,哭天抹地的叫屈呢,她那哥哥也不是个善茬,使的一手好剑法。谁去说亲就刺谁。
哎!丧尽天良的事,哪能呢?
谁说不是呢。
这姑子的背驼的像灶上的锅盖,话却活灵活现。于是人们愈发好奇,那外甥女究竟是何许人也?
早春,使司府的丫仆正聚在长巷洒扫,一盆水撒泼似的冲到路面上,流水伴着铜盆一同往下砸。姑子们唯恐躲之不及,肥硕的身躯一扭动倒是溅了她们一腿泥。
肇事者此刻正立在一旁看的十分心无愧疚,展平的脸像是把几分的笑意都隐了下去。眼瞅着几个姑子都狰狞了面色,她这才拧了眉头:“我在里头听见几位姑姑洒扫得辛苦,本想帮忙打盆儿水,却不想——哎呀——填了麻烦。”
她一一扫过姑子们的老脸,窈窕身影一扭便消失在了月门洞中。
“表小姐。”
她叫小姐不过是客气,开口的这个姑子心知肚明,使司府里,没人真拿她当小姐。
这姑子上前去撩开自己的衣裙,把几个泛着泥臭的脏点子凑到她面前:“咱们的衣裙都是年下新做的,表小姐这般糟践也该给个解释不是。”
“咱们?”
这位被称为表小姐的女子受宠若惊。
“谁跟您‘咱’呢?”她言语起伏,表情膈应:“有新衣的是姑姑们,我如何能跟姑姑们抢了风头?”
这姑子细看,她身上还真是粗布旧衣。——衣裳本来的颜色被水洗的发白,唯有一头黑发梳的整洁。如今她看清这妮子的脸,也明白了夫人对这女子的所有讨厌。——真是个漂亮女子,皮肤就像剥了壳的清水蛋。难怪老爷会被她迷的七荤八素,她要是个男人,怕是也要陷进去。
只是这么俊的丫头,早该进宫当娘娘了。
“怎么?姑姑不要个交待了?”
“表小姐自个儿请好吧,咱们还要忙呢。”扫帚杨满了湿漉,那姑子也懒得计较。
“当真无趣!”
表小姐踹一脚木雕的门坎子,骂咧几句,没几步便把铜盆丢在了地上。
“这几个姑子没趣的很!”
她往暗得发黑的房门里喊,干脆蹲在地上拾湿黏的落梅。仿佛是应着声儿,门房里踱出一个人。
那人把一柄青剑挂在身上。半身长的古器与他的破衣极不相称,可那人却把这剑使弄的极好,从肩上落到胳膊上,又从胳膊环到腰上。
“小妹。”
他唤一声,见她把无辜哀怨的眼睛抬上来。
“又生气呢?哥哥陪你玩可好?”
“有什么意思?这使司府就是个铁打的牢笼,流贞苑就是这牢笼上的锁头。”她把脑袋垂下去:“当年,父亲战死沙场,我们就不该来江南的,就是砸锅卖铁,也该供哥哥考科举,或者,我早该嫁了……”
“嫁了谁?舅父吗?”他很少这样厉声。
“他又不是我亲舅父。”她嘴上嘟囔,却是心疼:“总比老死在使司府里强。”
哥哥的手握在剑柄上,指尖发白。他看着自己的妹妹,期待她也能发觉自己的痛恨、不甘、无可奈何。
“对不住。”他默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