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惠帝意欲夺嫡,却无奈手中无权,便称我母亲行事有秽,以‘不洁’退婚。惠帝此举,与我父亲生出很大嫌隙,他又不顾兄弟之义,娶宰相病女为妻,为其票赢朝中,继而纳虎峰将军的小女儿为妾,以拓军中之权。”
“那你母亲……”
“我母亲经此一劫,已是心死,只是可怜少时倾心,终究抵不过皇位权谋。那时母亲声名俱毁,退婚后更是无哪家王公贵族敢要,只有我父亲,这个自小便倾心我母亲的痴人不顾世俗,倾其所有,向于家提了亲。”
原来如此,不想长辈间竟有这样的往事。一下子听三少爷讲这样多,倒让长孙苕对楚项伯改观不少。原来谁无年少时,倾心了,便是覆水难收。
“从前不知因果,你或许以为我父亲是个冷面狡猾的大夫,如今知道了,是否也佩服他的痴心与执着?”
“是。”她点点头:“只是夫人既然已嫁给老爷,为何还要去白云观里了此一生呢?”
“选择现实并不代表将过往抛诸脑后,我娘亲心中的疙瘩始终是她的心结。”三少爷默默道:“当年三子夺嫡,东宫长子天性暴虐,宠儿二郎贪淫恋欲,唯有惠帝略有为君之才。父亲终究心系百姓,便不顾过节,助力惠帝登基,又积经年苦心谋略,才致今日。可那惠帝一朝君临天下,却是疑心极重,四海太平之后,对一干元老重臣是赶尽杀绝。我父亲因是位高权重,才保下一命,可即使如此,他也没能保下我母亲。”
“此话怎讲?”
“当年惠帝登基后,迟迟未有立后,他心中,或许始终有我母亲的位置。毕竟二人青梅竹马,若无皇权纠葛,早已是夫妻美眷了。”
“那惠帝是后悔了?”长孙苕嗤笑道:“当年他为一己私利,陷你母亲于不义。这于女子而言,是多大的伤害?他即使是为江山社稷又如何?在我眼中,根本不配同情。”
“同不同情且是后话,关要是,那惠帝下了密诏,愿不计前嫌,封我母亲为嘉宁贵妃,望我母亲重回他身边。”
他望着长孙苕,眼中怨愤:“那时母亲已为父亲育下两子,肚中又怀有我。闻得诏书,胸中激愤,当日便动了胎气,受了许多苦才将我生下来。可那惠帝到底为天子,抗旨便是死路一条,权益之下,母亲连月子也未坐完,便赶去道观,只为逃开惠帝魔爪。”
“所以,夫人才要执意修道?”
“是。”三少爷苦笑道:“我父亲痛失爱妻,与惠帝彻底生了隔阂,惠帝忌惮父亲功高震主。但二人一有天子之尊,一有治世之才,这对顶之势呈了多年,竟谁也不能拿彼此奈何,所以,惠帝只有在我们兄弟三人身上做文章。——我们看似任职朝中,却与流放无异。而我能留在販龜,也是众朝臣见我生下,母亲便去作了道姑,苦求惠帝,才得来的。”
“所以,这御史府里才会遍布细作?三少爷同我讲这些,才要避人耳目?”
“是,这些年来,御史府看似堂皇富丽,却是处处暗箭毒药,着实不堪,无人可信。”
言至此,那三少爷没了声音,只望着远处一副花鸟景色,背影回转处,尽是落寞。
长孙苕并不知自己这尴尬身份,此时此刻该作何为,只是见他衣袖摇曳,便伸手拽拽。
“那……三少爷信得过我吗?”
“我已将你认为命定的妻子,为何不信?”他拧住眉头,嘴角张合处似有言语未尽,却又截然含住。
长孙苕觉察的出,却不愿戳破。
“我还以为三少爷讲完这些,便要将我丢进河塘里淹死了封口呢。”
“你这丫头总在想什么呢?”三少爷蹙了眉头,笑道:“时辰差不多了,你我往纳海堂去吧,若再耽搁,倒叫旁人以为你我在私会了。”
“我哪有同你私会!”
“是,没有。”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许多事,我日后会与你讲清楚,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哪分什么时机好坏的,三少爷此番玄妙,不过是打幌子罢了。”
“你很聪明,却也有糊涂的时候。——不明白我话中所指吗?”他捏起长孙苕的下颔。“不明白吗?”
“三少爷心思深厚,我自然不明白。”
“可在我心里,你并非普通女子。——或许你已忘却,我们其实早已相识呢?”
“三少爷可是着了什么魔征吗?”长孙苕实在听不下去,一把推开了他。
女儿家面对这样的问题时总爱逃避,幸而那三少爷并未计较过多。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揽过她的腰,跃回那岸边石阶上。
“长孙小姐可得快些走,若是待到宴起,你我私会之事便会传遍整个御史府。”
知道这是那三少爷为自己铺的台阶,长孙苕知趣应了。
如此无话说,不可说,好似连那去纳海堂的路也在这相顾无言中,又长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