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人潮犹如流沙,县门就像是漏斗的口子,口细沙多,沙子想流进去也需要不少时间。
老药头和霍小郎二人在县门外跟着人流缓缓前进,不觉到县门口时已经接近傍晚了。有点灰暗又携带着深红的天空,此时已经挂上了半边星辉,云霞和星辉混杂在一起如诗般美奂。
守在县门口的卫兵此时都脸带倦色,对着像老药头还有霍小郎这种不起眼的平头百姓,卫兵根本懒得细查,只是看了下进县令,也不管他们木辕里装了什么东西就直接放他们进了县。
仓山县背靠仓山,以仓山脚下五条河流为源,隶属菜头城。其不仅仅只是作为菜头城的交通枢纽,还是周围三个城重要的经商要地,论繁华,仓山县甚至不输一些比较差劲的城区。
才刚刚踏入县门口就让霍小郎耳目一新,正如前面所说的漏斗一般,县门内的大街似乎比外边通入城内的官道还要大,地上的石头平铺整齐,分散的多条街道两边都是每五步一灯笼。
街道上的各个坊间摊档灯火通明,各色不同的灯火让街道像染上了水彩一样五彩斑斓。叫卖声,路人的交谈声,还有笑声、小孩的吵闹声,各种声音混合起来的喧闹之音也慢慢点缀着这仓山县的绚丽多姿,一点点地渲染着仓山县的魅力。这对于从未出过村的霍小郎来说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霍小郎的脸此时都有点麻了。
因为天色已晚,老药头和霍小郎也没有继续拉着寻牛往西边的集会那条集市街行进,而是坐着木辕径直地到了位于县中心的陈府。仓山县的街路四通八达,大道二十条小道数不清,霍小郎和老药头上了木辕辗转又是一个半时辰,到达陈府时已是夜色朦胧,此时的陈府大门外也聚集了不少人,大多都是来参加陈府过两天喜宴的宾客,男女老少皆有,都在陈府大门外候着。
在仓山县人们都说:半边仓山皆属陈,三纸黄书震京城。这仓山陈家的底蕴以及地位都是不可想象的,听说陈家乃是九华国京都陈家的分支,当今陈家的陈老爷子就是百年前在选武大会上武艳京都的铁手陈桑的孙子。
当年比武大会之后,皇帝很是赏识陈桑,几年内是陆陆续续地奖励给了陈桑不少东西,例如京都几十亩地的府邸,三千亩良田,以及四十座布坊等,一介武夫摇身一变变成了富甲一方的豪绅,风头甚至还隐隐盖过皇亲国戚,当时的陈家可谓是京都四名家之一。
而自从百年前陈桑作古,在那之后没几年陈家内部便出现动乱,分了很多支脉出来,拿着分得的财产各奔东西,仓山陈家就是其中一脉。
仓山陈家的家主陈岚,是陈桑的十六个孙子里边最为不讨老爷子喜欢的一个,自小不适习武,只喜摆弄书墨,对刀枪棍棒一概没有兴趣,这对把陈家诩为武学世家的陈桑来说,这个孙子就是在败坏自己武学世家的名声,所以陈岚从小也是深受家族中人的排挤,好在陈岚头脑灵活处事圆润,在管理陈家商坊时经营有道,给陈家收获了丰腴的利益。
分家后来到仓山县的陈岚一家凭借着丰厚的财力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仓山县当地的第一名家,家主陈岚凭借着万贯家财以及他自己的经商处事之道,把原本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县城发展成如今这幅光景,仓山县后来的商业繁盛,经济繁荣陈家都功不可没。
陈岚还在当地推行了一种用纸做的货币叫黄书,也被周围村县的人叫做土钱,作为这个区域地区流通的货币,大大的促进了仓山县经济的发展,给周围几个县城都带来了不少便利,可以说没有仓山陈家就没有仓山县的今天,说陈家乃是仓山县的半边天也不为过。
霍小郎和老药头在这群人中就像两个穷酸乡巴佬一样,说像不妥当,应当说就是,连他们带来的寻牛木辕跟其他人的金马银骡楠木车比起来都像极了土鳖,聚在门外的大多都是周围县城的名门中人,再不济也好歹是商贾世家,这让霍小郎和老药头这两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农村人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老药头眼睛看不见倒也没感觉什么,霍小郎却感觉到四周围人们的目光都像是刺一样,鄙夷、嫌弃、还有不屑,这让霍小郎内心又泛起了些许苦楚,上辈子的优越待遇没想到这辈子还要再享受一遍,果然被称为“人”的生物皆是如此,嫌贫爱富,恶穷近贵。
陈家的这个府邸从外边看上去就不像是普通人住得起的地方,两边皆是紫金木制的盘云柱,总共有六根,左右各三根,这种紫金木生长很慢,像能做成这样柱子的紫金树至少要有四百年树龄,一根柱子就是一棵树。
至于这种树的珍贵程度,可以做这样的比拟,相当于把霍小郎前世那几百上千年的沉香树砍了,拿来做家门外的门柱一样,而且还不是一两根,是六根!每根都经过精雕细琢,纹理细腻非凡。
这六根柱子每根上的纹路都有所不同,但平眼看过去又看不出什么,得在特定角度才能看出一些端倪,这等设计可以说是别出心裁。懂行的看到这心可能都要跳出来了,这般奢华岂是一个小县城的名家能拥有的?当然,在没见识过世面的霍小郎的眼中,这六根柱子并没有那么神奇,顶多就赞叹其工艺之精美,纹路之华贵,就连所谓的“远近高低各不同”的观感他都看不出个所以然。
在门外的相识的名家分为一批,有商业交往的商贾分为一批,都好不欢闹地交谈起来,内容各不相同,大人有大人的话题,小孩有小孩的稚语。名家的小孩多是比比家中贵重之物或是武学文学渊源,商贾家的小孩会谈论一些偷听父母辈的一些经商要义还有做人的道理。
而像霍小郎这种农村孩子就只能躲在一旁当愣子,连泥巴都玩不了,因为陈府外边被打扫得灰尘不染,怎会有泥巴给他搓弄。夜凉如水,寒气带着湿气像冰刺一般扎进人们的骨子里,冷得老药头还有霍小郎都直打哆嗦,其他宾客基本都披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兽皮大衣或棉衣,只有霍小郎还有老药头揉搓着自己的手,用最普通的布衣努力地抵御着夜里的寒冷。
木辕内虽温暖如春,但在这种时候上木辕是一种对主家很不礼貌的表现,所以并没有人这样做。在这段时间里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十几车人,来客都是下了车自觉地站在门的两边耐心等待着陈家开门,即使是最早来的宾客在门外等了好几个时辰也没有口述怨言或面带怨色,因为在这里,迎宾入门开门都要挑吉时,现在陈家没有开门就只能说明吉时未到,吉时未到宾客就只能在门外候着别无他法,要是提前迎客会“破时”,会给主家带来厄运和不幸。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在霍小郎感觉自己的黑脸快被活生生冻成红屁股时,陈府的大门终于“吱呀”地一声敞开了,迎门而来的是一个身着紫秀棉衣的和蔼老人,虽然两鬓斑白但容颜却似四五十岁的模样,气度雍容高雅,看着就让人不觉地想和其亲近。
只见他态度非常恭敬地弯下腰给门外的宾客轻轻地鞠了一躬,门外的宾客看到也连忙回礼大呼不敢,这个老人家便是仓山陈家现今的当家人—陈岚,世人都说陈岚精于人情世故,从这寒夜中亲自出来迎宾就可见一斑。
老头拍了拍手,从陈府中出来了很多早已准备好的仆人,数量比起宾客有多无少,有专门的仆人将宾客的车马做标志然后带往陈府停放车马之处,此次来的宾客有两百多人,有些还是带着辎重贺礼来的,所以车马何其之多,但这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却在那个仆人的牵引下有条不紊地行进着,霍小郎和老药头带来的寻牛也拉着木辕呆呆地随着仆人前行,这一手着实令人惊讶,不,应该说这一手着实令霍小郎惊讶。
出来的每个仆人都有明确的分工,有的仆人帮忙将宾客行李搬向住处,有的仆人给宾客敬上热茶温汤以慰藉客人路途奔波之劳累,甚至还有面容姣好的女仆人搀扶着名人大老爷往住所而去。
陈岚一直守在门口,也犹如迎宾的老仆一般,有时候还帮来宾搭把手,抬一些轻巧一点的行李,看到老药头后还主动过来搭话,让仆人给老药头和霍小郎都来了一件合身的棉衣,还亲自给老药头递上热茶,简直跟霍小郎还有老药头的亲爷爷似的。
这情理上的工作在霍小郎看来已是做到了极致,但虽然这般,吞下热茶的老药头表情却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看上去还铁青了几分,有种欲怒而又不敢怒的感觉,而且对着老头子的嘘寒问暖嘴巴紧闭半句话都不说,就这么不搭理那老头子带着霍小郎径直地往楼阁而去,让霍小郎出现了这老药头才是陈府的老大的错觉…
陈府之大简直让人恐惧,宾客一队人接着一队人,在仆人的带领下,从不同小道去往不同的楼阁,整个过程就像在大观园似的,七转八拐的,如果不是路上挂满了灯笼,霍小郎觉得就算是对路线十分熟悉的仆人都有可能提着灯笼找不着道。
霍小郎搀扶着老药头跟随几十个宾客走过了漫长的石板路进了满是花草的园子,跟走迷宫似的兜兜转转,绕过了数个亭子,步入了一条林荫大道,不知又走了多久又是一拐绕过了一片鳞波闪烁的大湖,接着又走过数条小路大道才终于来到了他们要暂住的楼阁—清闲阁。
霍小郎此时心中的震撼言语无法表达,在这个世界富人跟穷人的差距原来更大,简直云泥之别,这般的府邸简直就是上辈子电视剧里看的皇宫,而且他走过的这几步路不过是这陈府的冰山一角而已。
听仆人沿途的介绍,这座府邸中坐拥五座楼阁,四个大殿,仆人还夸口说这陈府之广能纳天上的一颗星辰,由此可见这座府邸确实大得吓人。霍小郎等人来到了清闲阁,清秀大方的建筑犹如霍小郎上辈子见过的江南水墨画复刻出来的一般,让人看一眼就不自觉爱上。
楼阁有七层,楼有上百户宽,别说他们这些人,就算再来一倍的人数都指不定住不满楼阁的一层,清闲阁地处陈府的东南方,西北高而东南低,面朝仓山为阴,背向阔地为阳,负阴而抱阳,阴阳相背,位置极佳,冬暖夏凉,是陈府的主家常年居住的楼阁,比其他的潜香阁,入雨楼,白花阁,卿水阁都要好,是陈府五阁中最好的一座,下边的三层是客居和膳厅,上边的四层是主家的人居住和休闲的地方,包括刚刚他们见过的陈家家主陈岚也在此阁居住。
老药头和霍小郎在仆人的带领下到了他们的房间,下边三层的客居房间并无二致,打开房间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香料燃烧的味道,但馨香的味道并不呛鼻,整个房间由此也散发着怡人的香气。小巧精致的木桌木椅,桌上的杯壶,墙上的壁画,无不带着文人雅士的气息,霍小郎跟老药头这两个农村人踏进来简直就是违和感十足,就如两滴墨水点入了一荷清涟中一般。
房间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古朴文艺的屏风后边有大小相同的两张床,被子不再是他们在农村睡的那种草塌,而是真正的棉被,睡上去那叫一个舒坦。两张床前后又隔着一个厚厚的屏风,两张床尾部就是帘幕遮着的澡堂和厕所,洗澡的地方开着一个小木窗,可以从房间里看到整座府邸中的景色,如果怕羞也可以把木窗合上。
洗澡的器具物件俱全,连新鲜的花瓣都放在澡盆的一旁。老药头和霍小郎二人几乎不约而同的脱下了衣物,沐浴在了早已准备好的温水中,霍小郎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感觉自己来到了天堂。鲜花的花瓣在水面上漂浮着,水温实在令人舒爽,澡盆底部放着一块小石头,老药头跟他说这是暖水石,放在水中水温降低速度会异常缓慢,还不懂装懂地给霍小郎讲了点原理,这让霍小郎也长了些见识。
沉浸于泡澡以至于迷糊的霍小郎转醒来时,发现另一个澡盆中的老药头早已不知所踪,他也懒得去唤他,毕竟这么大一个老头子难道还能失踪了不成,裹上自己布衣后就自顾地走到了床上呼呼睡了起来。
过了没多久,也就一会吧,当霍小郎正想要进入梦乡的时候,隔壁床奇怪声音让他忽然清醒了起来,此时霍小郎心中也陡然地生起疑惑,这老瞎子!他到底是怎么对准的?如此深奥的问题,在霍小郎那不怎么灵光的脑袋中周转片刻竟是烟消云散,哦,原来是这样…
虽然这种事情他在上辈子早已司空见惯,但在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
霍小郎的床跟老药头的床中间就隔了个厚屏风,并没有任何隔音效果,霍小郎甚至还能隐隐看见老药头的身影,想来这老头也真是牛批,完全不顾他这么一个小孩子的感受。
霍小郎僵直躺着大气不敢喘,他静静地听着隔壁的声音,心中若有所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结束,霍小郎暗暗松了口气,心理和身体都慢慢冷静了下来,额头不觉已布满了冷汗,连布衣都差点被汗水打湿,仿佛刚刚大战了一场的不是老药头而是自己一般,隔壁床不一会就传来老药头打呼噜的声音,霍小郎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沁人心扉的香味让人神宁心定,带着某种幻想的霍小郎也渐渐进入了梦乡,这次的梦可能就不是上辈子的噩梦而是其他的吧,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霍小郎睡着的时候是带着笑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