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开始枯朽,满木失叶,村民梦开始不安,议论纷纷。
木张村四周的树木可以抵御野兽,对村民而言是十分宝贵的。如今树木许多都已枯死,村民们全都开始慌了,然而这并不是唯一,可怕的厄运还在后面。
突如其来的一夜,村里的狗忽地全都生机勃勃地狂吠不止,而它们平素在夜里只是懒洋洋的吠几声而已。第二日待村民们早起查看时,发现鸡犬牲畜被咬死大半。它们血份枯竭,肉身干瘪,且同时脖颈上都有两个圆形小洞。
这日之后总有死亡发生在黑夜,夜有犬吠,次早大批大批的家禽牲畜离奇死亡,它们没有挣扎,死相触目,脖颈上都有一个小小的洞。
来无影,去无踪,嗜血的恶魔自由自在的出没于木张村,以至于牲畜都快要死绝尽了。
又一夜,所有的狗都狂吠起来,惶惶的犬吠声吵得人心不宁。所有的村民都禁闭了门户不敢走出。待到第二日凌晨,村民们惊恐地发现,所有的狗都死了,九窍四肢枯,脖颈上都有一个小洞。
第三日凌晨,村民惊恐地发现,这一次轮到他们了。
神秘的死亡,干瘪的尸体,苍白的色泽。
户口的萧疏,频起的灾祸,引起了木张山村的恐慌。村民们整日心惊胆寒,惊惊恐恐,猜猜疑疑。
愁云惨雾彻底笼罩上木张村。
木昌平说:“怎么会这样?”
木东明接口说:“到底是什么怪物?难道巫山的妖怪跑出来了?”
木达成颤声说:“不会,昨天刚下了雨,土地松软,并未发现奇怪的脚印。”
木昌平感慨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木东明提议搬迁,话才刚出口,就被众人否决了。
“我们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怎么能离了呢?”木达成说,“这是当年祖先们偕男同女扶老抱幼万苦千辛长途跋涉后寻到的一处安居乐业之土。”
又一个说:“故土难离啊!”
许多村民恋土难移,安土重迁。
张仝从旁附和说:“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都平安无事的。”
众人听此言,感同身受,一个个长吁短叹,提心吊胆。
这时,张家俊走了过来,加入人群中吐字徐徐地说:“我前日占卜,知有妖邪入侵。妖孽为祸,殃及无数。”
张家俊自称通阴阳义理,能察妖物,大众一直深信。这时听见张家俊如此说,所有的村民呆怔,回过神后,一齐就想到了外来的非我族类。
木桑见众人眼神闪烁,言辞激烈地说:“小透她不是妖。”
张仝哼了一声说:“是人是妖,你说了可不算。再说,你也不清白。”
这又牵扯出一件旧事,上辈的人还记得详细。
当年木言夏怀胎十月生下了木桑,孩子刚出世,肤色异黑,其父木安成震惊,请来巫医张家俊卜筮原因。
卜筮的结果不祥,张家俊指着木桑冷冷地说:“汝之生,不详之兆。”
妖气成胎,怪物不祥,并不是父母骨血。
木安成果信凶降,不敢抚养,于是将木桑弃于山林之中。
木言夏终是不忍,三日之后她体力恢复,偷偷一个人进山寻找。她看见孩子在一棵树下睡得安然,他脸上身上的皮肤变白了,恢复得像正常孩子一样。
木言夏将孩子抱回了家,她相信是自己在怀孕期间多食桑果,以至于孩子肤色偏黑,故而取名为桑。
木桑从此留在村中,平安长到十岁。当所有人都忘记了张家俊的卜筮时,木安成和木言夏相继病亡。
木蕾见木桑沉默,抢声道:“你胡说什么!”
木达成立即说:“木桑在村中这许多年,何曾出过什么事!”
木昌平也说:“所有的事情都是近些日子才发生的。”
木东明附声说:“这都是在小透来了之后。”
“是人是妖,一试便知。”张家俊自称巫医神能,即能交通神道,又可辨识人妖。
木桑心思重重地回到家中,只见小透凭于窗前,披衣独立,看夕阳无限,暮色凄凄。
未解相思,便害相思。最近小透时常被迷离的幻像所惑,就好像现在,半暗的房间里,她看见墙上印着一张人面。
面孔渐渐清晰,是一张男人的脸。小透认得这是他的脸,那一风姿卓绝气质阴柔的少年。
“这一次,可以留久一点吗”
小透缓缓走近,伸手去抓,少年又一如前次突然消失掉,一如蜃景瞬间湮灭。小透能抓住的只是虚无。
频现的幽幽幻觉,已归于寂,不复存在。
那少年成了小透一桩牵肠挂肚行思坐想的心事。
心事渐长,小透无限困惑,如此莫名其妙地情根深种只为梦中的男子?
心动得无缘无故,爱来得不明不白。
木桑眼见小透怅然若失神情恍惚地挨在墙边,耳边响起了张家俊说过的话。
“桃芯木的法力高强,所有不干净的东西都会避开它。此木雕成的法像可以镇妖化煞,抑秽避凶,妖物是近不得的。”
小透正在迷思,被一件忽坠而下的事物惊得乍醒。她定睛一看,只见一枚木坠用一根红艳艳的细绳串起。
木桑吞吞吐吐地说:“送……你。”
小透接在手里,细瞧了一会,把它戴在颈上。她依旧情绪萧索,勉强笑颜道谢。
木桑见小透戴上松下了一口气,紧接着说:“不管到哪儿,都要随身携带。别摘下,它会保护你。”
小透心知肚明,晓得苍肆是因为村里这些天发生的事,所以送她这个,以保安全。她笑着说:“谢谢你。”
木桑的目光热切心意澄明,但他含蓄内敛,小透便知作不知。
小透低头看着颈上的木坠。
自从小透上一次梦见他,一连好多天,绝色的少年未曾入梦,小透也未能再入幻。
小透自言自语说:“是因为这个坠子吗?”
“我想要一个梦。”
小透想见他,于是下决心把木坠摘去,收在衣柜的抽屉里。才刚收好,眼角瞥见窗外有一条人影闪过。小透急忙走到窗边,看见木东明慌慌张张地跑走了。木东明跑不出多远,中途回转过头看了小透一眼,那一种眼神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而这几日,村子里所有人都在用这种怪异的眼神看她。
昨日,她外出独自走在小道上,木果拿着一只竹编的嫩绿蜻蜓兴高采烈地向她跑来,“小透姐姐,我有一只绿蜻蜓。”
就在离小透近时,被她的母亲急急地抱走了。木果的母亲看了她一眼,又马上把目光移到了别处,就好像她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周围的村民虽然各自在忙碌手中的活计,却总是不时地在暗地里偷看她,那种小心翼翼的疑心目光让小透觉得十分咯心。待小透走过一段路,身后就时常有交头接耳的嗡嗡议论,细小得不让你听清,却又能让你听得见。
且说木昌平这日一如往常进山砍柴,一切虽说有序,却略有不同的味道。早上白茹站在家门口对他别语叮咛:“早些回来吧。”
白茹站在晨曦中,朦胧了时光,看着真的很美。
山色碧重,融融治治。
今日山中格外安静,不闻鸟鸣虫声。入山不久,木昌平看见许多蒲公英随风定址,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滑入耳。
一路上他的耳朵里便时常有嗡嗡的鸣声,可木昌平并未曾在意。等他砍好了柴准备出山的时候,日已西下,木昌平赶紧抄小路回家。他在半途中发现一只死去多时的白虎,他见虎死得诡异,赶紧返身跑了。他在奔跑中发现自己耳朵里弱小的嗡鸣声越来越热,越来越响。响得频繁,强化成一种震耳欲聋。
额上小包肿胀,作痒得很。
紧接着头疼欲裂,鼻干口燥,咽喉撕痛。木昌平死死地扣住胸膛挣扎着,他眼前开始出现幻景,视线中的一切事物都呈现出赤红血色。木昌平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一步步地掏空他的肝肠五脏。
他倒在地上,整个人扭曲巨颤,脑中想着的白茹的脸变得不真实了。
喉头的腥气一直往上涌,头顶尖锐突出。
一日西流,残阳如血。
张家俊也于今日来山中采药,寻找一种能致人昏睡的药。他隐隐约约听见了沉重的呼吸声,一长一长断断续续地扭曲。又闻得一声震耳的哀号,瘆得十分可怕。张家俊寻声而去,远远地看见木昌平像发了疯一样含糊不清又声嘶力竭地叫喊。张家俊不安地走上前去,此时的木昌平已是深沉呼吸,哀竭的手伸向张家俊,无力地呻吟。
见到此种情况,张家俊正想走上前去,可他惊异地发现木昌平壮健黝黑的脸上有些许白斑。这些白斑愈来愈白,它们开始向四周扩散,由点成块,由块成片,以星火燎原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张。
一发而不可收拾地连片连片连接成通体一副白花花的皮囊。
木昌平的皮肤血肉毛发都成了白色!张家俊惊骇地睁大了眼,他不敢相信他所看见的一切。
张家俊满目惊恐,他看见木昌平望向自己满面恳求。渐渐地,木昌平的表情越来越狰狞。张家俊的脑袋一片空白,他僵立着,额上冷汗蠕蠕而下。
张家俊看见木昌平的一双眼睛已然闭上,突然又全力圆瞪得骇人。木昌平仿佛喘不过气一般,脸面上青筋突起,全身的肌肉在痛苦地扭曲,整副躯体抽搐不止。
张家俊看着这一切的可怖诡异,只觉得惊惶万状,四周成块的空气拥紧。他不敢说话,不敢动作,甚至不敢呼吸。
木昌平的声音枯竭,哀鸣微弱,他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抽搐,嘴里迸出断音:“救……我。”
呻吟良久,木昌平的身躯被扭曲得很长,他的手指一直紧紧地揪握住地上的土泥。张家俊突然听见了一声撕裂声,他看见木昌明的脸变得无比扭曲,头上的??穴处实现出一点红耀眼夺目,光辉地突变出一株花芽。
花芽迅速地结出蓓蕾,特红特深。
盘根错节复杂地在肉中生长,血红艳花大开九瓣,绚丽颜色。
张家俊悚然动容,寒毛倒竖,他好不惧怕,呼吸得越来越激动。
彤彤艳艳鲜妍无比,绝美瑰奇的烂漫繁华根本不是什么人间颜色!
张家俊认出那是妖息缠在木昌平的额上,前所未有的大恐惧使他惊惧得汗毛刺起,脸色一时刹白,白得就和木昌平一模一样。
花红郁烈,灼灼朱华艳,烂漫难收。
妖花的根部扎于脑内,它长出触须,相互联系,无限延伸,到肢体的末梢。
张家俊听见妖花的吸食之声,知道它正在以活体为食,掠夺人的生命力。
张家俊躲到树后,隐伏在草丛中,不敢声出。冷汗潺潺地流下来,浸润了衣物,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怖得无词可以形容其深广。
张家俊怵得要命,吓坏了心胆,他面如土色,双腿打颤,寸步不能移。肉摇身颤,像灌了铅一样杵在地上。于是他只得骇怕得屏息静气,无奈牙关打颤,哆嗦出声,磕磕作响,其声如同五雷轰顶。
红花的芬芳传来,是浓烈的血腥之气!
浓郁缠绵,奔腾驰骋!
张家俊偷望一眼,哪知这一眼几乎是魂飞魄散!
那一株红花的丽色已经是枯萎的锈色了,而木昌平粗腿厚背健腰上的血肉生机尽皆枯竭,他饱满力壮的肉体被生生炸得枯干了。
惨不忍睹,胆颤魂飞。
张家俊害怕不已,恐自己也将性命难存,他鼓足勇气硬站起来,跌跌撞撞地狼狈逃命。他慌张得苍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奔流。张家俊害怕妖物追赶,抓住他不放,于是不敢回头各处乱跑,就连路径也无法辨识。
才跑过一段路,张家俊扑地倒趴在地,他赶忙爬起来,又是一跌摔,头破血出。
原来是方才一动不动地蹲了太久,气血不通,以致脚软筋麻的缘故。
惨叫声依旧还在,不绝于耳!张家俊依靠手的力量爬行,一下一下,拖出一条长长的线。
经过很长的一段路,没再听见后头有声音,张家俊知道自己已然逃脱,回头看时,见身后残阳如血,红漫天际。张家俊失色而跑,快步奔跑,慌不择路地全力逃窜。
张家俊呼吸呼啸,像失心疯一样跑回村里,他跑回家后彻底崩塌了疲惫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张家俊想起木昌平白色的尸身,后怕不已,他抖成一团,明白自己是遇上妖了,撞上怪了。
张家俊好容易恢复了知觉,他开卦进行先天演,十四爻占显示出有妖魔作祟。此卦一出,张家俊又被吓去了三魂。
一连许多天,张家俊依旧双目呆滞,语无伦次,他的思绪凌乱,未从那一段胆颤心惊的恐怖回忆中恢复过来。
张家俊的妻子张木氏蓝贝见丈夫自那一日从山中采药回来后便是一脸苍白心惊胆寒的样子,像是经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汗流得像是刚获救的溺者。之后许多日,他整个人便精神失常地痴痴呆呆,坐卧不宁,吃喝不下。无论自己问什么,他都不答。
张家俊终日如此,蓝贝忧心忡忡。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直到有一天,张仝、木东明以及村人来找张家俊商议。
迟迟晚照,余霞成绮。
泗水苍,巫山沉。
张家正堂,当中悬挂一块大牌匾,上书“救死扶伤”四个大字。
木东明说:“前几日木昌平进山,入夜不曾回。白茹托我们进山去找,我们找了许多日也没有找到他。今日一早,我们又进山去寻,寻回了木昌平的尸首,白茹现在哭得快昏过去了。”
张仝急急地说:“爹,木昌平的尸体苍白干瘪,根本就是妖做的!”
众人附应,都道小透不佩桃木,定然是妖。
张仝大声地说:“我们不能让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张家俊尽知因果,却不明言,思量在心,他又听见自己胆子裂碎的声音。
张仝借机诬小透是妖,当机立断地将自己思考许久的主意重述了一遍,“……待我迷昏了木桑,你们就用符咒锁链捆住妖邪。我们以掷杯为号。”
众人不安地问:“如此她便能束手就擒?”
张仝一口肯定,木东明积极响应,商议如何用计。
张家俊冰冷的身体回温,他暗自思忖,并不答话。张家俊听见张仝发号施令,就由他去。突然,他无意中发现木东明的右脸上有一些白色的斑点,张家俊目瞪口呆,前日种种,扎根脑海,木东明现在就和木昌平一模一样!
张家俊沉默地捉摸了一会儿,假意问:“东明,你脸上是什么缘故?”
木东明正在和张仝商议,听见张家俊突然这样问,莫名奇妙的问:“这些?前两天就有了,也不知怎么就越来越多了,这些不要紧吧?”
张家俊明知后问地说:“疼吗?最近吃了什么?去了哪里?碰了些什么?”
木东明一五一十地回答:“不疼,也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有点痒。这许多日,也没去什么地方,就是在家,还有就是进山去找木昌平。”他看了一眼张仝,“还好,也没碰见什么东西。”
张家俊心念电转,知道是幻小的妖灵在木东明体内发育,渐至成熟。
“爹!”张仝见父亲对木木东明问这问那无关正事,心生不快,几番打断。又见张家俊无意搭理他,负气自率村民去成就大事。
张家俊也不甚在意,抓住木东明继续提问:“东明,你最近头疼吗?”
木东明见张仝不欢而走,尴尬不知如何,又听见张家俊问他头疼与否,尽管不明所以,还是老实地回答说:“不疼。”
又改口说:“偶尔有轻微的,好几天了,隐隐地闷痛。我想是累的。不是什么大病吧?”
张家俊不动声色翻着一双三角眼,眼珠滴溜溜地转,溜转出一种灵感。他心下自思精明盘算:若是告知众人真相,我为巫医,首当其冲。妖已成势,法力高强,其凶狠残暴,我去不是自寻死路。
张家俊定下主意,不把真相告知他人,决定对木东明好好用药诊治,若是治得好,一场大利丰,名望兼收。
于是,他对木东明说:“你且宽心,不是极大的病,早晚用药就好了。”
张家俊行至里屋,画咒烧符,灰烬参入药材,后而划分作十包,包与木东明,叮嘱一番后让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