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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重逢

黄继业比箭胜出,维吾尔部众人人脸显欢愉,大声喝彩。他们与塔吉克部众每次相遇,都铩羽而归,从来没有赢过。然越是想赢塔吉克部众一次,越是不能够办到。这口冤气憋了很久了,这时都大感扬眉吐气。

塔吉克部众这边,人人肃然静立,他们满心以为中原汉人不懂箭术,和巴隆利安比箭,那是自寻死路。本来应该是巴隆利安取胜,而高声欢呼,庆贺胜利的人是自己。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巴隆利安竟然输给了中原汉人,结果换成对方高声欢呼、庆贺胜利,自己是输的一方,只有眼睁睁看他们庆贺的份。

沙依然道:“我就说叫你们不可得意得太早,我老人家的话灵验无比,没有不应验的。须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怎样啊,我老人家可是骗你们不是?”

塔吉克部众人人心头有气,再给沙依然刺激,人人愤怒。首领低吼一声。道:“是那个中原汉人取胜,又不是你们维吾尔人胜了巴隆利安,你又哪里值得高兴了?换作你们上,除了一败涂地,你们能做什么?”

塔吉克首领反击几句,声明并非输在维吾尔部众手下,博回了些面子。塔吉克部众心想,还是首领聪明,巴隆利安打头阵,竟然输了,本来很伤士气。但首领在嘴巴上找回了面子,输招不输人,扭转了士气。

塔吉克部众高声吵嚷起来。纷纷说道:“维吾尔人个个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是中原汉人胜利,不是你们维吾尔人取胜,你们高兴什么?”

维吾尔部众登时脸显愧色,都怔住说不出话来。

黄继业向维吾尔部众说道:“各位大哥都是我的好大哥,咱们不分彼此,不要听信他们的挑唆。”

古力热道:“可你是中原汉人,这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黄继业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跟大家一起,夺回去年被抢走的羊马。”

古力热、阿尔法等人点了点头,才将黄继业是中原人这身份暂搁一旁。

塔吉克的首领忽然说道:“那中原汉子,这是我们塔吉克人与维吾尔部众的战斗,与你无关,请你走开。”

黄继业向前迈出五步。道:“其一,一个多月以前,我昏死在玉门关外。恰逢这群维吾尔大哥去中原做生意,途经玉门关时救了我。倘若没有他们相救,我黄某早已没命。他们对我有救命大恩,我略尽绵薄之力,助他们一助,也只是报答万分之一。其二,据我所知,这场争端,起因于你们抢夺了维吾尔部的羊马,是你们不讲道义。纵然维吾尔部各位好兄弟对我没有任何恩义,我又岂能任由你们横行霸道,坐视不管?”

维吾尔部众都向黄继业投来友好的目光。他们人数不如塔吉克部众多,若是硬拼的话,实在没有把握取胜,再加上有上次被打败的阴影,众维吾尔族人对这次拼斗都没太大信心。很多人压根就没有能打败塔吉克部众的意识,虽然没有在族人同胞面前表露出来,但都抱着来瞧瞧热闹的想法,一旦见势头不利,便骑马逃走。但见黄继业比箭胜过了巴隆利安,第一场比试就取得了开门红,很多对黄继业没有信心的人又悄悄有了些扭转。第一场比箭胜了,第二场还能继续胜出吗?有的心中想:“救活这中原汉人的,其实是古力热和阿尔法等人。我们没有救过他,他就算要报恩,也报不到我们的头上。不过这中原汉人倒似乎很讲义气,居然不害怕与塔吉克人为敌,要帮我们夺回羊马。”有的则想:“都说中原汉人生性狡狯,绝少讲义气。这个姓黄的中原汉人极力相助,倒有些与众不同。如此看来,中原汉人当中,也有讲道义的好汉。”

维吾尔部众大多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约束马匹,静立一旁。

塔吉克首领道:“这么说,你既是为了报答维吾尔人对你的救使之恩,也是为了道义,才替维吾尔人强出头的?”

黄继业道:“说不上是强出头,这些维吾尔众位大哥性格和善,他们当我是好朋友、好兄弟,我也当他们是好朋友、好兄弟。我是为各位朋友找回损失和尊严。倘若你们肯送还去年抢去的羊马,大家都愿和气生财,和睦相处,那我们便和平解决,不用比试也成。”

塔吉克部众中有人说道:“只有真主才可算得至高无上,真主能主宰我们,真主叫我们与维吾尔人和平相处,我们谨奉真主的旨意,就答应与维吾尔人和平相处。他是什么人?他这么说,是把自己当作无所不能的真主了吗?”、有的说道:“他管得也太宽了。这事我们和平解决也好,龙争虎斗也罢,跟他中原人没关系。”又有的说道:“这里是草原,不是中原,是我们草原男儿说了算。他是中原汉人,在中原或许是他强横,但在草原上,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中原人不老实待在中原,非要到我们草原上来瞎搅和,不给他点厉害,他肯定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塔吉克部众中有一大片反击的声音,都不约而同把矛头指向了黄继业。黄继业道:“各位塔吉克部众,请听我说。这事我算是管定了,我势必要为维吾尔中的好兄弟们讨回公道。这里是草原,不是中原,我们就按草原规矩处理这事。刚才比箭我赢了一场,你们当中倘若有谁不愿意与维吾尔人和平相处,怪我爱多管闲事的,请站出来,我们再比一比角斗和摔跤。倘若有人能打败我,我便老老实实回到中原,绝无异言。”

一阵沉默之后,塔吉克首领道:“食大力,出列!”

人群散开,塔吉克部众中走出一个人来。首先最能让人明显看到的是那人身材极高,他站在平地上,居然还能高过骑在马上的人。又见他生得肥头大耳,腆着一个又大又肥的肚子。他身上只草草地搭了件碎布衫,穿一条牛皮裤子,双足赤露。仿佛是因为长得太高太胖,找不到能包住他身子的衣服,于是干脆不穿衣服,随便拿些牛皮碎布遮盖着。

食大力走到塔吉克部首领的身前。道:“巴尔拉首领,请问你叫我做什么?”

塔吉克部族的首领名叫巴尔拉。巴尔拉道:“这个中原汉人要来草原上放肆,他说他力气最大。你在他眼中,还不如一只蚂蚁,他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把你推到你姥姥家去,叫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你敢不敢跟他比比力气。”

食大力听到这话,鼻孔里的粗气一阵阵地往外冒。低吼道:“我要捏碎他!”

巴尔拉道:“去吧,你是我们塔吉克部族中最大力气、最勇敢的好汉。你曾经掐死过一头老虎,你就当他是那老虎,用掐死老虎的法儿掐死他。”

食大力道:“好!”他双目中露出凶光,瞪着黄继业,一步一步走过来。每踏出一步,地面上便会抖一抖,发出咚的一响,草地上留下了一个足印。其人力气之大,当真罕见。

黄继业向食大力看了看,见他手掌十分宽大,当常人的两倍不止。心下寻思:“他名叫食大力,一定力大无穷。他曾经掐死过一头老虎,看来他擅长掐,这回可得小心应付了,千万不能被他掐中。只要不给掐中,他的力气就使不出来。”

食大力怒吼一声,举臂环抱,向黄继业冲来。

黄继业微一侧身,使一招浅显的扫堂腿功夫,身子斜蹲,伸脚一勾,正好勾中食大力的脚。食大力没能止住,向前扑倒。仿佛一座小山轰然倒踏,巨大的身子结结实实地砸在草地上。草原上抖了一抖,等他爬起身来,才看到那草地上印出一个巨人的模型,像是故意刻印的。

黄继业使扫堂腿时,也没想到能勾倒食大力,对这结果,连他自己都感到出乎意料。却又让他明白了一件事,食大力恐怕只空有一身蛮力,而腾、挪、闪、转、架、避、退、让等小巧功夫却是一点不会。

黄继业心中一喜,原本对食大力有所忌惮,但交手一招下来,便即试探出食大力的优势和劣势。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纵然不敢保证百战百胜,但若事先便已知己知彼,至少心中有底,取胜之钥已算撑握手中。黄继业的武功已算得上普通高手,能称‘高手’的人,眼光何等厉害。那必须是能够做到‘窥一斑而得全豹’的。窥一斑而得全豹原本是说,从狭缝里看到了一条斑纹,便由此推想出整头豹子的全部面貌。用到武功上是说,只要看到一招一式,便可推想出那人的武功路数,甚而可推想出其人的师承来历。

黄继业心想:“他力大,我力小,比力气当然必输不赢。只宜借力使力,用四两拨千斤的法门。我先用十八路小擒拿手应付一下。”

食大力扑面倒下,嘴里鼻中吃到不少泥土和绿草。又苦又涩,他接连吐了十多回,才算把吃到嘴里的泥土吐干净。他倒也学了个乖,不敢直冲,却慢慢挨向黄继业,伺机揪住,再将掐死老虎的法子转而用到黄继业身上。

黄继业慢慢转着,与食大力始终保持着一丈远近,作为安全距离,眼光盯着食大力,便于他发难之时趋避闪退。

食大力忽然加快脚步,猛地向黄继业扑去。这本是草原上摔跤、角斗时用得最平常的扑跌式,比试摔跤的,以先摔倒对方为胜,扑跌式是必用之招。通常用到这招之后,两人抱住,或用脚绊,或沉肩相击,或以手臂硬搬,相互抱摔,谁先落地算输。

中原没有摔跤、角斗这类比试。普通比武,或是同门较艺,大多凭招式取胜。比武之时,讲究方圆动静,变化多端。相比而言,角斗和摔跤拼的是蛮劲,谁力气大谁占优,没有招式可言,也就没有那诸多巧妙的变化。黄继业从没看到过角斗场面,也绝没参与过。而食大力也从没见过武功比斗,更没见识过中原武术的千变万化。两个种族不同、习俗大异、比斗方式完全不沾边的人竟然在草原上比试。黄继业施展小擒拿手,如灵猫般趋避退让,纵高窜低。食大力如同一头大象,极少转让,但每次出手,都势大力沉。黄继业使开小巧功夫,闪躲之际,拳脚相加。两人斗得不多一会儿,食大力的胸前、背上已不知被踢了多少脚,着了多少拳。

食大力抓不中黄继业,掐死老虎的法门便无从下手。身上被踢中的部位开始作痛,有不少地方变得淤青浮肿。他又向黄继业扑去,黄继业向旁一闪,斜刺里左脚踢出,正踢中食大力的左腿。食大力的腿上已被踢了好几回,酸痛感越来越强,只凭意念勉强撑住。再中一脚后,终于支撑不住。左脚再也站立不住,跪倒下去,半个身子跟着落地。半边站着,半边跪着,姿态十分怪异。

巴尔拉催促道:“食大力,你快起来,打倒那中原汉人。”

黄继业于闪避之际踢中食大力,他避得快,踢中食大力时也不过是一瞬之事。快捷无比,一闪即过。若非武术行家,根本看不出他踢了食大力。在场之人没一个看清到的。

只听食大力道:“我跑不动了,可能中了邪,全身又酸又痛的,我只想躺在草地上好好睡一觉,看蓝天白云。首领,请你换人吧。”

食大力慢慢爬起来,双腿颤抖着,挨到塔吉克部众当中。两名塔吉克汉子拿过一个担架,担他回去。

巴尔拉叹了口气。比箭输了一阵,角斗又输一阵。而刚才所挑选的食大力是全族中力量最大、最会角斗的人,从无败绩。没想到食大力转得几圈,就中邪退回。连食大力也败在黄继业手下,其他人没一个可行的。霎时间,竟没人可使派。

沙依然道:“我们连赢了两场,巴尔拉。如果你们没人敢来挑战黄兄弟的话,你们就算输了,就请交还去年抢去的羊马。”

草原上的人生来耿直,输就输、赢就赢,从不赖账。巴尔拉身为塔吉克部众的首领,更是以身作则,绝对不会抵赖。他问道:“各位兄弟,你们有谁想和姓黄的中原汉人挑战的,请站出来。”

塔吉克部众中引起一阵骚乱,众人嘴里念念叨叨地,却没一个再站出来的。

其实黄继业射击巴隆利安箭是去掉箭头的,巴隆利安虽然受伤,但不致命。黄继业打败食大力,也只踢伤食大力而已,却没使出分筋错骨的功夫,叫食大力变为残废。塔吉克部众人人亲眼得见,都知道黄继业会手下留情。就算跟他打一场,最多也不过是一败,却不会致命。只是这个中原汉人处处透着古怪,不敢轻易与他交手。

巴尔拉哭丧着脸。道:“既然如此,我们只好送他们羊马了。”维吾尔部众大声欢呼,等着塔吉克人送还羊马。

塔吉克部众当中,忽有一人说道:“巴尔拉首领,请等一等。”只见一个满脸胡子,神情机灵的人走向巴尔拉。那人在巴尔拉耳边说了些话,声音很低,没人听到他说了什么。巴尔拉不住点头,原本满是沮丧的脸上忽然绽出笑容。

巴尔拉道:“姓黄的,你等一等,我部落当中还有一人能够打败你。”

黄继业心下大为好奇。暗想:“那是什么人呢,我就等一等,总要让他们心服口服才成。”

巴尔拉向两名中年汉子挥挥手,那两人骑着快马,呼啸着向西边的蒙古包里冲去。过不多时,只见三匹马一齐奔来。有两个是只从巴尔拉的吩咐去请救兵的塔吉克人。另有一个却穿着汉人的装饰,带着一顶面罩,看不到容貌,但从身形来看,仿佛是个女子。

黄继业吃了一惊:“草原上怎么会有汉人姑娘?多半是被塔吉克部众俘虏而来,倘若真是这样,那一定要救她出去,让她回归中土,与家人完聚。但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黄继业正要开口询问,那人已骑马奔近,唰的一剑,刺向黄继业面门。这一剑来得十分凌厉,黄继业一时没回过神来,险些给刺中。那女子虽然只攻了一剑,但确凿无疑,她使的是中原名家的剑术。

黄继业心中更加奇怪,没想到离中原万里之遥,竟能遇到同道中人。他乡遇故知,喜不自禁,当即后退两步。问道:“在下黄继业,是中原汉人,敢问姑娘芳名如何称呼?可否不动刀剑,摘下面纱,让我瞧瞧你的面貌。”她生怕这蒙面女子并非中原汉人,而是因什么奇遇学到中原的剑术的草原上的姑娘,因此要看对方的长相,加以确认。

那女子不出一声,对黄继业的问话竟是没有听到。唰唰唰连攻三剑,剑法飘逸轻灵,每一剑都十分凌厉,专攻对方要害,三剑一出,攻得黄继业措手不及,他连连后退,急得满头大汗。但觉得那女子的剑法虽然狠辣,却是点到即止,每一次剑尖将触及自己要害部位时,忽然灵巧地转过了方向,险是极险,便收招迅捷,每一剑都手下留情。如此灵活巧妙的手法,当真只有脱如逃兔才形容得来。

塔吉克部众但见黄继业手忙脚乱,满脸惊讶。而那女子却如闲庭信步一般,意定神闲。虽然看不懂剑法,但胜负之势却十分明了,都呐喊助威。

黄继业心中的惊奇没有减弱,只有更甚。又攻数招,黄继业接连遇险,但对方像是故意炫技,每一剑将要刺中黄继业时,都轻灵巧妙的改换了方位。仿佛以剑法警戒黄继业:我若要杀你,就算你有九条命都死得掉,但我偏偏不杀。

黄继业得知对方故意让自己感到惊险,担惊受怕。却处处手下留情,决计不会伤害自己一根头发。想通了这个关窍后,守卫松懈下来。当那女子又一剑刺到肩头时,黄继业并不避让。果然那女子的剑顿在空中,又灵巧地收回了。黄继业跃起,伸手一抓,撩住那女子面罩的一角,轻轻一拉,面罩滑落,那女子惊呼一声,露出一张雪白的瓜子脸来。见那女子眉毛如画,杏脸桃腮,鼻子玲珑,下巴尖尖,貌比西施,神赛王蔷。

黄继业惊道:“梦梦,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那女子正是林梦梦,黄继业在梦中想念了千万遍的林梦梦。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遇到林梦梦。若要不信,一切又真实无比。黄继业感到仿佛身在云端,是真是假,是梦是幻,都已分不清了。

林梦梦忽然调转马头,以剑柄在马背上一锥,那马发足,向北面狂奔而去。

黄继业大吃一惊:“她为何要避开我,为何匆匆一见,就要远远地离去了。难道她不想见到我?”

黄继业立即拉过一匹马,纵马急追。与林梦梦重逢,他感到说不出的喜悦。但转眼匆匆而别,又不禁甚是焦急。这翻喜急相冲之下,使他完全丧失了理智,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活着?但只要想到林梦梦就在前面,就会不要命地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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