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淮河边界,周国和南唐国两方阵营里正是秣兵历马的随时等待着朝廷发来旨意后那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
灯火通明的帐营外,一身盔甲守卫在阵前的江天青面色清冷的窥视着河对岸的敌方。
“诶,你新来的吧?”一个体格强壮的官兵问着一边默不作声的江天青。
“恩,小半年而已。”江天青低声的回答。
“你为啥来当兵?家里孩子多还是兄弟姐妹多?”穿着厚实笨重的盔甲,那官兵实在是看不出江天青是不是成家的模样。
从来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江天青竟一时间发现这满眼的将士当初参军的理由几乎都是为了填饱肚子,解决家中的生计问题,而像他这样为了躲避家庭纷争的估计是头一个。
“问你呢?!”官兵见江天青陷入了沉默不禁打趣道。
“哦,是家里吃不上饭了。”江天青硬着头皮回答道。
“也是!但凡是吃得饱肚子的人谁又愿意上战场来送命啊!”官兵唏嘘道。
“敌军突袭!敌军突袭!”一阵仓皇的呼喊四下里乱作一团。
主将冲出军营对着齐刷刷的阵列喊道:“殊死一搏,务必要将贼寇赶回淮河以北!”
“是是是!”成千上万的士兵真臂高呼,浑厚的声音响彻山谷。
很快,在淮河水的两国边境上开始了一场持续了整整一夜的抵抗与厮杀。
江天青被指派在前锋骑兵的身后做后方补给,前方厮杀的血流成河,从未上过战场的江天青在夜色中看着队伍前方的战士一个个笔直倒下,他途径那尚且喘着粗气喷着血沫的抽搐身体时不自主的打起寒颤。
“来都来了,不死何以报效朝廷!”身边那个刚刚与他说话的壮士自顾自的喊着。
“前方高处有敌人埋伏的弓箭队!”队伍最前方的战士高呼。
山口镇一处狭长深幽的山谷之中惊起南唐军队人马的嘶叫。
“灭掉火把!”队伍里突然有人灵光一现的喊道。
“快,兄弟!灭掉你手里的火把!”那个壮实的官兵提醒着慌了神的江天青。
“诶!”江天青连忙将火把踩入脚下,三两下慌乱的灭了火光。
突然长不见底的狭道迎面扑来一窝蜂敌营的部队,“杀!杀!取前锋首领人头有赏!”
两国的部队在狭长的山谷小道上借着微弱的星光厮杀起来,江天青奋力的举起手中的长枪踉跄了一步死命的抵抗着向他凶煞而来的敌方士兵,正当雪亮的刺刀要插向江天青的时候,只见那壮实的官兵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拿手里的盾牌“当”的回击了对方的刺刀。
“走,兄弟!”那壮实揪住江天青胳膊。
“疼!”江天青大喊道。
厮杀之中,两人都负了伤,趁着混乱江天青和那壮士摸索到山谷里一处逼仄的一人大小的岩洞,“我不行了!”江天青觉得胳膊和后背处正在汩汩流淌出血液,那是一种不断掏空的苍白感,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呼吸困难,越来越无力,渐渐地,他闭上了眼睛。
【二】
浑浑噩噩的睁开畏惧光线的眼睛,江天青环顾着四周满是黄土飞扬的一小间破窑洞,破了洞的窗户在北风的呼啸穿行下汩汩作响。
“我......在哪?”江天青使出全力的撑起自己。
“诶,你怎么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飘到耳旁,江天青揉了揉眼睛看着那个在桌旁摆弄着药瓶的身影。
“川哥!”江天青大惊,“你,你怎么在这儿?”
“听云翡说你从扬州道直接去前线参军,我就顺着北上的水路找你来着!”钟慕川始终背对着江天青,没有回头。
“那月儿.......”江天青支支吾吾的不知家中发生了什么。
“宝哥,我暂时还没办法面对之前家里发生的一切,所以........”钟慕川转脸将口服的汤药端到江天青的面前,此刻的江天青才看清楚钟慕川的脸。
“川哥,你的脸?”江天青简直不敢相信向来是清峻的翩翩公子如今,如今那道额前至左耳边深深的刀痕.......
“没事.......”钟慕川避而不谈。
“川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宝哥忘记了自己还是个身负重伤的人,他强撑着痛到麻木的身体关心道眼前这个从小和自己一同长大的钟慕川。
“钟大哥为了救寨子里的孩子,差点被匪贼伤及性命!”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个瘦弱的年轻人端着一只破了角的瓷碗走了进来冲江天青说到。
“豆子!”钟慕川转过脸制止道。
“豆子?”江天青对眼前这位小兄弟完全没有印象。
“豆子是北边寨子里的孩子,周国驻军在此,粮草不济就打着南唐的幌子去各个村寨里烧杀抢掠,我本是要去西北方向,途经此地患了风寒便在豆子家里借住了两宿,没想到就遇到了这帮该死的强盗!”钟慕川挤出一个笑容宽慰着江天青。
“那........”江天青一时心急的问不出话来。
“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钟慕川佯装满不在乎的拍拍胸脯。
“川哥,这小半年,你变了。”江天青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钟慕川不禁唏嘘世事弄人,“要是月儿妹妹看到你这个模样怕是要认不出了。”
“不说那些了。”钟慕川的心猛然一沉,那些不愿提及的心心念念总是无端跳脱出心房,让你猝不及防的就被思念所伤。
“你下面有什么打算吗?”钟慕川转换话题不想再继续聊到白月儿。
“我们这是在哪儿?”江天青看着豆子和钟慕川问道。
“我们从寨子里出来打算向西北方向去,只是入夜了,钟大哥提议我们在山谷里休息,等到天亮再继续赶路,没想到就碰到两军混战的场面,也是巧了,我们正好就躲在你晕倒的那个洞穴深处,现在,已经距离淮水你的帐营五十多公里路了。”豆子走近了些说道。
“那我还怎么回去?”江天青不想做个逃兵。
“你要回淮水南边的营地?”钟慕川问道。
“恩!”江天青点头表示希望能回到队伍中继续战斗。
“恐怕......”钟慕川起身蹙起眉头的说道“宝哥有所不知,从前每到冬天之时,淮河都会水位大减甚至断流,官家就会派兵驻守,部队称之为把浅!”
“把浅?”江天青表示闻所未闻。
“是的,这种把浅很大程度上可以抑制北边周国国境线上的虎视眈眈,可是。”钟慕川一跺脚的说道“可是寿州新上任的监军吴廷绍认为无有战事大可不必留这种浪费军粮军费的行为,他凭借着朝中的势力竟私自将近年的把浅年年递减,所以如今周国突袭来犯,我国国军才力量悬殊,寡不敌众,宝哥!”钟慕川走到江天青的面前恳切的说道。
“看昨夜的形势怕是这会子周国的部队已经过了淮水向南边进犯了。”钟慕川愁眉不展。
“那,那我不能回去,还怎么继续战斗,那金陵会不会有事儿?”江天青想到许久未见的爹爹和云仙姨娘不由得心头一震。
“宝哥别急!”钟慕川知道此刻江天青的心情和他一样挂牵着金陵城中的安危。
钟慕川从袖中掏出一张通关牒文,“宝哥知道,我钟府一门是皇亲,我自幼和宫中的皇六子交好,临行前他托人将此物转交给我,让我出了金陵城再打开看。”
钟慕川将手中的通关牒文递给江天青继续说道:“看后我才知道原来朝中局势十分复杂,皇六子嘱托我替他去先帝的故里带回一支从未启用过的死士队伍,他们都是先帝在位时精心挑选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剑出偏锋及时整顿朝纲!”
“可是,皇六子怎么会有这份通关牒文?”江天青自小在金陵城中混迹,虽不是官眷之家,但朝中的事情也是略有耳闻,他从不知道那个只爱诗词和念佛的皇六子还和这道无人知晓的密诏有关联。
“先帝对皇六子青睐有加,所以这些年来,皇六子亦是遵循了先帝的旨意冷眼的做了个旁观的闲散皇子,如今“五鬼”乱了朝纲,边境厮杀不断,皇六子怕再不出手恐是要断送了官家的天下啊!”
钟慕川成熟了,这半年来他一路看尽了战乱带来的生灵涂炭,见证了他从来不知的那些死别与生离,他开始发现同这颠沛的世道比起来,他真的不配提痛苦二字。
他想到月儿那段悲惨的童年,若是一个闪失恐怕他和月儿便永不会有交集,想到这里,他将那些家庭纷争和儿女情长小心翼翼的放在心里,眼前黄沙漫天的苦难人间,他要尽一己之力的去挽救那些即将死去的生灵!
“川哥,你说的对!”江天青直起身来,眼神坚定的看着钟慕川说:“我和你一起去西北,去请出那支死士!”
“恩!”两个日渐成熟的翩翩少年渐渐褪去那层浮华的纨绔之气,眼前的两个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心中怀揣着家国安危,当然了,还有埋藏于心底的那个不能启口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