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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见证者

花无颜道:“计道人写下字条离去了,我不敢奢望还能再见到他。但从他那里学会一门八卦游龙拳,足可在危难之时用来自保,我也很知足了。尚天良以后还是又来罗唣的,我使出八卦游龙拳教训过他两次之后,他就没再来过,生活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除了照管店铺的生意外,一得空就练习拳法。”

“到夏季,店铺里没什么生意,尤其是在中午,更没人愿意吃干燥的烙饼。那年六月间的一天,我正要关门休息,却见到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走向我家的店门口。那是个落魄潦倒的青年,背上背一个黄布包袱。他走到店门口,问我‘小姐,你买画吗?’我不喜欢画,也不想买画。回说‘不买。’那青年只是呆呆地望着我,眼神里流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来,开口说道‘小姐美过世间任何画作,我决定再也不画画了。’”

“我听他说话疯疯癫癫的,心中有些奇怪,心想‘我生得美不美,与你画不画画有什么关联?’他是靠卖画求生的,要是再不画画,岂不等于自断活路。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些,我以为他是个疯子,也没搭理他。第二天大清早我去开店铺的时候,那青年人却已坐在店铺的门前,他脸上肿起了几个红点。我认定他不但是个疯子,而且是个病痨。他一见到我,显得很高兴,立即站起身来和我打招呼。他说‘昨天多有冒犯,小姐一定是误会我了。’我看他有些疯癫,但并不是真的疯子,多半是个白痴,脑筋转变不灵通的,很让人头疼。我实在不想搭理他,说‘没什么。’就各自去开店铺做生意,那青年人摆开画卷,卖起画来,把客人的路给挡住了。”

“我去轰他走,叫他到别处卖,别挡我做生意。那青年很觉抱歉,给我赔礼道歉起来,说他一定走,如果挡着我做生意,造成的损失他一定照价赔偿。我说你不用赔偿,以后别来我家店铺门前买画,我也不为难你。那青年人说我宽宏大量,保证以后再也不来我家店门前摆画摊了,他收起画卷,到别处卖画去。”

“这件事我并没觉得有什么稀奇,我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谁知,第三天,我去店铺的时候,那青年人却已早早地坐在店铺的门前了。他见到我,依然显得很高兴,只是他脸上的红点却比前一天更多了些。我虽然不想搭理他,当时却留意到。心想‘他的病情加重了,恐怕熬不了几天就会死,我竟然会遇上这样一个倒了大霉的人。’那天他向我自报了名字,他说‘我叫施常珍,施是施舍的施,常是正常的常,我是个正常人,珍是珍惜的人,我很珍惜与姑娘相遇的缘分。’我心想又来个说疯话的人,不过相比尚天良而言,此人倒要文雅得多。”

刘紫绮、李惠兰虽然一开始便知她说的那青年人无疑就是施常珍,仍是要等她亲口说出之后,方才确信。两人的脸上都是轻松而略带笑容的,听别人的故事,不论是喜是悲,都不如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得真实、深刻,体验始终是弱得多。别人痛哭,自己只须略略表示伤心而已,别人大笑,自己只须略略高兴则可。不可替代,也就说不上感同身受,悲欢离合之意便来得浅了。

只听花无颜又说道:“我从那天开始,才知道他叫施常珍。但想‘你叫什么名字,跟我又扯得上什么关系了?’那时候我还很年轻,能简单了结的事绝不复杂化。之后的半个月中,施常珍每天早上都会到烙饼店的门前,他脸上的红点却一天比一天多,鼻子上也肿了一大块。但是每天见到我,都一如既往地显得很高兴,脸上除了多了些红点之外,倒也并没病态。我感到奇怪,有一天终于问他‘为什么他脸上的红点一天比一天多。’他说是夜里蚊子多,都是给蚊子叮的。难道没有熏香吗?他忽然低下了头,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显得局促不安,我又留意到他的白衣已穿成了黑衣。那肯定是画作没卖出去,没赚到钱,因此连衣服也没洗没换的。我莫名奇妙地对他感到同情起来,同时又很觉得奇怪。问他住在哪里,为什么每天大清早来我家店铺的门前。他显得很慌张,支支吾吾地敷衍。我感到愈发的奇怪,心想此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天我特意允许他在店铺门前卖画,到了中午,我依旧关闭店铺,说要回家。他高兴地答应着,我出了店铺,绕了个大圈子,直到傍晚时分,我才绕到店铺后边的一堵围墙边,要看他走了没有。却见施常珍收起了画摊,坐在店铺门前喝稀粥。”

“他喝完稀粥,动手收拾包袱,眼看是要离去了。跟踪一个男子是不妥当的,可那时我的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他前脚刚走,我后脚便跟了上去。他走的路越来越荒凉,竟是去田野里的路。到了田间,他放下了包袱,挽起裤腿,溜到水田里去。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去稻苗下抓东西,抓住之后,放进袋子里。那些东西透着亮光,他抓的竟是萤火虫,他一面抓一面挥手向脸颊边扫出。田里蚊虫极多,他挥手是为了驱赶蚊虫。这一来我突然明白,他脸上的红点是怎么来的了。原来是去田间抓萤火虫,给蚊子咬伤的,并不是因为生病。我心里想,看来我还真是误会了他。”

“他卖不出画去,连蜡烛也卖不起。我心想他抓萤火虫干么,难道要学古人凿壁偷光,以萤火虫之光照亮夜读?”

刘紫绮心中猜想:“千百年来,苏秦悬梁刺股的故事不知鼓励了多少爱打瞌睡的人,头悬梁,锥刺股,苏秦是第一个想出克制瞌睡的法子的人,克制住瞌睡这一关后,果然学术大进。而匡衡凿壁偷光的故事又不知激励了多少买不起蜡烛的人。施老前辈抓萤火虫,恐怕不见得是学古人呢。”

花无颜道:“怀着这样的念头,不看个究竟,我是不会罢休的了。不多会儿,他收集了一袋萤火虫,欢欢喜喜地离开田间,折回城里。他没去别的地方,却回到烙饼店的门前。那时已是深夜,大街上已看不到一个人影。他挑亮萤火虫袋,放在石坎上,四周就变得明亮起来。他从黄布包袱里拿出宣纸,在石板上铺展开,拿出砚台,磨了墨,又拿出笔,看来他是要开始画画了。”

刘紫绮心想:“当真要学古人凿壁偷光,用萤火虫照亮画画吗?我原来猜得不对。可是施常珍不是说他再也不画画了吗?哎!都是谎话。”

只听花无颜道:“我从来没学过画画,更不知怎样画。我见他匍匐在石板上,提起笔来,在纸上东点一笔,西勾一捺,有时又是画圈,有时侧头思索,显然画画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简单,尤其是好画。夏天的夜里蚊虫极多,不住地飞去咬他。有时他随手扇出,赶跑蚊虫,可是蚊子顽固得很,只要不死,很快又飞去干扰他。他双眼只盯着纸,盯着他的画作。由于画得太过投入,蚊虫附到他的耳朵边、脸颊上他也没去管。这一来,我更加明白,他脸上的红点为什么一天比一天多了。”

“他画得如此勤奋,为什么会卖不出去?难道是他画得不好?可他画了些什么?我不禁好奇起来。转到墙角的一头,张眼去看他画的是什么。这一看,我不禁又是惊讶,又是羞愧。”

李惠兰道:“他画的是什么呢?难道不堪入目吗?”

黄宜一听到花无颜说又觉惊讶,又觉羞惭,也不自觉地想,施常珍画的画定是不堪入目的。

花无颜道:“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画的竟然……竟然……竟然是我的画相。”

黄宜、刘紫绮和李惠兰都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这一着远超出三人的预料。一时之间,黄宜张大了嘴合不拢,刘紫绮和李惠兰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丰富,惊骇、诧异、匪夷所思、万万不敢相信等。

过了好一会儿。花无颜才缓缓说道:“我当时的惊讶之情,比起你们只有更胜的。哎!我哪能想到,他不避蚊虫叮咬,去田里抓萤火虫,却是为了照亮画我的画相。我已不再以为他是个疯子,可是他的行为何尝不是?我心中暗暗告诉自己‘这人是个疯子,不必理他’,夜已深了,我往家里走回。但是一个不吉的念头忽然窜进我的脑海里来,他为什么要画我的画相,有什么目地?会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危害?我越想越不对劲,又折回去,不将这事弄个清楚明白,我始终无法安宁。等我返回店铺的门口时,他已经睡着了,萤火虫已死光了,没有光亮,他画不了画,这才睡去。他的鼾声响得很,我叫了他两声,他没回应。正不知该怎么办,忽听他咿咿呀呀地说起胡话来。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其实我何必要知道你的名字?你是我心中的女神,又何必要有名字?’”

花无颜说到此处,便说不下去了。她转述施常珍的梦话,刻意在缩减。由此可见,当天施常珍所说的梦话远不止她转述的这么简单,也一定比她转述的这些更加肉麻,更加缠绵悱恻,也更加惊心动魄。

当一个女子为了一个男子痴迷的时候,她的言行举动变得不可理喻。反过来当一个男子痴迷上一个女子的时候,他的言行举止也会变得大失常理。其实是受到某种情感的支配,由倾倒而成依恋,由依恋而成迷局,身在局中无法左右,无法克服。几千年年,人类用来解释产生这种迷局的书籍没有一万种,也有九千种,但都无法穷极,也没说透。往往徒劳无功,越解释反而越容易使人糊涂,甚至会引偏人。反不如用‘疯狂’、‘变态’来形容倒更省力些,信不信由你。

只听花无颜道:“我听到他说起胡话,怕他醒来,我是来偷看他的画,万一给他知道,那可要糟糕。我躲到柱子后面,他醒来也看不到我。我嘘了口气,心中又担心又害怕,竟又隐隐感到一丝丝的甜意,从始至终,他都不是我的情郎,可是那会儿我竟会有一种因受宠爱而萌生的甜蜜。哎!感情这东西当真莫名其妙得很。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但突然来到之后,又会使人高兴、使人忧愁。”

“施常珍并没有醒,他胡说八道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月光忽暗忽明,朦朦胧胧的,连鸟雀也没了声息,当真是万籁俱寂。寂然无声之中,我的胆子又大了几分,见他用黄布包袱作为靠枕,他的枕头边竟有一张我的画相。这一来,当真惹我恼不可言。我心想‘这穷书生竟然把我的画相放在枕边,肆意菲薄。’想到此处,我搬起一块砖头,就要去砸他的头。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旁边,正要砸下去,却发现画上写得有字。笔势纵横,笔风落拓不羁,倒是好字。写的是‘先有你还是先有我,为什么既有你,又有我?’当真胡说八道之至。”

刘紫绮和李惠兰心中却默念着‘先有你还是先有我,为什么既有你,又有我?’这句话。久久的舍不得丢下,舍不得忘掉。

只听花无颜又道:“他将我的画相放在枕边,使我十分恼怒。但若在他睡着之时砸死他,又非光明磊落的行径。心想等他醒来之后,再问他此举是何道理?若答得不对,再杀死他。又见他只是将我的画相放在枕边,此外倒没什么菲薄的举动,杀他的念头便淡了下来。却听得鸡叫了,天边已发白,我想还是先回去吧,被人看到那可不好,我转回自家的屋子。躺了没多大会儿,天就亮了。等我一醒来,就有两个官兵来到我家的门前,是姐姐派来的信差,来接我进宫去陪她的。我和姐姐感情很好,听她说在宫中不好玩,我收拾了一些东西,就和信差去了皇宫。施常珍枕边放着我的画相,此举用意为何,我一直没来得及问。”

刘紫绮道:“其实前辈你不问已知,是不是?”

花无颜没说是,可也没说不是。又说道:“在进宫的路上,我想着到了皇宫之后,和姐姐说些什么。想来想去,觉得只有施常珍那落拓穷困的书生有些意思,他的种种怪异举动使我印象深刻。尤其说的那些胡话,什么‘先有你还是先有我,为什么既有你,又有我?’更加不知所云。姐姐经历的事多,多半她能明白。”

花无颜转头道:“皇宫里规矩很多,得一样一样的学,动不动就听到有人被砍掉脑袋,学不好就很危险。天下间所有的事都集中到那里,哪个州涨大水了,哪个州受了旱灾?哪个州出了命案,哪个州有造反作乱的强盗,没有一件不会上报到那里。听到地方州县发生了水灾、旱灾,有的大臣十分忧愁,感叹又有百姓受苦挨饿。有的大臣却暗暗高兴,因为朝廷将颁发银两和米谷去赈济灾情,他们又可以从中捞取好处,甚至克扣赈灾的财物,来扩充自己的私囊。人心不齐,想的也不一而足,国家是好的,老百姓也是好的,但若中间出了坏人,就会害苦百姓,更会害苦国家。”

“皇宫里事特别多,姐姐一直很忙,看她很忙,我也不好拿施常珍的事跟她说。我心想施常珍的那些胡话,既说得不通情理,又何必说给姐姐知道?没过几年,李嗣源死了,姐姐又成了寡妇,也是她命运不好。后来石敬瑭起兵篡唐,做了后晋的皇帝。我们一下子成了故国后唐的遗民,石敬瑭起兵反唐时,我们都是他的敌人,阻挠他的奸计,他做了皇帝,肯定会来个秋后算账。我和姐姐商议了一阵,劝她逃跑。姐姐却不肯丢下李嗣源的小儿子,独个偷生,那是另一个妃子生的,生母已亡,由姐姐代为抚养。姐姐让我离开,我见劝不回她,这才出了皇宫。出了皇宫,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花无颜叹了口气,看向刘紫绮。道:“你先前说我是曾经的贵人,我其实算不上贵人,只是在皇宫待过,亲眼见证过好几次改朝换代和几场惊心动魄的兵变仇杀,差点被权势纷争给害死。”

刘紫绮道:“前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花无颜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真的吗?是福是祸,不过只是两种状态,又何必一定要分清楚?”

刘紫绮道:“前辈,恕我大胆的说一句,好吗?”

花无颜道:“你又想什么鬼点子来坑我啦?”

刘紫绮笑道:“其实前辈自从进了皇宫,便与施前辈分离。多年之后,施前辈仍然没能忘怀前辈,这已能算是一种福报。”

花无颜心中微微一动。道:“我就是不要他记着。”

黄宜大叫道:“你们快看,他们打起来啦!”

舱中三人心头均感着急,转头去看。只见大船的甲板上刀光闪烁,人影翻飞,施常珍与神龙帮少帮主徐子岑恶斗起来。

黄宜道:“施常珍不是没拿走降龙杖吗?为什么徐子岑还不放过他?”

刘紫绮道:“快划下去。”

黄宜道:“好!”黄宜吸了口气,运劲于臂,大板大板地划着水、小舟在水面上急行,不多时,到了大船的旁边,大船上的打斗声来得更加响亮了。

黄宜道:“我先上去,再来拉你们。”刘紫绮点了点头。道:“小心。”

黄宜心中一暖,双足一蹬,离开小舟,跃上了大船。刘紫绮、李惠兰和花无颜纵身一跃,也各跃上大船的船头。黄宜道:“你们能上来啊?看来我低估你们的轻功了。”

大船上,施常珍和徐子岑正斗得难分难解。徐子岑使青钢剑,施常珍使的是一支笔。但笔身和笔尖都是钢的,该类兵刃又叫判官笔。笔尖如锥,可用来认穴打穴,亦可刺伤敌人肌肤乃至筋骨。

只见徐子岑举剑从左往右上斜斜刺来,剑刃上青光闪动,发出嗤嗤之声。这一招蛟龙沉渊,乃是徐家的家传剑法,十分凌厉。

投靠神龙帮的帮众当中,有的是自学的武功,有的到了神龙帮时,还不会武功,但是行走江湖,不会武功怎能吃得开?神龙帮有专门的武师,指点那些不会武功的帮众。

十一名帮众见到少帮主使出这招绝招来,都大声喝彩。

施常珍双笔摆动,那对判官笔到了他的手上,仿佛是凭空多出来的两条手臂。运转自如,十分灵活。

施常珍原先是沧州的一个私塾先生的儿子,是个小康之家。他从小耳濡目染,读了很多书,更专情于绘画和书法。后来参加科考,并没一次中榜。十五六岁时,他的父母因病离世,家境衰落,一下子要靠他自己独立求生。

施常珍不懂种庄家,寻思与其守着父母留下的遗产坐吃山空,倒不如出去闯荡,而自己自学绘画已有多年,自觉得自己的画颇有水平。在家中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因此没人买。到外头去闯闯,说不定能遇上个吧赏识画作的人,喜欢自己的画。这念头一兴,他变卖了家产,作为盘缠,于是带着书册、笔和纸出了门,在江湖上飘荡起来,一边卖画,一边读书。

十多年前,他在邠州城遇到了花无颜,一见之下便即倾慕,由倾慕而崇仰,由崇仰而痴迷。才会作出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诸如在邠州城没能卖出一副画,仍然守着不肯去别的地方,每天夜里睡在花无颜开的店铺之外,每天早上等着店主人来,只是为了能看到她。又诸如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去田里抓萤火虫照亮了,画下花无颜的画相,把画相放在枕边。其实这透露出他心中隐伏的一个愿望,希望能娶到花无颜,枕边的不是画相,而是真人。画饼充饥之意、相思渴慕之情,在他描绘花无颜的容貌时,那一点一笔之间毫无遗漏地表露了出来。

当花无颜进宫之后,施常珍在花无颜卖烙饼的店铺前等了一年多,他每一天都希望能够看到烙饼店的女主人。当一次次的希望涣然而逝,绝望的念头便会爬上他脑海,他一次次地将绝望压下去,以常人无法想象的坚定决心一次次地在绝望之中寻找生机。从夏天到秋天,从秋到冬,秋风吹过,雪花飘过,燕子飞过,直到第二年的夏天,他才确信花无颜不会再来。他在世上唯一留念的人如石沉大海一般消失了,如人间蒸发了,可是他还是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坚持画画读书,坚持写字练书法。

他的功夫便是从书法和画画中悟出来的。一招一式都像是在泼墨挥毫,像是在画画写字。

只见施常珍左笔向下一捺,仿佛是在写‘人’字的起笔。右手笔尖向前一点,重重地划落下去,刺向徐子岑的左肩。

徐子岑大喝一声。青钢剑急如流星飞闪,唰的一剑,一招天外玉龙应手而出,剑尖指向施常珍的眉心。

施常珍顿时感到青钢剑上传来的寒凉剑意。身子向后一退,两支铁笔突然回收,当的一响,夹住了青钢剑。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谁也没有想到,施常珍竟会使出如此怪异的招式。徐子岑劲运于臂,抓着剑柄急往回夺。但青钢剑竟如是嵌进了石板之间,竟然分毫不动。

施常珍道:“徐少爷。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剑刺我,到底是什么用意?”

徐子岑道:“你不交出降龙杖,我就和你纠缠到底。”

施常珍道:“我没拿你家的降龙杖,你叫我交什么?”

徐子岑道:“我家祖传之宝一直好好的,一百多年来从没失落过。江湖上也鲜有人知,为什么你会知道,为什么你去过我家之后,降龙杖就不见了?不是你拿的,也与你脱不了干系,说不定是你窜通别人拿的,那还不等于是你拿了的。”

施常珍道:“徐公子,说话要讲证据。你如此诬赖,你……你当施某是什么人?”

徐子岑道:“我管你是什么人?自从你去过我家之后,降龙杖就丢失了。为找回降龙杖,十年来我有家难回,你知道我受了多少苦?王八蛋,你绝对想不到。”

徐子岑本来是神龙帮少帮主,大少爷,从小到大,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降龙杖丢失后,他的父亲徐中强活活气疯,放出狠话,如果徐子岑找不到降龙杖,就不要回家。

这个年纪轻轻、意气风发的阔少爷被迫无奈,只能奉领家族的命令,外出流荡。而降龙杖乃稀世珍宝,知道的人一多,必有不少眼红之人、好事之徒登门拜访,必将会引起一场浩大风波。徐家有严厉的家训,降龙杖之事不许任何子孙说出来。世世代代一直守口如瓶,就算在至亲好友面前,也绝不会说出。

徐子岑不能逢人就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家的降龙杖?’如此一问,等于是向人说‘我家有降龙杖,你有没有见过?’此地无银三百两,不但违背了家族遗训,还将成为引发风波的导火索。因此徐子岑只能暗中探查,这一来又大大增加了寻找的难度。

他这一飘竟然就飘了十年。十年的风光,足可吹得少年成了大叔,少女成为妇人。这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舍却荣华富贵的生活,漂泊江湖,也因此多历风波险恶,虽然心智、阅历在逐步加深,锤炼得他从浅薄无知变得老辣沉稳了些。但每每想到自己离家十年,所遭受的颠沛流离、风波险恶当真多得无法用言语来诉说,一股苦大仇深的怨气便时时会冠冲脑顶门。每当那时,他便会情绪失控,拔出长剑,遇着石头也好,遇着大树也好,就算是钢铁,他也一阵乱剁乱刺。将大树、石块、钢铁当作盗取他家降龙杖的贼人一般,直到剁得零零碎碎,剁成渣渣,心头之怒方才得以平复。

徐子岑与手下的帮众反反复复地商讨过数千回,十年来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到底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偷走了我家的降龙杖?’降龙杖这件宝物,这三个字成为他天天挂在嘴边的事,一天不知要说上几百回。每一次商议,总不免要将那个贼盗骂得狗血淋头,吃饭睡觉都在寻找降龙杖,吃饭睡觉也都痛骂盗窃者。那个不知是谁的盗窃者不知已被他骂过多少万遍。十年所骂相加,起码有一本千页以上的巨著那样厚。

数千回商讨下来,几乎已经穷极了所有的推测。或者认为是武林高手所盗,才会这般不留任何行迹。从这一条线索出发,他们明察暗访过崆峒派、少林派、伏牛派、点苍派等等各大门派的各种高手,但是毫无所获。或者认为是轻功绝佳的盗窃高手所偷,但要说到轻功绝佳的盗窃高手,当今世上,谁能超出顾星平、叶飞卿夫妻之右?然此二人与神龙帮素所交好,查问之下,才知这二人在十年前端阳节所以会和施常珍去神龙帮作客,完全出于施常珍的邀请。之所以知道降龙杖之事,也是从施常珍口中得知。那么如此一推测下来,偷走降龙杖之人,非施常珍而何?

徐子岑本来已被顾星平劝开过,但他胸中积恨既深,又岂是施常珍三言两语便能敷衍得过的?且已认定施常珍必是盗贼。又怎能凭施常珍的三言两语,凭顾星平的几句好话而放过施常珍?救得帮众上了大船之后,徐子岑和施常珍对答不超过十来句话,立即拔剑动手。

两人从船舱中斗到了甲板上,最开始顾星平夫妻也曾想出手劝开,却因此惹怒了徐子岑,遭到徐子岑的大声斥责。反说他们是相助敌人,这位少帮主脾气一上来,哪还分得清什么敌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施常珍是偷盗降龙杖的人,是神龙帮的死敌。谁帮他,谁也就成了神龙帮的死敌,解劝者虽谈不上死敌,却也罪孽深重,一样的不可饶恕。

如此一来,顾星平和叶飞卿固不敢再劝,只能任由他们决斗。两人翻翻滚滚已斗了上千招,偏偏徐子岑的剑法始终无法克敌制胜。此时青钢剑被施常珍的双笔夹住,徐子岑又急又怒。他接连拉了七八回,始终拉不出来。

黄宜看不过眼。上前道:“徐少帮主,何必要大动干戈,咱们坐下来详谈如何?如果真不是施前辈偷走的,你这么缠着他狠斗,那也不是办……”

只听呸的一声,黄宜那个‘法’字还没说出口,徐子岑吐出一口浓痰。这口浓痰是徐子岑运劲吐出的,势夹劲风,非同小可。

黄宜‘法’字没说出口,连忙闪避。只听嗒的一响,浓痰撞向船上的一块细小桅杆。咔嚓一声,那桅杆竟被撞断。

徐子岑胸中怒火正盛,这时候任何人的劝解,在他听来都是助敌。连顾、叶夫妇与神龙帮相交甚厚的客友都要遭他痛斥。黄宜这么个素不相识的人,又且在江湖上毫无威信可言,竟然也想做和事佬,敢去劝他徐少帮主,岂非太也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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