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双纤细如白玉般的双手搭在玉枕上,一旁跪着的婢女低着头往那双手的葱白指甲上浸染赤色蔻丹,女子卧在红木贵妃床榻上,身着石榴红烟影纱,**香肩,香艳至极。
“娘娘。”门外走进一个侍女,向她行礼,毕恭毕敬。
“起来吧,你们都下去吧。”女子抬起手,对着青玉灯照了照自己的手指,满意地笑了笑。
她起身坐到妆奁前,澄潭连忙跟过去替她拆掉发髻上华丽的珠钗。
澄潭替她取下景泰蓝红珊瑚耳环,在她身后平和地说:“今日林府发生了一件事。”
女子瞥了她一眼,继续玩着自己的手指:“说来看看。”
“宋二小姐在赏花会上替妍楼谢竹出头,祝家小姐,那个许是叫祝君怡的,和另一家小姐打起来了。”
女子眼睛端详铜镜里貌美如花,肤若凝脂的自己:“宋家?”
“是,祝君怡与大小姐交好,听说她还没和宋小姐辩几句,就和另一个人打起来了。”
荷妃蹙眉,低骂了一声:“蠢货,一个九岁的小姑娘都斗不过。”
梳妆完毕,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丽华宫门,手指挽了几圈长发:“皇上今日去追和宫了?”
澄潭听见这,不敢回话,只一味低头。
“呵,咱们皇上真是深情,人死了倒是怀念得紧。”她讽刺一笑,随即灭了光往床榻那边走。
澄潭退下,黑暗中,听她说了一句:“让向氏母女别跟丞相府对上,她们那点伎俩就能在林府后院哄哄我那没脑子的弟弟。皇上再怎么样,暂时也不会对宋氏下死手。”
……
翌日,清远寺。
丞相夫妇跪坐在蒲团上,对面是一位古稀之年的僧人,如今备受推崇的大师——安悟大师。
“大师。”夫妇二人向大师行礼。
“二位施主请坐。”安悟大师双手合一,闭眼行礼。
安悟大师取一壶苦清茶,为其二人斟了两杯。
宋惆端坐在桌一方,轻啜一口寒暄:“大师今年身体可康健?”
“与以前一般无二罢了。倒是施主这些年神色飞扬,气色也愈来愈好。”安悟大师修禅问道,一身素衣,手里的佛珠已用了多年。
“自许多年前,得大师指点,宋氏的实力渐渐式微,圣上也愈发信任,倒也睡得安生、活得自在。”宋惆心里十分感激当年在宋氏门楣光耀之时,与安悟大师谈论此事,他劝诫自己的恩德,自此每年必修缮清远寺,捐献功德银钱。
安悟对此事倒不甚在意,推辞:“贫僧与先父乃是挚交好友,固然他已逝世,但提点一二是贫僧的本分。”
他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当年之境,避其锋芒;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宋惆微笑,自愧不如:“每每与大师谈论,总有意想不到的感悟。”
西宵在旁听他们谈论,心中想起曾经安悟大师的已逝师父——宁元大师对绾绾的批语,就忍不住担忧。
免不了开口询问:“大师……”
“夫人可是询问二小姐的事?”安悟闭眼,桌前香炉青烟袅袅,室内香气宁人。
宋惆见她蹙额,知她担心,绾绾曾蒙宁元大师一句箴言“过慧易夭,命格动荡,九岁一劫,真命其现。”
安悟叹气,摇摇头:“贫僧无能为力。当年宁元大师批了字之后不久去世,他尚可无法,更何况贫僧资质愚钝。天地有道,顺其自然,生死有命,莫要强求。但也不必过于担心,劫未必是死劫。但求解之法,宁元大师都不知,贫僧更不知了。”
宋惆见此也知,安悟大师确实知之甚少,不然也不会年年前来询问,都是无果而归了,他也只好低头安慰西宵,不便多说什么了。
他抬头询问:“听闻今年,清远寺内的寂照湖畔新栽了菩提树,不知可有幸一观?”
安悟点头:“自然。”
夫妇二人从禅房出来,清晨的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佛家所居之地总是令人心旷神怡、心平气和。
他们一直散步到菩提树下,望着这棵从后山新移栽的参天大树,不禁感叹岁月易老。
当年第一次前来拜访的时候,宁元大师身着青衣,站在湖畔,而立之年,却生得比雁都城的公子哥还清隽俊美,仿佛二十出头的模样。
刚走到此处,便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夫妇二人看那背影像极了当年的宁元,竟差点以为大师回魂转世,重返人间。
那人转过身,他们才看得清楚,原来是言太师独子言至随。
他身形清瘦挺拔,天青色罗绸外衣,面容温润,确实有几分相似,一双眼藏了许多事看不透,但亦不叫人觉得心思深沉。
宋惆看他十二岁的模样,身形有些宁元的轮廓,不禁摇摇头,唏嘘宁元大师那样的人世上怕无人难以望其项背了。
言至随望见丞相夫妇二人,便前来拜见二人:“至随拜见宋伯父,宋伯母。”
行事做派谦逊有礼、张弛有度,宋惆心想,瑾舟与他比起还是差了一些火候,这孩子以后必成大器。
“你今日怎么也来这清远寺了?”三人并肩而行,绕着湖边慢慢走。
“回伯父,太府休沐三日,今日是第二日,我对清远寺早有耳闻,只是之前未有机会前来参拜,所以趁此次休假,便来感悟佛缘。”观他面色,他说得倒像是真的。
宋惆赞许:“你倒是有这心思静下来,不像我家中那三个,整日里没个正形、惯会调皮闯祸。”虽是训斥之言,但语气中并无训斥之意。
言至随低头微笑:“瑾舟兄文武双全,众人皆知,宋大小姐也是武艺高超,更不要说九岁便入府学习的二小姐了,宋伯父真是折煞我了。”
西宵看他们相谈甚欢,建议不如去禅房喝茶谈论,于是三人让小沙弥引一处无人禅室,跟着去了。
三人跪坐,她问言至随:“我记得你母亲曾说你四岁有生过一场大病,可曾落下病根?可还要紧?”
言至随拿起一杯茶,摇了摇头:“听母亲说,那场病来势汹汹,半月有余危及性命,却忽然之间好了,也未曾落下病疾,想来是无大碍的,劳伯母挂念。”
西宵觉得他这性子沉稳内敛,倒是与绾绾有几处相似,都是不事声张的人,也不知是否会合得来。
“平日里还要注意身体,绾绾出生之后身体也不大好,若是平日里生个病,倒是不免我们这些做母亲的担心。”西宵看着他越发赞叹,长相也不是那种华贵之相,浅看人如暖玉,也不知内里如何。
“多谢伯母教诲,二小姐那样乖巧的人,定不会让亲人忧思挂念。”言至随敛去眼中莫名的神色,喝了一口清茶,确实是又涩又苦。但于他而言,仿佛和一般茶并无二致。
清远寺的苦清茶天下皆知,苦中带涩,涩中发苦,能让人感觉到俗世皆苦的意境。宋惆喝了许多年,这种感觉才渐渐习惯了,现下见他喝茶面不改色,心中又多了一分肯定。
三人又聊了许久,直到午膳时,言至随才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