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宵绕过花园便来到了章老太太的院子,院中充斥着一股药香,很安静,走进屋门,能听到内室里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音。
屋内的中药味甚浓,仿佛是常年浸在药罐子里似的。
“老夫人,宋夫人来看您了。”
婆子来到窗前,掀开纱帐,扶起卧病在床的章老夫人。
“是宵宵吗?宵宵来了?”
老夫人原本浑浊的双眼清醒了几分,看着坐在床边的曾经的学生。
章老夫人曾经教授女子学业,广纳天下女子,极其反对前朝“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谬论,她倾尽毕生,直到现在,平日里若有些精力,还依然回书院去看看。
太府是贵胄人家的读书处,而章老夫人开设的白竺学院则是不分贵贱,不论贫富,是天下人的神坛。且常有家中重男轻女者、不让女子读书者,来到这儿,她们也会受到平常人的尊重。
章姝变卖自己的嫁妆,不断修缮、扩大白竺书院,如今也收男子,已成为几国之中、四海之内最大的学府。
西宵身为宁阳侯郡主,虽在太府学习,但也曾仰慕章夫子的风骨,亦拜章姝为师,章姝视她为最得意的关门弟子,二人心生孺幕,是师生,亦是如同亲生母子一般。
如今,西宵看着老师卧在病榻之上,焉能不担忧心痛。
她握住章姝的手,轻声说道:“老师,是学生。学生来看您了。”
“前几日,章仪那小子还跟我说你来看我,我还以为他哄我这个老婆子呢。”
章姝虽然年近七十,但口气仍像一个稚童一般,病痛缠绵依旧呵呵笑,活是一个老顽童的模样。
西宵故作嗔怪:“您应该早点和我说的,生病了都不告诉学生,是跟学生生分了吗?”
她替老人把脉,发现这病状古怪,不像是自然之病,倒像是……人为。
西宵曾对心游医圣推崇备至,也曾请教过他,虽学艺不精,但是比寻常医师略胜几筹,这脉象她却前所未见,怪不得会拖这么久。
她皱眉,眼神浮沉不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能先问:“老师,可知是何时患病?患病前可有进食什么?又有何症状?”
带路的那个婆子低头,对答如流:“病了一月有余,患病之前饮食如常,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生病之后,整日咳嗽、缠绵病榻、身体虚弱,除此之外,也无其他症状。”
西宵沉思片刻:“这病我暂时解不了,只能先去寻云游四方的心游师父。对了,太医可是来过?他们怎么说?”
章姝咳嗽几声,拿帕子捂住嘴,怕给她过了病气。
“太医来过了,诊出不像是疫症之后也说不出别的了,开了一些调理身体、补气修心的方子,我就打发他们走了。”
那婆子在一旁略有焦急:“夫人,您说那心游医圣云游四方,现下可知上哪去寻呐?这病症拖了一个多月了不见好转,这、这可如何是好。”
章仪得知老母亲生病之后,瞒而不报,不想让家中子女跟他一样焦心,在私下也尽寻名医,找了不少杏林高手,可惜也没能看出什么。
后来听闻心游圣医医术高超,宅心仁厚,却又喜好山水、向往自由,早早就去寻他下落,但并未发现其踪迹。
无奈之下,才向宋丞相提及此事,想通过宋惆来求这个曾经请教过医圣一二的“弟子”,看看能不能寻到他的踪影。
西宵有心却无力,虽拜访过心游,但他来去无留意,更何况江湖中茫茫人海,寻一人何其困难。只能先说了他曾经去过且喜爱的地方,哪怕寻到一丝线索也好,希望虽渺茫,但还是要尽力一试。
她在房内待了一会,被章姝驱走,心里苦笑,老师还是怕有传染的可能,不想拖累自己,到底是心善不舍。
出了院门,她眉间陡然一凛,心中愤怒,思前想去回去之后还是要和夫君说一下这件事。
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有可能、有胆量谋害当朝太子太师的生母,而且还是大勤德高望重之人。挑衅还是私怨,尚未可知,但是宋家的人向来护短,更别说性情刚烈的宁阳侯郡主了。
西宵年轻时是京中一朵霸王花,成亲后被宋丞相娇养成绕指温柔乡,内里却也不失心中道义和情谊。
……
宋笺这边刚进后院,就被闻风赶来的章三小姐带走了,女孩子家总是有说不完的闺中密语。
“笺儿,听说你前些日第一次去参加花会,就遇到了世家小姐撕闹的场景?可有受伤?”
章宁,人如其名,性子温婉宁静,向来不予人争执。
若说林洛栖外柔内刚,而这位章三小姐,的确是真真的、由外至内的柔顺了。
章府的书香气息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三岁识字,五岁吟诗,雁都城中人人首肯的才女,不过才比宋笺长姐才大一岁,就有世家小姐的风范了。
宋笺结识她于一场诗会,彼时章宁十一岁,出了一联对子,在场自诩风流才子无一人答上。宋笺也是磕磕绊绊勉强对上,但却感觉总是差了一些意境在内,经她点拨豁然开朗,二人畅谈诗词古今,时而感叹古时大家的才思澎湃,又抱怨今日文人外强中干。
一晃三年,她们早已成为亲密知己的闺中好友。
“还好,不过是女孩子们嘴多是非。一场不算太糟糕的赏花会,倒让我结识了一个不错的朋友,改日定要与你引荐她。”
章宁觉得能入她眼,定是人品、谈吐、性格都不会差的,连连应下。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状作不经意地问:“今日你来了,我正好要与你说一些事。我听闻,前些日四皇子殿下被封宸王?”
她有些小心翼翼,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宋笺查看出她心思却也不说,抿着嘴,表面上不以为然故意地说:“是啊,那可是开朝以来独一份呢。这个封号,可不同寻常。”
宋笺悄悄看了看章宁的神色,只见她的眉间略有愁思,忍住唇角上扬的笑容,故作深沉:“阿宁啊,你整日醉心诗词,从不谈论政事,想必对这方面不甚了解。”
章宁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文。
“这封号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啊,都城中热议沸然呐!”她瞄了一眼低着头的章宁,极为夸张地逗弄她,“这、这太子表哥……自然免不了受到波及。”
章宁听到太子顿时抬起了头,不掩心中担心,直接拽住她的衣袖,急切地问:“那、那他现在……”
宋笺见此模样,实在不忍心打趣她了,怕她一会儿关心则乱,思及则泣了。
“没事没事,我逗你玩呢,太子表哥向来在阿宁心中如神仙一般,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就烦心呢?”她轻拍章宁紧攥着的双手,“再者说,宸王殿下是良善之辈,此事非他而起,亦没有道理牵连太子表哥。你且放宽心……”
章宁见她原是戏弄自己,因为深念竭虑,自己也没看出她这般拙劣的演技。
不过听到太子并无大碍,心也放下了,也没追究宋笺方才调皮之过。
她家乃是太子太师府邸,自小当然是比别人会多见几面太子殿下。第一眼见到太子之后,在她心中就深深留下了烙印,一切仿佛命中注定,太子清风霁月,是如玉君子。
她总是认为,太子殿下生而不属于这孤城之中,而应归于清平天下。
章宁觉得,他心中有一个抵抗这束缚他的信念,在太子身上肩负的责任和企图推开宫门去看这世间百态的希冀。
她觉得,她懂他,也愿意一直默默地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