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沉默倒是让萧重柔稍微冷静了下，微微有些心虚——自己这般的无理取闹，要是换作其他人，只怕早就生气了。她自己就亲眼目睹过一个朝廷大员，不过是妻子当着宾客的面跟他顶了几句，就被他休掉了，丝毫不顾念当年贫贱夫妻的情分。
“沐清臣。”萧重柔怯怯道。
“嗯。”觉察到萧重柔的不安，沐清臣微笑着应声，同时伸手将萧重柔搂入自己怀中。
“你生气了？”萧重柔将手掌贴上沐清臣的左颊，大眼睛滴溜溜地在沐清臣脸上转。
“没有。”沐清臣柔声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亲自下厨，萧大小姐赏不赏脸？”
见沐清臣温柔如昔，萧重柔放松了心情，爱娇道：“不赏脸。”
沐清臣怔了一怔，有些意外，也微微有些失落。
萧重柔“嘻嘻”笑道：“不过，你可以问问沐夫人赏不赏脸？”
沐清臣眼睛亮了一下，扶额微微叹息，伸手点了点萧重柔的小俏鼻，从善如流道：“小的今日亲自下厨，却不知沐夫人赏不赏脸？”
“当然。”萧重柔欢呼道，将右颊凑到沐清臣唇边，顽皮道，“喏，现在就赏给你。”
沐清臣笑了笑，右手食指弓起，轻轻在萧重柔脸颊上弹了一记。
“哎呦。”萧重柔夸张地呼痛，不满道，“人家想你亲亲。”
沐清臣眼睛里闪着笑意：“我确实很轻了。”
萧重柔瞪着他：“我是让你亲我，不是弹我。”
沐清臣道：“休想。”
萧重柔“哇哇”叫道：“为什么？”
沐清臣的眼睛里笑意更浓：“回禀沐夫人，小的卖艺不卖身。”
萧重柔睁大了眼睛：“卖什么艺？”
沐清臣一本正经道：“厨艺。”
萧重柔愣了愣，方笑了出来，直起身子搂住了沐清臣的脖子：“沐清臣，我很喜欢你。”
沐清臣脸上露出了温柔的情致，他伸手轻抚萧重柔的背，柔柔道：“我知道。”
沐清臣的厨艺其实并没有到可以“卖”的水平，与他其他方面的能力相比，只能说平凡得紧。
萧重柔细细品尝了每一道菜，抬眼看向静候着自己的沐清臣时，意外地发现他眼睛里竟然有着不曾掩藏的期待与忐忑，那模样说不出的可爱。
萧重柔放下筷子，装模作样道：“手艺有些生疏。”
沐清臣笑道：“我十五岁之后就极少下厨了。”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气闷，长袖一挥，客厅的花窗便应声而开，清爽的秋风习习而入。
一片枫叶随着秋风吹入厅内，袅袅地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悠悠荡荡地落地。
二人都看着枫叶，不曾说话。 静谧了会儿，沐清臣忽地开口，清泉般的嗓音缓而斯文，仿佛一场叹息，“一晃竟已经十年。”
萧重柔皱皱鼻子，不解道：“十年又怎的了？”
沐清臣拧了拧她的鼻子，感慨道：“十年可以让一个小丫头变成一个大姑娘。”
萧重柔避开沐清臣的手，大眼睛盯着他：“沐清臣你说的是我么，为何我觉得你在说别人？”
沐清臣含笑转头，夹了一筷子苦瓜塞入萧重柔嘴里。
萧重柔皱眉瞪他，勉强咽了下去，吐了一个字“苦。”
沐清臣立刻舀了一勺莲子羹递到萧重柔唇边。萧重柔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启唇喝下。
这时，萧府又派人来传话，请萧重柔回府一趟。萧重柔莹润的脸色瞬间苍白，揪住沐清臣的袖子，可怜兮兮道：“沐清臣，我不去好不好？”
沐清臣先是一怔，然后微笑着握住萧重柔的双手，回头对萧府的家丁道：“我们这就起身。”
萧重柔急呼道：“我不去！”
沐清臣柔声道：“我陪你去，走吧。”言罢，起身，顺势拉起萧重柔，往外间走去。
马车内，萧重柔神气恹恹，默不作声地趴在沐清臣膝盖上，模样好不可怜。
沐清臣轻抚着萧重柔的发丝，柔声道：“怎的如此害怕？”
萧重柔撑着身体，坐起来，瞪了沐清臣一眼，颇有些埋怨的味道。
沐清臣俊眉微挑：“跟我有关？”
萧重柔掀了掀唇，嘴唇开开合合，一抹红霞飞上脸颊，她“嘤咛”一声，又趴下 ，脸颊摩挲着沐清臣的大腿。
她未经人事，不知道自己这一动作对男人的影响，沐清臣却差点跳起来，赶紧一把把萧重柔从大腿上捞起来，搂在怀中，急促道：“跟我有何关系？”
萧重柔埋在沐清臣怀里，闷闷道：“我不说。”
沐清臣看着萧重柔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心中无由来的一舒，不禁勾唇轻笑：“说说看，为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萧重柔慢吞吞从沐清臣怀中抬头，双颊嫣色为退，眼睛里有些朦胧气息，她看了沐清臣一眼，嫣色更盛，又迅速垂下头去。
沐清臣轻轻掐住她的洁颚，抬起，取笑道：“夫人，你这等羞涩神气，为夫却是多月未见了。”这妮子自从冠上沐夫人的头衔后，脸皮也厚了三寸。
“娘问我肚皮为何总不见动静。”萧重柔快速咕哝了一句。
沐清臣俊颜微怔，轻声问道：“你如何回答的？”
萧重柔道：“我就说我怎么知道。”
“然后呢？”
萧重柔委屈道：“娘每天都让我过去喝药。”
沐清臣看着萧重柔，凤眸深幽，唇角轻绽出一抹淡笑。
萧重柔没好气道：“你还笑！”
沐清臣道：“你怪我么？”
萧重柔摇了摇头，一字一字认真道：“沐清臣，我们说好的，我会等你，你也得由着我等。”
二人进入萧府，往昔里和谐温宁的萧府忽然多出了一份冷漠与敌视。萧府里，上至萧衍，下至普通家丁，看沐清臣的眼神都跟看结了十八辈子仇的宿敌一般。沐清臣却浑不在意，牵着萧重柔的手好言好气地一一对诸人见礼，却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连平素性情最温和的萧助忌也沉着脸，吝啬其笑容。
挨了一堆冷脸，沐清臣脸上的笑意却分毫未减，反是萧重柔看不下去，一个一个地瞪过去，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警告。众人与萧重柔对视时，眼神里都一片冷漠，在萧重柔眼神离开的一刹那，那片冷漠便瞬间消融，滩软成一片怜悯，只是这些，萧重柔都看不见。
见完礼，萧衍等人却没有任何话语，也不让沐清臣坐下。
萧重柔嘟起嘴唇便要撒泼，就在这时，手掌忽然一紧，却是沐清臣暗暗握了她一下，她抬头看向沐清臣。
沐清臣没有看她，偏头微笑着看向萧助忌：“四舅子，柔儿近来一直念叨着府里的香雪兰开得甚好，烦劳你带她去采一些，我们待会儿带回去。”
萧助忌俊眉微挑，看了一眼萧衍夫妇，见萧夫人轻轻点了点头，便懒洋洋地起身冲着萧重柔道：“香雪兰不是什么好花，四哥带你去采其他的花。”
萧重柔奇道：“往些年，我年年采香雪兰，怎的没听你提起过这花不好？”
萧助忌道：“香雪兰代表纯情的少女，不知人间疾苦，亦不识人心险恶。心上人几句甜言蜜语，就无力招架，掏心掏肺，丝毫不会提高警觉，保护自己。”
他这话是说给萧重柔听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沐清臣看。
沐清臣没有看萧助忌，而是低着头迎视着萧重柔的目光，他的眼眸温和清澈，如墨玉杯里不漾波澜的清水。萧重柔静静地与沐清臣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偏头看向萧助忌道：“四哥，你是在帮我说话么？”
面对自家小妹的不合作，萧助忌也不恼，宠溺笑着：“自然是的，四哥不仅会帮你说话，必要时还会帮你打架。”
萧重柔冲着萧助忌吐了吐舌头，伸手轻抚沐清臣的脸颊，笑嘻嘻道：“沐清臣，你要是肯对我说几句甜言蜜语，让我掏心掏肺又有何难？”
她这话一出，全场便一片默然，萧夫人冷喝道：“助忌，还不带她出去。”不过八个字，却充分反映了萧夫人难掩的怒气，萧助忌赶紧拖着萧重柔的手，走出了大厅。
待萧重柔离去后，沐清臣收敛了眼神里的柔意，抬眼直视萧夫人：“不要再让她喝药了。”
“柔儿有多喜欢你，你应该清楚。”萧夫人开口道，“如果她注定此生离不开你，早些有一个属于她的孩子，对她是一件好事。”
“我不会抛弃她。”
萧夫人明眸一张，眼神凛冽：“可你会让她难过。我仔细想过，柔儿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她对你绝不会死心，如果哪****真对你死了心，她这一生也就完了。原本我以为，凭借柔儿对你的真心，你们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这里，萧夫人停住了话语，紧紧盯着沐清臣，只可惜，沐清臣脸上表情滴水不漏，丝毫看不出他的心绪。
她叹了口气道：“可是，自从我见到月影后，我便知道我错了。月影并非庸脂俗粉，苍暮虽大，有这般风华的女子却独此一人，她很独特，也很骄傲，如果你喜欢的是月影这样的女子，你的心里便很难再容纳其他女子，而月影又岂会甘心与人共事一夫？”
沐清臣道：“如若真如岳母您所言，我心里只有月影，而月影也存着独占我的心思，你应该让柔儿离开，而不是让她为我孕育子嗣。”
萧夫人叹息道：“她离不开的，她若舍得离开你，我又何苦为她选这条下下之路。”
沐清臣皱眉道：“此话怎讲？”
萧夫人道：“一个女人可以为爱而死，一个母亲却可以为爱而生。”
沐清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柔儿还小，自己都是个孩子，情情爱爱尚且理不清楚，岂有多余的心力照顾一个孩子。在她满十八岁之前，我不会给她受孕的机会。”
萧夫人道：“那你现在就立誓，一辈子不再见月影。”
沐清臣直接拒绝道：“我做不到。”
萧夫人道：“那你便给她一个孩子。”
沐清臣道：“今日我带着柔儿过来这一趟，只是想当面跟岳母您讲清楚，如果您思念柔儿，我们随时随地可以过来探望您，但是，从今日起，柔儿再也不会为了喝药而过来。”
萧夫人拍桌而起道：“你……”
沐清臣截住了她的话语：“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可以为爱而生，我的母亲就做不到。” 淡淡回了这句，他转身离开，无意多说。
待沐清臣离去后，萧夫人矜持高傲的态度瞬间崩溃，她倏然转身扑入萧衍怀中，“哇哇”大哭，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儿子、仆役都在场，往昔里沉默冷傲的当家主母形象此刻半星儿都不剩。
萧衍急忙拍着她的背，安抚道：“蕊儿，莫哭莫哭，儿孙自有儿孙福。”
萧夫人抽抽噎噎道：“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换句话说，儿女的劫难也得儿女自己去承担么，我们做父母的就一点忙都帮不上么？”
萧衍被萧夫人给问住了，一时间讷讷不得语，只好苦笑道：“蕊儿，你还是跟我第一次见你一般的聪明。”
萧夫人又哭着道：“你是说我这几十年下来没长脑子么？”
萧衍赶紧摆手道：“不不不不，我没这么说。”
萧夫人哭得更响了些：“你说得对，我确实没长脑子，我为何当初答应柔儿嫁给沐清臣，我们不应该心软的。”
萧衍安慰道：“不哭不哭，也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萧夫人哭道：“柔儿跟月影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根本就是不同类型的人，柔儿又怎么争得过那个月影。”
萧衍道：“夫人，其实我觉得那个月影很普通，没有你十分之一的漂亮，也没有你十分之一的聪明，更没有你十分之一的贤良淑德……”
萧夫人哭得更厉害了：“你不懂的，柔儿她体内流着的是我们幻……”她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家丁们也在场，蓦然住口，不再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