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察队走后没几天陈晖茵被人通知说,公社要她去开会。去公社开会是什么意思呢?陈晖茵有些不理解,她扎着两条小辫,迎着清晨的一缕阳光朝着若木山之字形的山路爬上了山顶,去了公社。
陈晖茵跨进公社的大门,正在这里参加“三干会”的大队干部们都簇拥在公社的四合院里。哪来的小姑娘,难道她也是当了干部来开会的?这些看她的目光很是贪婪和可恶,她感到脸上热辣辣的。解剿匪见陈晖茵跨进公社院门便喊道:“王部长,若水村的民兵连长来了,你来把她领到办公室里去。”晖茵被王部长领到一间屋子里,这才让她舒了一口气。
公社的“三干会”要开三天,第一天解剿匪就向全公社的干部陈述了陈晖茵的先进事迹,她是若水村的民兵连长,是从未进过学校的青年,但她担任民兵连长才半年的时间,却能读《毛主席语录》,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你们都是干部呀,你们有几个是识字的!嗯?生产队长不识字,民兵连长不识字,连大队书记也还是不识字。毛主席教导我们,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你们这些干部没有文化同样是愚蠢的。
解剿匪号召全公社的党员干部,都要向若水村的民兵连长学习,都要成为有思想有文化的好干部。解剿匪还把陈晖茵请到台上,陈晖茵站在解书记讲话的主席台上,翻开红皮的《毛主席语录》当着全公社的干部,甜润的声音清晰地给大家读了几条毛主席语录。所有的干部都口服心服,自惭形秽自己还不如一个小女孩。
从那以后一个靓丽的小姑娘就经常来往于若水村和公社之间,她被公社作为革命事业接班人加以培养锻炼,成为若水村人倍受仰慕的偶像。
被铁道兵勘察队轰动一时的若水村,依然平静。湛蓝的河水哗哗的流淌,树木掩映着河流,河流两岸到处是朽木枯枝。会读《毛主席语录》被全公社干部视为榜样的陈晖茵,依然和村里的小姐妹在河边上放牛、种地,依然和小伙伴们打得火热。
一天,解剿匪再次来到若水村召开社员大会。解剿匪在会上强调,毛主席说成昆铁路要快修,但这次是真的了,解放军已经在向攀西裂谷进军的路上,需要社员们一定要积极支援,有船的出船,有人的出人。
开会完了,解剿匪把陈晖茵叫到一起,回公社去了。公社办公室里果然来了两名扎着腰带的解放军,穿着耀眼的军装,像大半熟的谷穗,黄中略带一些绿,领子上的红领章和帽子上的红五星,红灿灿的,很是耀眼,腰间还别着盒子枪。
两个军人并肩坐在一条破旧的四脚木凳子上,他们是铁道兵先遣部队工兵连的钟连长和一名战士。
解剿匪对两军人说:“我们接到县里的通知,就做好了迎接解放军的准备,据说你们来的第一步工作是疏通河流,我专门找了一个思想过得硬,又熟悉情况的民兵干部来负责接待你们。”解剿匪说着冲屋外喊道:“晖茵,你进来吧。”
陈晖茵从屋外走进来。解剿匪指着陈晖茵说:“钟连长,这是你们将要驻地的民兵连长,公社党委决定由她负责和你们接洽工作。她叫陈晖茵,思想好,是学习毛泽东思想的积极分子,在这之前她曾经帮助过铁道兵先遣勘察队的工作,你们所在的地段里有一处叫做手巴岩的地方,那里悬崖峭壁,自古住着一群猴子,百年来没有人拿那些猴子有办法,就是这个姑娘想出办法才把它们赶走了的。”
俩军人死死盯住陈晖茵,心里觉得惊叹,这万山丛中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还能赶走百年都赶不走的猴子!陈晖茵被两个军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遂按照解剿匪事先教给她的话语说:“你们是毛主席派来的队伍,我们务必全力支援,我们那里共有十二条船,你们什么时候要用船,就直接到河边上来找我。”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船工,被聚集在若水村河边的沙滩上。他们或在沙砾上悠闲地走动,或坐在沙地上烧着自家种植的草烟。
河面上停泊着十几条破旧的木板船。陈晖茵和另一船工蹲在船里用葫芦瓢往外排水,舀出的水倒入清澈见底的江水中,一群鱼迅速游了过来,那船工停住舀水,眼睛死盯住水中窜动的鱼儿。
陈晖茵拿着葫芦瓢,“嗖”地插入水中狠舀一瓢,一条鱼在陈晖茵的葫芦瓢里活蹦乱跳,被陈晖茵迅速倒入船里。
一条小船从河流的上游颠簸着直冲下来,眨眼工夫和这些木船停靠在了一起,划船的正是储兴才。储兴才领着四位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从船上下来,直接走到船工们跟前。陈晖茵带着花木蓝、储宝儿几个人迎了上去,这算是若水村人见过穿着军装的解放军。
军人把背包和干粮袋放在沙滩上。其中一军人背着个小箱子,头顶上还有一个十字形的枝丫,一走动,头顶的十字形枝丫就摇摇晃晃。老乡们怎么也想象不出那就是解放军的电台。
背电台的解放军腋下还挎着一把弯把子的枪,那枪黑黝黝的,看上去比解剿匪的跳蚤龙还要利害,军人把枪扯到胸前,咔嚓地扳动一下,又推回到腋下。
解放军笑盈盈地来到船工们中间,陈晖茵说道:“叔爷老辈们,他们就是修成昆铁路的解放军,后面还有好几万解放军要来呢。”
船工们相互交头接耳,这修铁路都说了几年现在终于来人了。有人问道:“小晖茵,你识得数么?几万人是多少人?我们若水村能住几万人,恐怕是光站着也站不下几万人吧?哈哈……”
钟连长理了理衣服,把别在腰里的手枪摞动了一下,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说道:“老乡们,你们辛苦了!我们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来这里修铁路的。我们工兵连是先头部队,除了我们现在到达的这几个,多数战士还在后面,刚才报告说遇到了原始大森林,没有了路,行军缓慢。”
解放军背上的电台又发出“嘟嘟”的叫声,钟连长接过话筒听完对方报告,阴沉着脸大声说道:“你们不要以为这不是打仗,那是错误的!修建成昆铁路就是党中央毛主席布置的一场战役,我们每一次任务就是一场战斗!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必须一往无前,按时到达指定位置!”
钟连长把话筒还给士兵后朝陈晖茵看了看,欲言又止,又把目光转向储兴才:“我们的主力分队在密林中没有路可走了,连我们请来带路的老乡也不认识那里的地形,无法再给我们带路,我们的战士在深沟里找到一个打猎的老乡,一打听才知道那里叫做老熊沟。我们的部队请那个老乡带路,他说一辈子只在老熊沟里打猎为生,从来不走出那条山沟半步,这可怎么办好呢?”
“呵呵,呵呵。老熊沟啊,这些山上到处都是老熊沟,对岸半山上的森林里也叫老熊沟,若水村周围也有好几个老熊沟,不知道你说的老熊沟在哪里?”
陈晖茵说:“外面的人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们这里的地名,还是我们去几个民兵接一下吧。”
“恐怕不好接吧,这么宽的森林,到处都是老熊沟,你知道他们在哪个老熊沟。你去接?山上什么凶狠的野兽都有,这活是你女孩子干的吗?”若水村今天来了解放军,村里的人都来到河边看热闹,陈老翁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人群中。
“爹,我们民兵不是有枪吗?还怕什么动物。我的抢还没有打死过野兽呢,正好我也打一个老熊回来吃肉。”
陈晖茵带着几个荷枪实弹的民兵出发了,他们按照钟连长确定的方位,爬上山梁,蹚过林海,翻过连绵的山峦,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陈晖茵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走在最前面的储宝儿骂道:“鬼撵着你啦,你想累死我们?花木蓝,我们不走了!”
几个人在一棵大树下燃起了熊熊的篝火,陈晖茵和花木蓝坐在草丛地里相互依靠着捶打着自己的脚腿,储宝儿和另一个男民兵把从家里带来作干粮的红苕放到火上烤。
红苕烤好了,储宝儿拿起一个滚烫的红苕左手换右手,三步并作两步递到陈晖茵面前,陈晖茵却不接他的,用肩膀推花木蓝去接,花木蓝并不谦让,迅速接在手上被烫得嗨哟嗨哟地惊叫,陈晖茵埋头好笑,另外一个也好笑。
储宝儿:“你是猪呀,不会放在地上!”花木蓝将红苕摔在地上,几个人更好笑了。
夜里为了防止野兽来袭击他们,上下左右都烧了火堆,几个人收集干草、树叶铺在火堆中央的地上,陈晖茵和花木蓝睡在中间,两个男民兵睡在两边,繁星的天空笼罩着山梁,他们呼呼睡着了。
夜里火堆渐渐熄灭,一只花豹在黑夜里小心翼翼地走来,忽闪忽闪地蓝眼睛在黑夜里搜寻着,它走近熄灭的火堆嗅了嗅,回头便跑,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蓝眼睛继续闪动。慢慢从陈晖茵他们头顶的方向接近下来,它嗅嗅地上,渐渐靠近陈晖茵的头顶,熟睡的陈晖茵突然惊醒,伸出抱在胸前的快枪“咣”的一声,火光喷洒,豹子一掉头没命地奔驰而去。
几个人全被惊醒,储宝儿和另一男民兵也都迅速朝豹子奔跑的方向开了一枪,几个人再也没有了睡意,重新燃起了熊熊大火。
天刚蒙蒙亮,他们朝着山梁继续前进,太阳照彻山林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龟缩在一片青钢树林子里的解放军。树林里的解放军和他们核对了钟连长电台里的信息,一阵感谢和寒暄后,民兵们带着一支全副武装的解放军小分队披荆斩棘,艰难行进。
陈晖茵的头发被荆棘刮得散乱飘飞,稚气而粉嫩的脸上流淌着汗水,显得格外的妩媚动人。身上的花布衫被汗水湿透了,紧贴着身体显露出曲线,后面的一大队解放军都把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她有些不自在,总是躲在两个男民兵的身后。
几个战士手持一把砍柴的弯刀,在前面挥舞着砍倒荆棘,后续的战士将砍倒的荆棘推到一边。战士们通过荆棘丛生的山坡,翻过一道山梁,前面又是一片草丛夹杂的树林挡住了大部队的去路。军人指挥员在队伍中喊道:“前面开路的同志必须加快进度,03号首长来电命令,钟连长带领的几个人,已经只身深入原始地带,那里人烟稀少,情况不明,限小分队务必在二十四小时内到达指定位置。”
那军人说完紧走几步凑到陈晖茵跟前问道:“老乡妹妹,你是带队的民兵连长,你知道这山到底有多大吗,天黑前我们是否能够翻过这座大山?”
“哎呀,像你们现在这样慢条斯理的,天黑了也爬不到这山梁子上去,还想翻过这座大山。你们怎么不会钻树林子呀?还要砍树修路,有那个功夫去砍断树枝、割断藤蔓,早钻过去老远了。”陈晖茵冲着储宝儿道:“你们走前面,让解放军看看,我们是怎么钻过林子的。”
储宝儿两手向前伸展把荆棘往身后分开,身子一猫,钻进了密密麻麻的荆棘丛中,接着花木蓝、陈晖茵也消失在荆棘中。战士们看着几个老乡钻进了林子,也学着他们的方法跟在后面,不一会儿过了那片密密麻麻的树木地,接着他们又进入一片更为茂密的原始森林。
一条大蟒蛇在树的枝干上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下面军人们的急速行进。
过了那片高大树木,部队来到一块开阔的山坡上,这是一片杂草坡,为了加快行军速度,陈晖茵敞开稚嫩的声音向解放军喊话道:“你们散开来走呀!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怎么会走得快呢。”战士们耳边突然冒出这甜润而清纯的声音,目光又一次集中在陈晖茵稚嫩的脸上。
“看什么看!听老乡的,散开前进!”指挥员大声吼道,战士们一下布满了山坡。满山遍野密密麻麻都是攒动的军人,像潮水般朝着一个方向涌去。一个小战士一脚踩下去,踩着草丛中的山鸡窝,一只山鸡“扑通”一声飞起来,“哆!哆!哆哆……”发出震耳的声音,惊叫着飞走了。小战士被惊吓得翻倒在荒草丛中,左右的战士们停住脚步“哈哈哈!”一阵欢呼狂笑。
领队的指挥员又吼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那个胆小鬼,快给我爬起来!一只鸟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你还是不是战士?”
战士们继续在荆棘中行进,陈晖茵凑近那个小战士说,你手中的枪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不打掉它,野鸡肉很香的。小战士白了她一眼迅速跟上了队伍。
这大山除了遮天蔽日的森林,偶尔也有原生态的低矮草坡。草坡上有各式各样的杂草或者花朵,也有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野猪和花豹常常躲在茂密的草丛中,山羊和麂子一般躲藏在沟壑的荆棘中,如果山羊、麂子遭遇花豹就会被吃掉。大山梁上是野猫和野狗的地盘,野狗就是狼。
一处杂草丛生的山坡,突然蹦出两条金黄的麂子,战士们一起“嗷!嗷!”吼叫,麂子惊慌失措四脚腾空跳跃得老高,储宝儿迅速举起快枪照着麂子“呯”就是一枪,麂子飞似的奔向森林深处。
战士们听见枪声很是敏感,“嗖”地一下全趴在草丛里,“刷”的一声举出手里的枪,眼睛朝坡上仔细查看。
陈晖茵快步抢到储宝儿跟前:“怎么打的?两个在一起都打不着?”
战士们这才明白,是老乡在打猎。指挥员嚷道:“起来,起来!通通起来,老乡打野兽没打着,起来继续前进。”
经过了整整一天的急行军,部队终于爬上了一座山梁。战士们在山梁上稍微地休息,四周山峦葱绿,连绵起伏,远处一山峰耸立于群山之上。部队指挥员用望远镜扫描了一阵,峰巅上是陡峭的藏青色石崖,刀削似的光滑,阳光从山峰上斜射过来照得群山黄灿灿的。
红旗在山风中舒展着,陈晖茵他们在遮天蔽日的森林里折腾了一天,这时候也辨别不出他们走到什么位置去了。部队指挥员看了一阵地图站起来对大家说:“同志们,我们已经到了森林的纵深地带,眼下四周都是山峦,无法确定此地是什么地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是在朝西边进发,朝着太阳落山的地方去,一定不会错。”
陈晖茵站在队伍面前:“虽然我们也不知道是走到什么地方了,但是我爹说过,在森林里走路,白天看着太阳走,夜里看着星星走。不管怎么走都只能走山梁,不能钻山沟,你们找不着路走出山林就是因为你们钻山沟了。”
部队在山梁上经过小息,补充了一下体力,按照陈晖茵的说法爬上另一道山梁,沿着蜿蜒的山梁前进。太阳快落山了,部队来到一处针叶松覆盖的大坪子,坪子地势平坦宽广,远远的山脉蜿蜒而来,到了这里突然隆起一座山丘,山丘舒缓别致,面朝大坪子的一面赫然变成藏青色的石崖,石崖不高,下方哗哗流淌着泉水,泉水流到松树坪子里成了一道蜿蜒的水渠,水渠伸到坪子低凹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塘,水塘边有一座破旧的木屋。
屋顶覆盖的是圆木劈成的木片,屋墙是用很多大小相同的圆木相互咬合圈集而成。黄昏时分屋顶烟雾缭绕,活脱脱一个神话人家。
部队到达松坪子已经是黄昏的光景了,尽管还有余晖穿过树干,但也阻挡不住夜晚的来临。在森林里摸爬了一天的战士们瘫坐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了。指挥员看着被枝叶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头顶,脚下是被针叶覆盖了千年的地毯,感到一阵欣慰。
指挥员走近陈晖茵问道:“老乡妹妹,天色已晚,我看这里地势平坦,又有那么多干树叶覆盖地面,是个宿营的好地方,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宿营?”
陈晖茵:“可以呀,这些厚厚的松针正好给你们垫铺,晚上要在睡人的四周烧火,不然会有狼来吃人的,狼不来花豹也会来的,昨天夜里我们这几个就差点被花豹吃掉了。”
战士们一听有些害怕:“啊!老乡妹妹,你们都差点被花豹吃掉了!这山上还有狼?我们这么多人,要睡一大片地,什么狼敢来?”
“你们人多又怎么样,狼来了,它只要叼走一个就够了,不过你们人多,让它叼走一个也不怕?你们谁愿意被狼叼走呢?”
“哟,哟。我们谁也不愿意,你这小姑娘说话可真厉害,厉害。”
指挥员:“注意!不准说废话。老乡妹妹,我们有人站岗,狼来了可以开枪击毙。”
有战士说:“你当狼还会管你站岗放哨的呀,恐怕就是专门要来劫杀站岗的哟。”
“胡说,你手里的枪是干什么用的。”
陈晖茵:“站岗是站岗,不管是狼还是花豹,它们可不知道你站岗是干什么的,它只是嗅着人的气味就来吃人,它只是怕火,火是红色的,还有烟味,它怕的就是火烟味道。”
指挥员:“就听老乡妹妹的烧火,统一睡在一块地里,四角都燃火堆,火堆边站岗,三人一岗。”
先前声势浩大的穿越队伍,现在排成队列,在宽大的松坪子里又显得很是弱少。为了不打扰木屋里的老乡,战士们列队后选择了一处距离木屋不远的平坦地坐下来。指挥员划定了边界,告诉谁要是走出边界,被狼吃了后果自负。
借着黄昏的光辉炊事班迅速埋锅造饭,两战士到水塘去打水。打水的战士到了水塘边不免看看木屋里面的情况。
两战士一看木屋里面惊呆了,屋里的火塘边蹲着两个女人,各穿了一件又露又破的羊皮围裙。羊皮围裙太小,不能遮盖肥大的身体,胖乎乎的大腿和屁股半露在外面,颜色有点橘黄,上身全靠散乱的头发有所遮挡。两个女人见有人来也不回避,用手料理一下遮挡视线的头发,站起来敞胸露怀,胸前两对各自大小的圆润正对着屋外的战士。打水的战士赶紧甩开视线,拔腿就跑,水也不打地跑了回来。
指挥员听了两个打水战士的汇报,指着炊事班长说:“老班长,饭还是要煮出来吃的,没有水你看怎么处理?你不是常说你是过来人吗,女人的事只有你知道,这与外界隔绝的深山里穷人没有衣服穿,这事就由你去处理。”
炊事班长指着两个没有打到水的战士说:“把你们两个是熊包,死木疙瘩!把你们的换洗衣服给我拿出来,谁叫你们运气不好,童娃子看了那样的东西是要舍财的。纪律上不是有一条吗,不看看不得的东西。你们不会把眼睛闭上呀。”
两战士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换洗衣服,递给老班长。老班长捧着两套军装毫不犹豫地就朝木屋走去,指挥员在后面吼道:“回来!”
老班长又捧着衣服回来,指挥员把衣服接到手上:“老班长,男女有别,过来人也不行,我看这事还是交给老乡妹妹去办比较妥当,你们炊事班赶紧做饭,全连战士还等着你们吃饭呢。”
陈晖茵和花木蓝来到木屋见了裸露的母女俩,虽然都是女人,但这母亲的胸脯也太过耀眼,她们完全不敢正眼相看,她们很别扭地把衣服放到木屋里说了句,你们赶紧把衣服穿上!说完转身就走,木屋里的人也不回答,任由两套军装放在那里。
衣服虽然送去了,但是战士们谁也不敢去打水,陈晖茵和花木蓝主动承担了打水的任务。她们拎着水桶来到水塘边,看见木屋里的人还是裸露着浑圆的胸脯在屋里走来走去。
陈晖茵他们在山上折腾三天两夜终于把部队带到了若水村,下午部队到达湛蓝色的江边,与从水路到来的钟连长汇合,战士们高兴至极,呐喊跳跃,直接下河戏水。
从那以后,这个与世隔绝的若水村再没了以往的寂静,那些蒙昧和着沧桑从此远去了。
此时的若水村河滩变得有些拥挤,船工们被挤在河滩的一个角落处。他们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从山上奔扑下来,又迅速集中在岸边。指挥员吹响口哨,部队迅速排列在河滩上。两天前来到这河边上的钟连长,走过来和大家握手:“你们辛苦了,来先唱一首歌解解乏。”
钟连长做好了指挥唱歌的手势:“《铁道兵之歌》,预备——唱!”战士随着钟连长的手势齐声唱道:“背上那个行装,扛起那个枪,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同志呀,你要问我到那里去,我们要到那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歌声结束,钟连长站到队伍前面:“同志们辛苦了!首先我们得感谢给大家带路的当地同志,向老乡们致敬!”
战士们齐声道:“向乡亲们学习!向乡亲们致敬!”声音在河的两岸反反复复地回荡。震撼着千年寂静的若水村。
钟连长接着说:“大家能克服困难顺利通过原始山林的阻挡到达指定位置,很好,刚才接到团首长的来电。团里表扬了我们工兵连不畏艰险的战斗精神,希望我们继续发扬,团首长还要求我们要衷心感谢老乡的支持,尽快投入疏通河流的战斗。”
战士们把目光投向给部队带路的陈晖茵他们,报以热烈的掌声。船工们呆呆地看着战士们拍手的样子,深山里的人哪里会明白这样拍手是在表示什么。
陈晖茵顾不得衣衫被荆棘剐破和散乱着的头发,赶紧站到船工们中间来,示意船工们也学着军人的样子拍手,船工们有的领会陈晖茵的示意,学着样子拍手欢迎,有的不理不睬只是呆呆地看着。
钟连长继续讲:“从今天开始,我们这支先头部队,就要和乡亲们并肩战斗在一起了,他们用自己的船,来支援我们的水下爆破工作。上级给我们的时间是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我们一定要把这条河道疏通,随后,我们的大部队就要进驻这条河流沿岸,三年后我们就要成功修筑成昆铁路,打通大西南通道!”
钟连长这算是战前动员,虽然简短,但战士们已经完全明了摆在他们面前的战斗任务。钟连长最后讲道:“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来到这深山,我们一定要用战无不胜的精神,投入三线建设的战斗!”
钟连长讲话结束后和战士们一起振臂高呼:“向乡亲们学习!向乡亲们致敬!”
钟连长短暂的动员结束了,他让战士们原地休息,自己带上几个人在若水村的河边上察看了地形,准备部队的宿营地。部队经过几天的急行军有些累了,当晚就住在松软的沙滩上,两挺机枪架在沙滩背后的山丘上,派五名战士在那里値勤站岗。夜幕降临,他们记住了陈晖茵的话,在河边上捡拾大量柴火,在宿营地的周围燃起熊熊大火,用以防备夜里狼来吃人。闹腾了一天的若水村暂时恢复了平静。
若水村的河岸上,开天辟地出现了一个军营,早晨,中午,晚上都有军号在那里吹响。若水村河流两岸连同二半山上,都能隐隐约约听见军号的声音,大人小孩都放下手中的活计专门来到军营,近距离把这军号的声音听过清楚。军营是从河边上砍下树木搭成了屋架,然后战士们用手从山上拔来茅草和树叶遮盖而成的。
陈晖茵作为公社指派和部队联络人,她告诉钟连长说,我们这里的人,如果时间紧来不及打土墙,也是这么搭建房屋的。村里村外到处都是树,就是因为树太多才有狼的,你们爱砍哪棵就砍哪棵,砍完了树狼就不见了。
只有炊事房,因为要搭灶生火才用河滩上的石块磊砌而成。
不久解放军又开垦出一块空地,空地被用着战士们集合排队的操场。操场边上树立一块长牌子,牌子上写着“军爱民民拥军”六个鲜红的大字。一个年轻英俊的解放军指着操场边上的牌子问花木蓝:“你认识那是写的什么吗?”花木蓝摇头,军人再问其他年轻人,全都是摇头。只有陈晖茵站出来说:“我认得,毛主席语录里写着的,军爱民民拥军。”
英俊的军人问陈晖茵:“全村就只有你读过书?”
“我也没有读过书,我是跟勘察队的人学《毛主席语录》才认识字的,我们都希望读书识字,以后你们解放军教我们读毛主席语录吗?”
“可以啊,你是大队的干部,以后你可以把大队的青年团员都组织起来,我们部队来协助你们开办夜校。我们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走到哪里都要为人民服务。”
“你们可以教我们读书?”
“你还不信?夜校里可以读书,写字,学习党的方针政策,还可以开展文艺活动。”
“好呀!花木蓝我们去找些人来上夜校,让若水村的人都会读书写字。”陈晖茵和英俊的军人说定了若水村开办夜校的事。回来的路上有人开玩笑说,晖茵,是因为你的漂亮,才逗得那些解放军眼珠子都绿了,军营里的那些小伙子个个都标志,还好看,你为什么不看上他两个,你看人家花木红嫁给勘察队的多好,就不用在这山旮旯里受苦,到大地方享福去了。
陈晖茵两腮一下闪过一道红晕,赶紧把问题推到花木蓝头上:“那些眼睛都是看她的,我又不要嫁人,我只是为了公社交给的任务,支持解放军的工作才去军营的。”
花木蓝跑到储宝儿面前转过头来回答:“解放军是上战场打仗的人,又不是勘察队,又不会要人嫁给他们。那些人穿的衣服又是红又是黄的,一个个凶爆爆的样子,哪个会看上他们。”花木蓝边说话边用眼睛瞟储宝儿。
储宝儿又使出管束的姿态:“你知道什么,那是军装,红的是帽徽,什么又是红又是黄的,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
“只有你才认得那是军装,我就说又红又黄,还有红有绿,看了就不舒服!”,储宝儿总是一种管束的态度对待花木蓝,而花木蓝总是不服管束,每在一起说话,就要顶嘴到挨打才了结。储宝儿一伸手又要打人,其他人看了笑起来喊道:“哎!哎!你们快来看哦,有人又要打老婆了。”
储宝儿赶紧收手。花木蓝却是因为挨打习惯了,但又是犟脾气,以赌气表示反抗,站在那里低头不语等待挨打。
陈晖茵走过去一把拉着花木蓝就走:“你怎么这样傻,被他打也不知道让开,还要由着他打?”
花木蓝说:“我不怕,我就是让他打的,看他要打我到什么时候。”
解放军和当地船工联合疏通河流的工作正式开始了,河流上不断地腾空爆开白色的浪花。“轰隆,轰隆。”冲天的水柱在炮声中此起彼伏。河流两岸密密麻麻的树木、藤蔓,被爆炸的气浪冲击,摇摇晃晃。河道里,几条土著居民的木板船在水中划动,船只上光着身躯的船工、身着黄军装的解放军工兵,混杂在一起各自忙碌着。
储兴才因为是划船的能手,被钟连长叫在一起担任了疏河工程的顾问,陈晖茵负责铁道兵和地方上的协调工作。三人站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观察河流中的爆破作业情况。钟连长腰里别着手枪,喜欢挺胸抬头地站着,面朝汹涌奔流的河水指挥士兵作业,站在老乡船上的士兵,按照钟连长的指挥把黑色炸药安放在河流里需要实施爆破的地方。
午间休息,储兴才在大石头上坐下来,拿出烟叶卷烟,钟连长也紧挨着坐下来,两眼盯住储兴才卷的烟卷。储兴才把卷好的烟卷递给钟连长,钟连长并不推辞,顺手接过烟卷,翻转着看了看,嗅了嗅,表现出喜欢的样子。
储兴才掏出烟斗,从钟连长手里拿回烟卷插到烟斗上,把烟杆含在嘴里,从羊皮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小钢片,再掏出一块小石头,用手指摁上一点棉球似的火草。然后将钢片撞击石头打出火星,把被火星点燃的火草恩在烟卷上,砸吧几下,烟卷冒着烟燃起来。
钟连长把这一切看得很是仔细。储兴才把自己含在嘴里的烟杆拿出来,用手抹擦掉自己含过的痕迹,将正在冒烟的烟杆递给钟连长,钟连长接过来仔细端详,然后含在嘴里抽了一口。当场“啃啃”地咳嗽,泪水盈眶。
陈晖茵在一旁“哈哈,哈哈”地笑得前仰后合,笑过后有些关心地对钟连长说:“你不能抽这个烟,你知道这是什么烟叶吗?那烟叶长出来的时候,开着蓝茵茵的花,可好看啦,我们这里的人都叫它蓝花烟。你别看它好看,其实可辣了,烟瘾不大的人抽了会让你受不了,头昏眼花,还要呕吐。钟连长你抽嘛,抽死你。”
钟连长对陈晖茵的介绍并不理会,眨了眨闪着泪花的眼睛说:“不!很好。过瘾,过瘾。我再来一口,都有半个月没有闻着烟味了,就是要辣才好。”
工兵连只身深入这万山丛中,后勤运输无法跟进,不仅钟连长半个月没有见到烟味了,全连战士的日常用品基本断绝,他们用炊事班的盐漱口,被炊事班长破口大骂:“他妈的,抗战时期我们都不兴刷牙,这牙齿也没有见得掉下来,照样好好的,眼看着剩下的盐巴已经不多了,你们到底是要吃盐呢,还是要臭美!”
有一天,那个问花木蓝认不认得字的军人来到了若水村,他给若水村的人讲解放军是播种机,走到那里都要播下革命的种子,他依照那天和陈晖茵定下的约定,现在由连里派他来给若水村的社员们开办夜校。他自己介绍自己的名字叫黄明超,他受部队指派来到若水村,他要在这里开办夜校,教村里的年轻人读书识字。
一群姑娘小伙嘻嘻哈哈地围上了黄明超,陈晖茵从家里拿来一块木板,这块木板是勘察队留在她家院子里没有带走的,她把木板放到黄明超面前说:“你教我们写字吧,我见过勘察队的人都用这块木板写字,写了擦掉,擦掉了又写。”
黄明超就用自己从连里带来的粉笔在木板上写出点、横、竖、撇、捺……来夜校的人第一天晚上就学会了点横竖撇,第二天晚上黄明超教每个来夜校的人写自己的名字,第三天教每个人写自己喜欢的人名字,第四天晚上他要每个人写出夜校里所有人的名字……
勘察队员们教会了陈晖茵读毛主席语录,就是没有教她写字,现在夜校里要教写字了,她是最用功的一个,黄明超一个劲儿地夸奖她。
陈晖茵的学习成绩越发地好,好到黄明超不敢相信她曾经没有上学读过书。现在陈晖茵能够写全村人的名字,写全村的地名。黄明超评价陈晖茵同学是个难得的人才,简直就是一个天才。苍天赋予她有一个天生妩媚的身姿,还赋予她出奇的智慧。
为了使陈晖茵的天才得到展示,黄明超除了给大家正常上课而外,还专门为陈晖茵另增加一些额外的课程。陈晖茵每天来夜校很早,到了那里就埋头学习,回到家里也不怎么帮老父亲做家务,总是闷在屋里写字,每次一来到学校就把写好的东西交给黄老师看。
疏通河流的工作正在紧张进行着。储兴才以及其他船工们每天专门为铁道兵工兵连划船,少不了起早贪黑,工作太紧张他们也发点不愉快的小脾气:“这些解放军想得到便宜,要我们听见他们的军号响就上船,有本事让他们自己来划船。”第二天就有船工躲在家里不去了,战士们待在船里没有人划船怎么工作呢。
钟连长找到陈晖茵:“晖茵姑娘,部队来给你们添麻烦了,听说你这几天学习成绩不错,只是你不在河边上船工们都来得很晚,现在大家都不来了,这样我们的任务怎么完成,还是请晖茵姑娘出面帮我们把那些船工们请来。”
陈晖茵直接带着钟连长来到各家各户,告诉说:“叔爷老辈们,公社解书记说了,马上要用船到县里运来盐巴和布匹,是若水村的人修通的河流,公社要给若水村家家户户都分配盐巴,让若水村买完了才卖给其他的村里。”
第二天船工们一早都来到了河边,划船的划船,搬东西的搬东西,比往常更加的卖力,钟连长不得不对陈晖茵另眼相看,常常在她的身前身后笑脸相迎,军人作风被打了折扣。
有士兵背地里便开始掉二话:说在这人迹罕见的原始地带,也躲不脱“红颜祸水”呀,我们的钟连长,早晚要被这山里狐狸精迷倒。于是几个战士被钟连长集合,弄到太阳地里“立正!向左转……向右转!”
疏通河流的工作在加紧进行着,河道里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船只,船工们或用桨划船,或用艄杆撑船。每条船都得按照小旗子的指令安放炸药,炸药安放好了迅速靠岸。军人们将引线集中到引爆器,躲避到岸边大石头背面的空隙里。拿小旗子的钟连长催促所有的人都躲避好以后,最后跳下大石头指挥引爆。
“轰隆!”一声巨响,冲天的水柱夹杂着岩石碎块泼洒在河的两岸,水花声和石块撞击声响成一片,惊心动魄。
花木蓝和储宝儿之间那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习惯,在夜校里表现得更是平凡,夜校里的学员早对他们这种“打老婆”的行为见惯不惊。陈晖茵虽然帮着花木蓝,但花木蓝似乎不领她的情,她就是需要储宝儿对她的严厉。
教夜校的黄老师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是山里人落后的表现,新社会怎么还有打老婆的行为呢,更何况他们根本就不是夫妻。年轻的黄明超虽然不知道夫妻感情,但他会观察事物,凭他的观察,那个储宝儿对花木蓝根本就没有夫妻那层意思,只是一种兄妹关系的表现。花木蓝在宝儿眼里就是一个不听话的妹妹,他理所当然地要管着她。而花木蓝天生的善良,又从小就被储宝儿这个“哥哥”处处管着,时间长了就成了习惯。姑娘渐渐长大,这宝儿还不收手,这不正像这山里人落后的家庭习惯,父亲管着母亲那样吗?这种旧观念造成了花木蓝甘愿服从于男尊女卑的封建落后思想。
黄明超分析了他们的关系后觉得这事应该管一管,解放军是革命的队伍,总不能让这种封建思想再继续下去吧,这么标致的女孩被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所伤害了,是这个时代的莫大悲剧。
一天,黄明超给花木蓝检查完作业后就问:“花木蓝同志,那个储宝儿为什么会打你的头?他的行为是错误的,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批评他。”
花木蓝听了微微地一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拿了本子走了。
看来问题已经严重到了和他分析的完全一样了,一个是以哥哥自居,管教自己的妹妹,一个是你打我,我就是你老婆,只有老婆才是被自己的男人打,再不制止必然酿成后果,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给储宝儿点破,促使储宝儿改兄妹情为爱情,聪明英俊的宝儿和善良秀气的花木蓝正好天生一对,这个做法成功了就正是大家所希望的了,但是不能打老婆,打老婆是一种封建思想。
储宝儿尽管生长在这与世隔绝的原始环境里,但他自从懂事以来就常常地想,这个世界不会是眼前这样的,在大山的外面一定还会有很多精彩,还会有许多想不到的东西,还会有许多不同于若水村的人和事。他常常站在地上看天空中的雄鹰,那雄鹰一会儿盘旋,一会儿当空矗立。他暗暗地想,总有一天他也会像蓝天上的雄鹰一样,站得高高地把天底下的事情都看个究竟。自从第一天见着解放军,他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解放军身上那又是绿又是红的穿戴,他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解放军。他对于既能教他们识字又别着手枪的军人黄明超,更是言听计从,自从黄老师说他打人不对以后,储宝儿就再也不管着花木蓝了,夜校里就再也没有发生过“打老婆”的事情。
储宝儿现在只要看花木蓝不顺眼就把脸转到一边,不费那个心事去管着别人反倒还轻松了许多。花木蓝见宝儿哥这个样子,既不管着自己,也不“打老婆”,便起了疑心。
一天下午花木蓝用背篼送蔬菜到部队食堂去,正好储宝儿给部队划船下工回来,两人一起走出军营回家。花木蓝故意走在后面,按以往的习惯储宝儿准又不许她走在后面。今天储宝儿却不管她,只顾自己走路,花木蓝站在那里不走,储宝儿也不回头看她。
花木蓝忍不住在后面喊道:“宝儿哥”,意思是提醒一下他,应该让她走在前面才是。
储宝儿心里自然明白,这个死丫头就是想要争着走前面。就像黄老师说的从小是妹妹,长大了就是爱情,我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我才不会给你爱情呢。储宝儿回头看了花木蓝一眼说:“你自己不会走,都是大人了,走前走后不是一样的。”说完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
花木蓝赌气站在那里不动,她就是不走了,看你今天到底来不来“打老婆”,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见到宝儿回来。眼看天要黑了,花木蓝只好自己回到自己的家里。
原始河流经过一段炮声隆隆的修理,河中的大石头以及那些不利于行船的障碍物都被清理整治。现在的河水顺畅了,滔滔而来奔腾而去。
疏通河流的船只全部停靠在清江绿水的河边,船工在陈晖茵这个民兵连长的领导下聚在河滩上开会:“叔爷老辈们,公社解书记说的,我们若水村的人和解放军并肩战斗,很光荣呀,疏通河流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他叫我给你们评工分,我知道水下的活很累人的,大家辛辛苦苦地干了一个多月,我看每个船工都评全劳力的工分,平均每天都是给10分。”
船工们高兴了,个个脸上都露出欢喜的样子。陈老翁也不枉累了一辈子,养了一个漂亮闺女,难得她有一副好心肠,想到水里的活累人,天天都给评10个工分。
陈晖茵坐在一个石头上,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放在膝盖上,再从衣兜里摸出一支钢笔,拧开笔套给船工们写工分。船工们一阵惊奇都围拢过来,杨船渡忍不住问道:“唉,妹子,你可真的是不得了了,什么时候学会写字的?你是不是真的会写字?莫要给我们写错了哦。”
“哼!谁是你妹子?坐一边去!你们都不知道了吧,我们天天晚上都在上夜校,解放军教读书还教写字。”
按理说杨船渡确实是陈晖茵的姐夫,杨船渡现在的老婆是陈晖茵的隔房姐姐,前面已经说过,只是杨船渡娶老婆的手段有点不光彩,生米煮成熟饭,陈家才不得已同意这桩婚事,等到陈晖茵知道其中的由来后,更是不满意,从来就不认这个臭名昭著的姐夫。
陈晖茵用笔在小本子上写工分,工分写好后“唰”的一声,撕下那一页纸递给一个船工。那些衣衫褴褛的船工们围着陈晖茵先后领到了自己的工分单。因为不识字,船工们把领到的纸条拿在手上,不分倒顺地看了看,很细心地对折起来放在自己衣袋里。
花木蓝一把夺过储宝儿手中的纸条拿在手上看了看还给储宝儿说:“晖茵真是不简单呢,还能写字评工分。宝儿,你枉自是男的赶晖茵差远了!你在夜校不是也在学习写字吗?你怎么不会写工分呢?”
储宝儿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斜斜的写道:“储宝儿出工30天,每天10分,合计300分,落款是荒田公社。”
过了一会儿公社解剿匪披着羊皮褂来到河滩上,船工们把手里的工分单给解书记看,解剿匪把工分单看了说:“没有错,这就是公社委托陈晖茵给你们评的工分,这工分单拿回去交给生产队,生产队就按这个给你们记工分,分给口粮。”解剿匪面对大家:“县里已经通知了,修铁路的事已经正式动工,为了支援铁路建设,我们要成立一个专业船队。从现在起,你们这些人就是一个船队,根据公社党委决定!要在你们这些同志中选举一个思想好的人来当船队的队长。你们想想看,选谁最合适呢?”
船工们似乎不理解解剿匪在说些什么,都没有说话。解剿匪见大家不说话就来了个点名提问:“花木发,你是若水村的基本群众,你说呢,选谁当队长比较合适?”
花木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解剿匪又问老韩头:“你说呢,你们最喜欢谁来带领大家划船?”
老韩头把烟杆从嘴里拿出来在石头上磕掉烟灰:“我不知道。”
解剿匪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人发言便说:“你们不说就任命一个吧。我刚从铁道兵部队那里来,了解了一下,储兴才在疏通河道的工作中表现得最好!他的船也划得好,又是贫农。贫农最听毛主席的话,我看就是储兴才当这个队长,你们同意吗?”
花木发立即答道:“同意!”
杨船渡也跟着说:“同意!”大家一窝蜂地跟着说了同意。
解剿匪说:“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是储兴才当这个船队的队长。从现在起你们大家就听从他的指挥,不听指挥的就扣工分!你们要记住,扣了工分回生产队就不给口粮的哦。现在请储队长给我们大家讲话!”
储兴才回答说:“讲什么话哟,我不会讲,你是书记你说了我们都听你的。”
“那就我说嘛。今天我们这个船队就成立了,今后我们的任务就是运送建设铁路的物资。船队里划船的工作由储兴才负责,大队的民兵连长陈晖茵会读毛主席语录,就由民兵连长负责船队的政治学习。政治是路线,是方向,如果我们没有正确的政治方向,我们的船就划不好,就不能完成公社交给的任务。”
解剿匪把陈晖茵叫到一边说了些什么,陈晖茵回过头来对船工们说:“叔爷老辈们,解书记要我教大家学习毛主席语录,现在我就教你们,我也不会教,我说一句,你们就跟着我说一句。”
解剿匪:“小晖茵,我要纠正你一下才是,开会给群众讲话不能称呼老辈子什么的,要说同志们,或者社员同志们。按照我说的重新来一遍,不然以后你又忘记了。”
陈晖茵又重新做了一个姿势说:“同志们,下面我们一起学习毛主席语录,我读一句你们跟着我读一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河滩上一群人高声背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下定决心”这条毛主席语录很有节奏感,船工们高声背诵几遍后一个个都觉得来了力气,杨船渡有些感慨地说:“晖茵妹妹,这个毛主席语录读起来还真带劲呢,读得我身上的肉都鼓起来了,要拼命,要革命都可以!”陈晖茵白了杨船渡一眼没有说话。
“你总是看我这个当姐夫的不顺眼,但我还是要说一句真话,要运铁路物资,我肯定是有多大力气就出多大力气,因为我这条命都是铁路勘察队给捡回来的,但是人强不如货硬,这些船跟解放军一起干了一个多月的疏河,都碰得个稀巴烂,你要我们划烂船怎么下定决心?”
储兴才说:“是呀,小晖茵,你是大队干部,解书记走了就是你负责,杨船渡说得有道理哦,现在这些船在水里打鱼捞虾,将就着用一下还行,如果要载重货运什么三线物资肯定是不行的,水里的活干不好是要人命的呢。”
“储表叔,解书记不是讲过吗?毛主席号召成昆铁路要快修!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吗,你们平时都知道修船,造船,现在你们可以造新船呀。”
说到造新船船工们都纷纷表示赞成,就按小晖茵说的造船,重新造船,全部造大船,全部造红椿木的。红椿木造的船结实,一般不容易撞得烂,还经得住水泡,三五两年泡不烂。造它一河的新船那才来劲,看他有多少三线物资来给我们运。
要造新船大家都很高兴,陈晖茵觉得这就是解书记说的群众的积极性,她问大家:“造一只船要几个工?10天行不行?船造好了我给你们评工分。”
老韩头说:“既然毛主席他这么着急修成昆铁路,我们就抓紧一点嘛,8天或者9天还是可以的。”
储兴才说:“老憨头这话说得不错,少睡点觉多干点活,晚上点上火把多干一个时辰,听毛主席的话快点修成昆铁路,八天造一条船,干嘛!”
陈晖茵说:“叔爷老辈们,你们就是解书记说的,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船工了。从明天开始你们就去砍树造船,八天的时间,每只船三个人给240个工分,造好了船就划到这里来,还是我给你们评工分。”
住在河岸上的工兵连正在总结这一个多月来的工作。钟连长说旗开得胜的根本就是和老乡配合得好,特别是有了陈晖茵这样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地方干部大力支持,是毛主席军事路线的胜利。钟连长称和当地船工的配合,比在朝鲜战场上和朝鲜人民军的配合还要好。钟连长组织几个战士敲锣打鼓给若水村送去了慰问信。
陈晖茵组织了人在大队部的院子里迎接他们。陈晖茵穿了一身之前穿过的衣服,衣服有些破旧瘦小,腰部遮掩不住。钟连长见了这样的装束,有点情不自禁,当着满院子的人不举行仪式,就迫不及待地把一朵大红花戴在陈晖茵胸前,弄得陈晖茵措手不及,扯下红花塞回钟连长的手上,脸红得像鸡冠花,急忙溜进一间屋子躲起来。
钟连长捏着红花不知所措,士兵们忍不住一阵好笑,随机应变把慰问信贴在大队部的墙壁上,一场精心策划的慰问活动就这样草草收场。
工兵连完成了疏通河流的任务,不失时机地转入了军事训练,他们到若水村后面的若木山上挖了两个大坑。坑的后面立上一个像人体的靶子,战士们排着队向靶子打枪。一阵枪响后,躲在大坑里的人用一块牌子打手势,报告中靶的结果。
若水村的小姐妹们专门来看热闹,钟连长献殷勤地凑上去对陈晖茵说:“晖茵连长,美帝国主义在我国边境成兵百万,600多家飞机在我国沿海一带投放炸弹,苏联人也变修了,在东北边境珍宝岛发动战争,我们要准备打仗了。你们呢?你们有没有准备打仗,民兵也应该训练嘛,军爱民民拥军,你有什么需要的就说一声,我们可以帮助你们民兵搞些军事训练。”
陈晖茵拉着花木蓝的手说:“真的吗,我说了你不帮我们怎么办?”
“不会,一定要帮,军民一家亲,哪有不帮的。”
“把你的兵赶上山去打野猪。我们生产队种在山上的苞谷被野猪吃了很多,自从你们一来呀,公社就把我们大队民兵的枪都收回去了,现在我们只有眼睁睁看着那些苞谷被野猪给糟蹋了。”
钟连长迟疑了半天说:“陈晖茵同志,你可不知道了,美帝国要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毛主席号召我们准备打仗,我们这是在搞军事训练准备打仗哦。”
“军事训练我懂得的,只是这样打靶没有用,美帝国主义又不是死人,会站在那里等着你去打呀。你把那些子弹留着给我上山打野猪,那是活靶子,看你那些战士能不能把那些野猪打下来,如果能把野猪打得死,你们就能打倒帝国主义。”
“给你打野猪?还活靶子,不行!这训练打胸环靶是上级的安排,我不能更改。”
“你刚才答应了要帮我们的,怎么话还没有说完就反悔了,还军民一家亲呢,我看你们只会骗人,什么朝鲜战场上下来的英雄!给你们说实在的,野猪呀,飞似的跑,量你们也打不下来!”
钟连长哭笑不得:“行,行!明天我们去一个班给你的生产队撵野猪,像你说的那样,我们这些战士好像都是吃干饭的,连野猪都打不下来,告诉你,我们都是从朝鲜战场下来的杀敌英雄!”
“那好呀,我们用火枪都能打的野猪,遇上杀敌英雄,我算找对人了,我马上就去告诉社员们明天来这里吃野猪肉。”
钟连长:“没问题,不就是打几条野猪嘛,你们就等着吃野猪吧,我不信野猪会比美国佬还难打。”
陈晖茵嘴上说得很是傲慢,但在心里深信这些家伙这样认真地训练过了,又有这么壮实的身体,还有这么好的枪,不愁打不下来那可恶的野猪,明天一定能好好吃一回野猪肉。第二天她叫上储宝儿等几个青年准备了两口大锅在大队部坝子里候着,等解放军打下了野猪,要像去年勘察队请村民过年一样,好好闹热一番。
若水村背后的山上一连几条山沟都是刀耕火种的玉米。玉米地的四周是茂密的灌木丛和一些若木、楠木、松木等,野猪就藏在森林里,等到夜幕降临,它们就成群结队地出来啃食玉米,吃饱了又回到森林里睡觉。
有朝鲜战场上下来的杀敌英雄上山打野猪,若水村人全都高兴起来,储兴才放下造船的活扛着一支火枪,主动给解放军带路。第二天钟连长带了一个班的战士,背着抢在储兴才的引导下到了山上。储兴才按自己平时狩猎的方法,布置战士们一部分到山顶守着,一部分在山下撵。
战士们哪里会听他的,马上要亲手打死野猪,那份高兴劲儿几乎都要跳起来。向着山林飞蹿而去,不大一会儿听见山沟里啪啪几声枪响。只听得野猪“唧唧,嗡嗡”的叫声震山,野猪被惊吓得发了威,满山遍野乱窜。战士们看那野猪奇形怪状,扬起长长的獠牙俯冲而来,吓得掉头就跑。
折腾半天野猪全跑光了,连野猪毛都没有得到。钟连长带领着战士悄悄绕过大队部溜回营房,储兴才扛着一支火枪气冲冲地回来了,乡亲们冲他问道,你们打的野猪呢,锅都烧开了等在那里的呢。储兴才没好气地愣着眼睛把陈晖茵看了一眼,把火枪挎在背上,双手反剪在背后,一句话不说,气愤地回家去了。
解放军给若水村办的夜校,被村民整修一新,用木板搭成长条课桌,学员可以坐着写字、读书,很像个学校的样子。来学文化的年轻人情绪一天比一天高涨,夜校成了年轻人每天向往的地方。
陈晖茵常常以夜校为阵地,经常在那里学习公社发下来的文件,整个夜校不仅是年轻人最好的去处,而且是凝聚全村人的核心场所,公社书记解剿匪来若水村开会,每次都要把需要宣读的文件留给陈晖茵来读。陈晖茵结结巴巴地读着文件,秀气的脸被逼得红一块紫一块的才把一份文件读完。文件读完了大家却没有听出是说的什么内容,解剿匪却一个劲儿地表扬她读得好,读得很好,然后说文件是这样的……
几天前解剿匪又来给若水村的群众开会,走时给陈晖茵留下一个任务,要她把那本红皮的《毛主席语录》全部读通,读懂,等他下次再来若水村的时候,要看着陈晖茵是不是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读错。
花木蓝却因为黄明超管她和宝儿的闲事,使得储宝儿和她像个陌生人一样,她生气了,再不去夜校识字学文化。黄明超把找回花木蓝来夜校学习的任务交给储宝儿,储宝儿言听计从,亲自把花木蓝叫到夜校里来交给黄明超。
花木蓝重新回到夜校学习,在黄老师的认真辅导下,认真学习,学习成绩还是不理想。但是她却觉得这个解放军老师真有点意思,教她识字不说,还给她讲新社会男女平等的事。花木蓝反问道:“那就是男人打老婆也不行了哦?”
“当然不行,打老婆那是旧社会,新社会男女平等,不准打人骂人,大家都是平等的,男女都是同志,都要同心协力建设社会主义。”
“那你们解放军就不打老婆吗?老婆不听话怎么办。”花木蓝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这话不应该由她来说,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说这些呢。花木蓝感到这是说漏了嘴,本来泛着红晕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朵根。
“我们当兵的更不会打老婆,我们连除了指导员和炊事班长其他的都还没有老婆呢。”黄明超觉察到了花木蓝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哎,我们说这些干啥,我们都还很年轻,要多学文化多识字,识字多了可以看书,看书就什么都懂了。就像你们的民兵连长陈晖茵那样,她学会读书写字,还能当干部。”
花木蓝心里想原来黄老师是没有老婆的男人,怪不得你非要这么教我们识字。你还想着陈晖茵,如果宝儿哥硬是不要我,不如我嫁给你,像姐姐一样到大地方去。
从那以后这花木蓝上课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老师,心思都在学习之外去了,每次下来都要等着黄明超给她补课。每次补课花木蓝总有问不完的问题,每次黄老师都很耐心的解释。渐渐地,花木蓝觉得这个解放军老师很是了不起。我不想学什么文化,宝儿哥也不管我了,我就没地方去了。家里母亲也看我不顺眼,死老妈总是偏向去了外地的姐姐,我只想找一个愿意管我的男人,把自己嫁了,如果不打老婆的当然更好。
有一天晚上补完课,学员们早走了,花木蓝谎称自己肚子疼,说自己回去也是没人管,要去连队找卫生员拿点药。黄明超只好带她一起走,刚走出大队部的院坝,花木蓝说疼得厉害,要黄明超给她捋一捋肚子。他们俩就着黑暗中稻田边的一个谷草垛上坐下来,黄明超果然替花木蓝揉肚子。花木蓝温暖柔软的肚子是那样的细滑,使得没有见过女人世面的黄明超感到一种强烈震颤,手脚不听使唤,慌乱中自己的手滑到她的下身。
黄明超回到营房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啪”的一声给自己一个耳光,心里骂道你还是个军人呢?简直就不是个人!一个好端端的少女,这样就被……从那以后花木蓝发誓再也不去夜校了!这文化就学到这里吧。
若水村的船工们开始大规模制造新船,自己戴上锅碗和行李,沿树木茂盛的河岸找寻合适的红椿树。绿油油的江水在树木掩映的河套里日夜不停地流淌着,沿岸已经有好几棵参天大树先后倒下了。
船工们正在河岸上把砍倒的红椿树锯成板子;两人分别站在大木头的两侧,手持大锯一推一拉。一部分板子已经锯好,散乱在河滩上的板子正红灿灿的。红椿树的名字就是因木质鲜红而得名的,船工们喜欢用它来造船是因为木质坚实耐用,而且红红的颜色会让船工们感到新鲜热情还吉利。
陈晖茵在工作中渐渐地显得像个大人,她从读毛主席语录开始认识事务,说起话来就像解剿匪一样的口气,处处是思想、精神之类的话语,乡亲们听起来很是佩服,觉得她像是个真的干部一样,弄得大家不得不高看她。她今天到这里看一看,船工们的树砍倒了没有;明天到那里帮一帮,给忙活的船工做饭。野外做饭,几个石头支起一个黄铜打制的马锅,一不小心饭就会被煮糊了,但陈晖茵很有野外煮饭的经验,总是很细心地把握着火候,时而大火煮,时而小火焖,帮造新船的船工们把饭焖得很香。
解剿匪很关注陈晖茵是一根难得的好苗子。深山里要找一个识字有点文化的人简直是难上加难,有了一根苗子便要加紧培养、造就。党的方针政策要灌输到群众中去,大队集体的事情要有可靠的人来做,做工作需要有文化、思想觉悟高的人。陈晖茵作为一个读毛主席书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正是眼下最需要的革命事业接班人。
当解剿匪问陈晖茵学习情况如何时,陈晖茵不用翻书就给解书记背出《毛主席语录》的第一条:“领导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接下来她一口气就把那本《毛主席语录》一条不差的全部背完。
解剿匪高兴得不得了:“很好!很好!《毛主席语录》里的第一条就是新中国的方针政策,你把你学习的过程好好总结一下,过两天公社有一个重要会议,你一定要来参加,到时候公社会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过了两天陈晖茵果然去公社开会了,解剿匪对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来公社开会吗?这次要你来开会和前次一样,是你学习《毛主席语录》学得好,公社要树你为标兵。公社党委要在全公社的青年中掀起学习毛泽东思想的新高潮,要让青年们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成为我们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公社学习《毛主席语录》的三级干部大会开了三天。陈晖茵从容地在大会上做了发言。这个带着稚气的小姑娘再一次像一颗璀璨的星,闪烁在每个与会者的脑海里。会议结束后,全公社的干部们都发自内心地向公社党委保证,回去后一定要在本大队掀起学习《毛主席语录》的新高潮,所有的干部都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学习《毛主席语录》的积极分子,也会读书写字,成为有点文化的人。
一本《毛主席语录》被陈晖茵包了又包,还是禁不住她整天的翻来覆去,很快就要成为纸屑了。至于毛泽东思想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她无法说得清楚,但她以这本书为课本,读书写字,已经成了一个没进过学校的文化人,确实表现出了她惊人的聪明才智。
“三干会”结束后,解书记宣布了对陈晖茵的任命,任命她为荒田公社若水村的党支部书记,主要职责是带领全村干部群众落实毛主席成昆铁路要快修的指示,组织青年民兵用实际行动支援成昆铁路建设。
陈晖茵带着学习《毛主席语录》标兵的荣誉回到了夜校,她以若水村书记的身份动员全村的青年要认真学习。能识字、能看书,那是多么快乐的事呀,她深情地和学员们说,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自己将再接再厉认真学习文化,认真读毛主席的书,做毛主席的好青年,一定要成为革命事业接班人。
若水村人开始重新看待陈老翁的家世,认为陈老翁走村串户给人治病,修阴功积阴德有了回报。可在黄老师眼里却不是这样的,什么修阴功积阴德,陈晖茵本身是个智商超众的奇才,是一个一教就会,不教也会的天才。她的惊人之处应该还在后面,将来肯定成为前途无量、名副其实的革命事业接班人,小小年纪就当了大队书记,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县里、省里才是她将来要去的地方。陈晖茵的事迹在若水村传开了,夜校里读书识字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若水村的男女青年甚至于许多中年汉子,也来参加夜校学习。
花木蓝自从和黄明超发生那件事以后,有好几天没有来夜校上课了,现在她夹杂在人群里又来到了夜校,不过她不是冲着陈晖茵的事迹来的,她在家里想了几天,脑海里总是出现一个想法:黄老师这样算是什么行为呢,对呀,你黄老师这样该算作什么行为!花木蓝虽然来到夜校,但依然不是用心读书识字,她依然是等到黄老师为她最后补课。
结果出乎花木蓝的意外,黄老师的眼光一碰到她就躲避,下了课学员们一哄而散,黄老师也没有留她补课,收拾东西就要走的样子。花木蓝坐在那里不动,黄老师为难了,总不能走掉了之吧,站在那里不知怎么是好,两人僵持着,为了打破僵持,黄明超说出连自己都觉得该打耳光的话:“你是不是肚子又疼了!”
花木蓝恨恨地回答道:“就是痛了的!你又如何呢?我就要这里疼了。”
黄明超三步并成两步,像条饿狼把花木蓝扑倒在识字的台子上,花木蓝半推半就地被黄明超剥掉了衣服……从那以后,那个夜校里识字的台子就成了他们的温床,直到有一天夜校里爆出一句轰动全村的话;花木蓝的背脊早在那生硬的识字台上磨出了老茧。
这句话结束了夜校的使命,这个万山丛中的一所特殊而简单的学校散伙了,铁道兵某部一纸命令将黄明超押解复原。
在若水村人看来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按照这深山峡谷的规矩,他们这样的事情也可以被处以当地俗规:五花大绑当成畜生扔牛圈里踩死后当粪肥,但只要是男女自愿,依族依规没有造成后果,且又是门当户对,就可以另当别论,亲戚家人都装着不知道,默许其结婚生子,从花木蓝和黄明超的情况看应该属于后者,虽然解放军与山里人不能与门当户对而论,但是那当兵的自找下贱,不知这解放军部队为什么会这么办事情,竟然不问青红皂白硬要把黄老师弄走。
黄明超复原走的那天早晨,陈晖茵组织夜校的学员为他送行。黄明超被摘了红领章和帽子上的红五星,成了只黄不红的人,看上去一点也不好看。他背上背包被两个战士跟着从军营里走出来,夜校的学员们平平地看着他,也有几个学员眼里会感到有些湿润。
黄老师认为自己是罪有应得,他不敢向大家告别,默默地噙着泪水准备上路。花木蓝被她母亲拉扯着跑来了,她的背上还背着那个平时给军营里送菜的背篼,背篼里是她自己的换洗衣服,这大概就算是花母给她的嫁妆了。
军营里马上出来几个战士拦住了花木蓝,把花木蓝与送走黄明超的人群隔开。黄明超眨巴了几下满含泪花的眼睛,隔着人群大声对花木蓝说道:“回去吧!等,等着我,我一定要回来的!请你们相信我,请若水村的人相信我,我要回到这里,我要再给你们上课,我要为这大山里的三线建设贡献我的一切!”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