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兰忽然说道:“不知哪里才有客栈,天快黑了,我们走快点,别又露宿野外。昨天在那条小河边休息,我没少被蚊子咬,这滋味我可不想再受一次。”
黄宜道:“我还睡草地呢,怎么蚊子就喜欢咬你,不来咬我?”
李惠兰恼道:“我哪知道?没咬你算你走运,有什么值得炫耀的?”黄宜笑道:“我也不是炫耀,只是觉得好玩。”
李惠兰心想:“我就不信他没有倒霉的事。”总想问出些黄宜倒霉的事,然后嘲笑他。忽然座下的马嘘溜溜一声长啸,像是绊住了什么东西,那马立足不稳,东倒西歪,李惠兰虽然连忙勒紧马缰,但还是没来得及,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黄宜和刘紫绮见她摔得狼狈,都是忍俊不禁,黄宜纵马上前,见马儿倒在地下,李惠兰已翻身站起。黄宜问道:“哎呀!李姑娘,你在白马帮不是天天玩马的吗?怎么还能骑马摔倒呢?没摔伤吧?你摔得太突然了,我们都来不及解救。”
李惠兰道:“哼!我摔都摔了,还说这种风凉话,有什么用?”黄宜见她并没有伤到,只是被吓了吓,倒也不打紧。任她责怪几句,气就消了。
李惠兰挥鞭子,抽在黄马的背上,那马吃痛,嘘吼一声,翻起身来。李惠兰道:“敢摔我,让我出丑,我不打死你。”第二鞭子又将抽出。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鞭子抽向地上的一物。只听她怒道:“挺尸也不挺远点儿,挺在这大路中间,害我摔倒。”马背下竟压着一个人,那人倒在路边,绊了李惠兰的马,李惠兰因此摔倒。
李惠兰向路上的那人抽了一鞭,鞭子打上去,像是打在石块上。路上那人纹丝不动,竟如僵尸一般。
李惠兰惊叫道:“啊!真是死人!”
黄宜和刘紫绮也已看到,两人跃下马背。黄宜一边说道:“别慌,先看看是什么人?”
黄宜下了马,弯下腰,正要去搬过那具尸首的面孔来。刘紫绮忽然挡住黄宜。叫道:“别动尸体!”黄宜道:“不将他搬过来,看不到他的脸啊。”刘紫绮道:“你去砍根粗枝来。”
黄宜一怔,随即明白。走到路边,对着一根凸出来的树枝,挥掌劈出,劲力到处,只听咔嚓一声,树枝应手而落。
黄宜道:“用树枝搬他尸体,你该不会再阻拦了吧?”心中暗暗好笑,刘紫绮也太过胆小。不过是一具死人的尸体,怎地就不能用手一搬,有什么好害怕的?
黄宜将木枝伸进尸体下,使劲一抬,将尸体翻过。三人同时惊叫起来,李惠兰、刘紫绮只觉得手足冰凉,仿佛要窒息。
黄宜的脸上也不禁冷汗直冒,心中突突乱跳。只见那尸体七窍流血,双眼暴突,一张脸已变作深黑之色,无论辨认。
过得一阵,李惠兰惊魂稍定。道:“一模一样的。他和我爹,和我的大师兄、二师兄的死状是一模一样的。”
刘紫绮道:“我相信这是同一个人下的毒手。”
黄宜道:“这回终于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李姑娘,你总该相信,令尊大人以及你的两位师兄不是我下毒害死的了吧?”
李惠兰的脸上还是木然无神,显是吓得不轻。她道:“我们还在白马帮的时候,我就断定你不是凶手的了。”
刘紫绮忽然说道:“你不是一直认定黄宜是凶手吗?”
李惠兰道:“不,在白马堂上与黄宜对质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黄宜不可能是杀人凶手的。刘姐姐,这话是你说的。”
不等刘紫绮接话,李惠兰又道:“你当时说过,我们发现我二师兄中毒死的时候,黄宜和我们是在一起的,我们那时候就留在我二师兄的房间里,可就在那个时候,接连传来我大师兄和我爹死去的消息。后来我们到了白马堂,发现我爹的死状与我二师兄的死状一模一样,都是中同一种毒死的,凶手可能就是同一个人,黄宜不会分身术,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去毒害我爹。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对黄宜就已经没有怀疑了。”
刘紫绮微微一笑,转向黄宜道:“恭喜你,含冤得雪了。”黄宜道:“我还没来得及谢你,我明明不是凶手,可我生来嘴笨,说也说不清楚,是你独具慧眼,心智过人,帮我说明白的。”黄宜这句夸奖,实是出自肺腑,没半点伪作之态,刘紫绮心中微微一热。
李惠兰道:“这人和我父亲中的是同一种毒,他刚刚死去不久,凶手应该没有走远,我们快追。”
刘紫绮道:“别忙,先看看这人。”
李惠兰道:“别看了,刘姐姐,再耽搁片刻,万一给凶手逃脱了,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刘紫绮道:“李妹妹,我是为你好,也是为了我们好。你想想,从你二师兄开始,已经是第四个人中了那种毒了。你父亲武功高强、心思机灵,尚且没能躲过,说明施毒的人必害十分厉害,令人防不胜防,我们这么贸然闯去,就算真遇到了那个凶手,也不过是多添几具死尸罢了,更别想为你父亲报仇。”
李惠兰虽然心急父仇,但想这话确是有理,父亲李梁栋算是老江湖了,连他都没能躲过,自己武功、心智比父亲差得多,这凶手要是对付自己,更是不费吹灰之力。道:“难不成要让凶手逍遥法外?”虽然害怕,但父仇不可不报。
刘紫绮的眼光转向尸体旁的一柄大马刀上,端详了一会儿。道:“这人是盐帮的。”
李惠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盐帮的?就凭一把刀吗?天下间使刀的多了去了。又不是只有盐帮的人才使刀。”
刘紫绮道:“我断定此人是盐帮帮众,不止是从那把刀上来断定的。你们看看,那把有什么异样?”
李惠兰和黄宜向那刀上看去,只见那柄钢刀上透着一股暗红之色。与一般大刀的差别便在这里。
刘紫绮道:“你们又再咨询看看,这人的衣服、头脸是什么样的?”
李惠兰和黄宜转头看向尸体,见那尸体的衣服破破烂烂,衣角明显有烧焦的痕迹。而头发已卷作一团,脸上已烧伤的疤痕。
黄宜恍然大悟。道:“我也敢确定,他是盐帮中人。”
李惠兰道:“刘姐姐说是,你也跟着说是,那是什么道理?”
刘紫绮道:“李妹妹,你看这人的刀像是刚从火中捞出的,这人的头发有被火烧过的迹象,更明显的是他的脸上有烧伤的疤痕。说不定啦,他还是由你来救的。”
李惠兰道:“我什么时候救过他?”
刘紫绮道:“我们才刚刚离开火场,你怎么就将这事忘了。当天那场大火困住了二十多名盐帮帮众。我们返回小店时,发现了他们。将他们从火里救出来的。这事才过去没两天,你怎么就不记得了?”
李惠兰瞠目以对,想起小店中的那场大火来。
刘紫绮又道:“你再想想,除了盐帮的那二十来人和海沙派的四个人之外,最近有什么人被火烧过?我们才刚刚和海沙派的人分开,这人不会是海沙派的。那就一定是盐帮的了。”
李惠兰心中已明白,却偏偏说道:“那也不一定啊,万一这人刚巧前两天也着了火灾,被火烧过,那他就不一定是盐帮的人了。”
刘紫绮叹了口气。道:“你非要强词夺理,我也不和你辩。我们再往前走,如果我没有猜错,前方还可能会碰到盐帮帮众的尸体。”
见刘紫绮说得煞有介事,李惠兰、黄宜心中都是将信将疑。黄宜道:“我们快去看看,如果还来得及,定要阻止。”
三人骑马快步而行,走出约五六里地时,李惠兰一声惊呼,勒住马。叫道:“你们快看,那里又有一个死人。”黄宜、刘紫绮也勒住马观看。只见路边一棵大松树的树丫里卡着一人。那人腰部被夹在树丫间,头垂而向下,一动不动。
李惠兰道:“这人的死法真奇怪。刘姐姐,他一定不是中毒死的。”刘紫绮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三人纵马过去,来到尸体的前面。果然这具尸体面目清晰,五官还认得出来,没有中毒的迹象。但衣裳破烂,有被火烧过的迹象。
李惠兰终于能胜过刘紫绮,不禁暗暗得意。道:“刘姐姐,这人也是盐帮的,可他不是中毒死的。这就足以说明,你先前的推断都是错的。”
刘紫绮没听到李惠兰的话,低头沉吟。喃喃说道:“难道凶手不止一人,那个善于使毒的凶手还有个帮手吗?”
黄宜道:“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快赶上去,制止他们杀人。”
三人纵马又奔。奔出三四里地时,只见空地上横躺着三人。不必再看,都能确定三人是死了的。这三人穿的都是绸缎,衣饰华贵。其中一人仰面而倒,额头上插着一柄柳叶刀,此外并无任何伤痕。那柄柳叶飞刀长不过两寸,只有小半段插进额头之中,但伤口中却冒出了许多黑血。显然那柳叶刀上喂有剧毒,只插破额头,毒质便已迅速传入血液之中,立即就要了那人的命。毒性之烈,当真少见。
刘紫绮道:“我们可得小心些,我们将要面对的有一个武功高手,有一个是施毒专家,有一个是暗器高手。”
李惠兰道:“刘姐姐,照你这样说来,当天去白马帮的,只是其中那个使毒专家,另外两个都是没去的了?”
刘紫绮道:“有可能是的。总之,敌人太强,又擅于使毒,我们要小心提防。”
三人沿途追踪下去,过不到五六里,便会发现一两具尸体。多是死于剧毒,也有被柳叶飞刀杀死的。而死尸或是在路边,或是在草丛里。死尸之旁,也有打斗的痕迹。但一路追踪下去,发现这些死尸都不走官道,竟是往深山丛林中去的,故意绕开了城镇关卡。
三人马不停蹄地追踪,中途要是实在困得不行了,就躺在树上小睡,稍作休息后,又提神急追。但无论三人走得多快,始终追赶不上。
如此一直向西南而下,直追了十二天,而路上所发现的死尸已远远超过二十具。这一天正午,三人来到一个三岔路口,远远望见岔路边有一座凉亭,凉亭四周围满了人,大略一瞧,约有七八十人。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大刀、长剑,受阳光反射,发出白白的刺眼的刀光。
刘紫绮悄声道:“情势有点异常,我们下马,慢慢过去,不可弄出声响来。”
黄宜和李惠兰都赞成,下了马,将马牵到树丛中,低下身子,从丛林里慢慢绕过去。
三人在距离凉棚十来丈左右的草丛里藏了起来,仍是害怕呼吸过重,都压低了声息。透过草丛,往凉棚里张去。
只见凉棚正中间端坐着一个绝美少女,大约十七八岁。那少女头戴一顶紫色花冠,两只耳朵各打着一只大大的金耳环,肤色娇嫩,容貌秀美。身穿水蓝色大褂,不像是汉人装束。她左手端着一只茶杯,平平地放在嘴边,却不饮茶。手腕上戴着一只翡翠色的玉镯,发出碧蓝碧蓝的光,显得很是华贵。她嘴角含着冷笑,双眼却盯在桌上。
桌上有五条小蛇,蛇身虽小,全身却殷红如血,吐着信子,摆着尾巴,发出吱吱吱吱的叫声,在桌子上游走,就连信子也是血红色的。形状诡异可怖,一看便知剧毒无比。
黄宜的眼光在众人的面上一扫,在与那少女相距一丈之地,有两个人十分面熟,一个是罗胜海,另一个身材魁梧的,正是吉达。另外有许多人从来没见过,其中有男有女。
这伙人果然是盐帮的,只不知为什么会缠上这样一个少女。难道一路上看到的死尸都是给那少女害死的?可是她这样娇滴滴的少女,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在很难把她和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联系到一块。
李惠兰心中则想:“难道毒杀我父亲的凶手就是那小姑娘吗?”在她眼中,并不觉得那少女弱不禁风,倘若害死她父亲的人真是那少女,那她绝不会手软,一定会杀了那少女,为父报仇。
只听那少女说道:“你们这么多人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就一点也不觉得害臊吗?”
吉达呸的一声。怒道:“你这小妖精!我帮中多少兄弟惨死在你的手上。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那少女并不恼怒,娇笑道:“这位大叔,你怎么怪起我来了?我好端端在路边赏花,你的手下要来对我无礼,你不记得了吗?他们有的说我的手镯漂亮,也不经我同意,就来摸我的手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我这只镯子是在万毒窟中,用八百多种毒液淬炼了七七四九天后才捞出来的,可以说剧毒无比。普天之下,就这么一只。一般人是万万摸不得的,就是闻上一闻,也要倒大霉。但他们没经我的许可,就来摸我的手镯。一摸就糟糕啦,这不能怪我。”
众人听到这番话后,无不胆寒心惊。向她手上那只翡翠玉镯瞧去,只见晶莹剔透,碧光闪闪。倘若真如她所说,这只手镯真是经过八百多种毒液淬炼四十九天后才成,那她戴在手上,又怎会一点事也没有?
围在那少女身旁的人无不是满脸切恨,举着大刀,整装待发。众人要是一涌而上,那看起来娇滴滴的少女定会被乱刀分尸,但似乎是惧怕那五条剧毒无比的小蛇,竟没人敢先去送死。
一个中年妇人挤过人群。怒喝道:“呸!我家那口子最是老实巴交,平时见到我也一副畏畏缩缩的傻样。而且他向我保证过,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其他女子在他眼中连狗屎也不如。他虽然憨蠢,又常常给我欺负,可爱我的心是十分专一的,他怎会去摸你的臭手镯、毒手镯?”说到最后几句,眼眶也红了,好像在那些被毒死的人当中,就有她的丈夫在内。
那少女像是听不明白,不知中年妇人口中所说的“那口子”是指中年妇人自己的丈夫。道:“我记得是有那么几个形状猥琐的,不知是不是你家那口子。我们苗家的人虽然不像你们汉人家有许多繁文缛节,但也知道这手镯不能随便让人摸的。况且这手镯上浸满了剧毒,一摸就会死人的。我也没敢让他的猪脚碰到我一下,不过是用了‘见血封喉散’撒向他们,要他们避开。可是他们死活不肯避开,一个劲的向我涌来。‘见血封喉散’可不玩的,虽然毒不过这只手镯,却真的具备血封喉的神效,一碰就会毙命的。他们不肯避开,身上沾了这东西,倒在地下,踌躇了两三下,就去见了阎王。估计这会儿已过喝过孟婆汤,上了奈何桥,恐怕要重新投胎转世了吧。”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这位婶婶,你也不用难过,你家那口子今生没做过一件好事,他重新投胎之后,或许下辈子改过迁善,做个好人,就不会早死了。”
那中年妇女怒道:“小妖精!你毒死我丈夫,还说这等风凉话!实在是欺人太甚,老娘跟你拼了。”
那少女道:“你不要过来哦!你只要一走过来,这五宝是会咬你的。”
没等那少女说完,中年妇女就已扑了过去。中年妇人心中也明白,这般扑向那满身剧毒的少女,实是九死一生。但是自己的丈夫、儿子、哥哥都已被她害死,跟她仇深似海,若能侥幸砍她一刀,自己就算死了,这许多的盐帮帮众也不会放过她。终于也会将她砍死,给自己报了大仇。
中年妇人扑出之后,立即挥舞大刀,舞出一层层刀圈,只见层层刀光已罩在她身子四周,看上去当真无懈可击。眼看中年妇人已越来越接近那少女,只要能再进一尺,刀锋就能砍中少女。突然,只见一件猩红的物事飞回少女身前的桌子上,众人只觉得眼睛一花,忽听到那中年妇人一声惨叫,身子直直落下,砸在地下,没哼一声,就已气绝。中年妇人的额头上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一股黑血从她的额头上流出。原来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少女桌上的一条毒蛇已扑出咬死中年妇人,又飞回到桌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