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长明从前总爱问阿舒夫人对他好不好,还曾经对舒兰透露他怀疑自己不是老爷和夫人亲生的,阿舒此前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今她算是明白了。
看着舒长明浑身的鞭伤,阿舒实在不敢相信天下间会有这样对待自己儿子的父亲。他今日便没出过翠玉轩,而翠玉轩今日也只有老爷来过,他这一身的伤,定是老爷给打的。他被鞭子抽裂开的衣服下,触目惊心的伤口处凝涸的血液薰得阿舒几欲作呕。这么重的伤,舒华却连大夫也不肯替他请一个来。
舒长明人昏迷着,禁闭的眼帘遮住了他素日里冰冷迫人的眸子,竟反而多了几分柔和。这一瞬间,阿舒心里对他的怒气全消了。这人虽辜负了向菡,但他毕竟也是个可怜人。
阿舒走出房门外,吩咐人提一桶热水并拿一瓶金疮药过来后,她便从门口将水和药自行拿了进去。
她来府上许久,以前只听向菡粗略提过一句公子不受宠,却从不知道所谓“不受宠”竟是如此遭人虐待。不论如何,舒长明被鞭笞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在他醒过来之前,她绝不能让旁的人进这个房间。
阿舒将舒长明的衣服脱了,又用毛巾沾了热水把他伤口周边的血渍粗略清理了一下,方才将药细心地敷上去。
敷药期间,许是阿舒弄疼了舒长明,他一直皱着眉头呻-吟,面上隐约透露出委屈害怕的表情来,倒比平日里板着脸时可爱了许多。阿舒一时看得入迷,忍不住将脸凑近了去观察他,不料他突然扭了扭身子,她的鼻子便和他的鼻尖贴在了一起。
他温热的呼吸一下子全喷在了阿舒的脸上,这热气将她的脸烧得通红。她急急忙忙地退了开去,稳了稳心神,嘟囔道:“真是个祸害人的小妖精,怪不得向菡对你死心塌地的。”
敷完药,阿舒便欲退去旁边屏风隔出来的榻上将就休息一晚。他白天受了伤,一天了才敷上药,延误了治疗,只怕夜里是要发高烧的,她需得守在一旁才是,免得出什么岔子。她家隔壁王大福家的儿子,便是发了烧给烧坏了脑子。
岂料,她刚欲抽身离去,舒长明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嘴里喃喃道:“不要走,娘,别丢下我一个人。”他拽着阿舒的力气如此大,阿舒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能将手挣脱出来。
她看着自己被勒得通红的手腕,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好,我留下来,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阿舒被舒长明拽着,她既走不了,也没胆子上-床与他共枕,便只能乖乖守在床边做他的“娘”了。前半夜还好,但到了后半夜,阿舒实在困得不行,又见他并未发烧,眼皮子便再也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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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阿舒是被床上人的动静给惊醒的。
她睡意未散,睁着惺忪朦胧的眼睛看了看舒长明,道:“公子,你醒了。”
舒长明半眯着眼盯了她半晌,直到那不辨喜怒的眸子将她未散的睡意全驱走了,方沉沉道:“昨晚是你给我敷的药?”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冰冷的眸子,阿舒愣是没敢应下他这句话。
“说话!”他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是,是奴婢照顾的公子。”
他沉沉地笑了一声,其声之阴寒,直让阿舒打了个寒颤。
“阿舒啊。”他缓缓将手抚上阿舒的脸,细致地描摹着她的五官,先是眉毛,再然后是眼睛、鼻子和嘴唇,他的手不断向下,直到抵达她纤细的脖子,蓦地便掐住她的咽喉。
“为什么你总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呢?先是在祠堂,我被那老匹夫罚禁闭不说,他竟还想用断我食水这招来让我服软,若不是遇见了你,只怕我当时真的就像他低头了。再然后是我被逼收向菡为通房,还有那天在街上被公孙闾嘲笑,就连现在我被鞭笞,竟也有你的出现!”
阿舒惊讶于初见那天他原来不是舒华所说自己要绝食,而是被舒华断绝了食物来源。但她没心思去深究这其中恩怨,她只觉得自己的胸口越来越疼,头脑也开始发昏,她的视线模糊地只剩下舒长明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想开口求他饶了她,但却因为窒息而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好用哀戚的目光盯着他,企图他能放过自己。
然而他的手却越掐越紧。
生存无望,阿舒悲从心起,不自觉地便落下泪来。世界之大,莫说塞外,就连大昭境内的大好河山,她都还没来得及仔细去看上一眼,她就要死在这舒府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以前九哥总爱对她说山河秀丽,有朝一日定要带她去见一见大昭的风土人情,后来九哥死了,她便总想着要替他完成这一夙愿。
可如今,她就要死了。
死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间。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却不料舒长明猛地松了手。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部,她近乎贪婪的大口呼吸着。
“公子,”阿舒喘了口气,继续道,“阿舒请愿做公子谋士。”
阿舒虽不知舒长明今日为何不杀她,但她心里清楚,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舒长明能饶她一次,却绝无可能次次都绕过她。只有当她成为对他有用的人,他才会不舍得取她性命。
“谋士?”舒长明嗤笑了一声,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就凭你?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公子不妨一试!若阿舒无才无能,阿舒愿以死谢罪!”
“好,那我且问你,你可识字?都都读过什么书?”
阿舒的脸霎地便红了,道:“我......我不识字,更不曾读过什么书。”
舒长明眼里露出轻视:“既如此,你竟敢大言不惭说要做我的谋士?你可知这天下间,即便是饱读诗书的男儿也不敢妄言能做他人谋士,更何况你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子。”
“公子,阿舒不识字,是因为我从前觉得女子识字无甚大用,所以便偷懒不学。但这并不能意味着阿舒胸无点墨,是个粗鄙女子。公子若不信我,我愿为公子献上一礼,以证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