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第二层。
这一日，夜常明早早地便把易渐喊醒，趁着模糊的夜色，一路辗转，来到现在这个树木丛生的荒野旷地已经是正午十分。
易渐没有多问，夜常明没有多解释。
“咕~”
易渐肚子咕噜噜的叫声，打破了这维持许久的平静。
“先吃点东西，一会看我行动。”
易渐第一次在夜常明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郑重，这让易渐很开心。
这是一份认可，夜常明第一次让这位身边人看到了自己真正的模样。
“好。”
满是欢喜的答应下，却是立刻又看到夜常明不满的皱起眉头。
“怎么了？”
“调整一下心率，万物律动，我是教过你的。”
易渐恍然大悟，两人一路跨过山海而来，具体原因，易渐不可知道全部。
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万物律动是夜常明一再强调的事情，一路走来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但由于刚刚夜常明的许肯，一时不慎，破了心态。
平时，这万物律动并未对他起到过什么重要作用，顶多是心态平和了些，这也是夜常明一直未说的秘密，易渐自然也不会多问。
迅速调整了心率，简单填饱了肚子，只待夜常明的下一步指示。
夜常明两眼深沉的看着地面，拿起那根从客栈离开时便一直紧握着树枝，在地面之上方，于空气上勾勒。
未展现出任何过人的地方，但易渐却觉得他好像描绘了一副好大的地图，而此种事物，无论巨细皆了然于其脑海。
“此道关口，该有四重劫难，时间紧迫，你要牢记以下三点。”
“嗯。”
易渐一脸认真的答道。
“万物律动不仅此道关口不可破，以后也不可破。”
夜常明平静地盯着他，易渐认真的点了点头。
“此道关口，令行禁止，不要有任何自己的判断。”
易渐再点头，夜常明这才继续往下说道。
“此道关口，不可兴妄念，不可信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人的一言一语，我也不行。”
易渐再点头，夜常明沉了沉气。
还有最后一条，易渐观其模样，应该是在想些什么。
“若有变故，以上几条均不成立。”
这就让易渐非常不解，他明明说不该有主观判断的吗？
他刚欲开口，却是先看见了君白直视自己的目光。
那认真的眼神，将他想要说的话又给憋了回去。
夜常明看他没有问，也不再看他，看了看头顶苍穹，又算了算时间，将早已准备好的伪装穿于身上，易渐紧紧跟着他的动作，也潜伏了起来。
此后，夜常明再也没了指示。
易渐也不知要做些什么，索性放空了自己，目不转睛地看向这个小土丘地前方。
杂草丛木阻挡了视线，一切都是那么地静谧和谐。
时间在流逝，有鸟虫爬上了他的脸庞，麻麻痒痒，他想伸手去拿下。
这一道念头刚想起，却又被心底那一道突然升起的惊恐所压下。
他选择了不动，甚至不敢再向旁边看，他选择跟随的那个人是否依然还在。
心是自然心，形是自然形，越来越多毒物爬上他的身体，撕咬着，吞噬者，他甚至感觉到了那乱七八糟的毒液正止不住的涌入他的身体，身体越来越冰冷僵硬。
恐惧在延伸，但他依然牢记着夜常明留给他的四个注意点。
自然心不可破。不可有自我判断。
身体是冰冷的，那他便接受这份冰冷。
不要有自我意识，他的意识顺着那些毒液在身体里涌动的奇异感觉，在身体里面游荡着一遍又一遍。
某一刻，冰冷的血液开始升温，易渐几近消亡的意识得到了片刻喘息，他开始重新接受外界传来的信息。
向这边而来的越来越迫近的脚步声。
存亡之际，自然的韵律依旧被它牢牢记在脑海之中。
心在高悬。
……
潭天在这太学院间隙，缓步踏出，去寻找那一份异动，明明感受到了的。
可为什么，现在又消失不见了呢？
他的道弥漫在这荒野山林，微微感受到了那一丝阻意，那可不是寻常生灵所能拥有的意识，而是六界生灵才能拥有的灵智。
他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是有灵智的生灵出现在了这天书院捷径之上。
这里是太学院的西麓，是为数不多的人间二层间隙，书生留下的，据说是为了给众生一个改命机会。
翻过这西山，就离书院更进一步，但就算是一步，原来的命数也已经不再作数！
书生给的机会，给了所有不甘平庸之人的机会。
但敢于尝试的甚少，书生依旧是那个书生，不会给人间留下半点好脸色。
书上有记载，万年前，间隙初开时，几乎每天都有人结伴而行，去寻一份本不属于他们的人间之极，但从来都是进者多而出者少。
万年来，能从这各方间隙走出来的无疑都成了一方巨挚，但是万年的时间，也不过仅仅走出双掌之数罢了。
这里面有人间最后的那位界君，也有现在掌控天下近半权势的李家之主。
更有三年前引起书院之乱的那个罪魁祸首。
所以，今天，他潭天来到此处，监管这里。
太学院，从来都是进者难，出者易。
顺着异动的来源走去，一切如常，迈出了山口界限之后，他停了下来。
向着易渐两人所隐蔽起来的那个草丛方向，笑道。
“不知两位贵客来此，有何贵干呢？”
不能有判断，顺其自然，易渐将这两句话牢牢记在心里，不发一声。
潭天见没有回应，右手双指并拢，缓缓指出，指尖掠过空气，这是一斩击，一道强无敌的剑芒，所到之处，生机尽断。
却好巧不巧的只扫过两人的头顶半米处。
这致命的一击，是易渐两个人中谁都接不下的，何等的好运气。
“许久不见，潭天你倒是今不不少啊！”
那一直横行向远方的斩击停了下来，一道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回应了他的判断。
这声音潭天自然不会陌生。
语音刚落，人影显现，潭天看清了来人，拱手作揖道。
“见过丹兄。”
丹煮酒见他这般客气，一时也是感慨良多。
“居然会让你亲自来镇守此地，想必你们花殿会对这一次的招生非常的重视啊。”
“自然。”
两人不是一路人，便也没打算多说些什么。
“我要从此地借过。”
破界光是所有生灵进入太学院的唯一方法，若不遵守这条规矩，死路一条。
而书生这个不尊古法之人，偏偏把这死路给造了出来，让每一个雄心满满，自负不凡的人基本都埋葬在了那里。
是立威，也是给芸芸众生一条跨越龙门的机会。
潭天的任务是核查，自然不会阻拦，确认了·来人身份后，便领着两人走远。
良久。
“呼~”
他的身旁有了动静，这声音是夜常明的声音。
“起来了，快走！”
易渐不为所动。
“快点！此地不可久留。”
易渐依旧不为所动。
万物的律动开始变得紊乱，他很难在适应周遭的环境了。
渐渐的心跳也开始紊乱，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意识在漂浮。
但易渐依旧不为所动，不起妄念。
……
西麓口。
潭天看着在这里站了许久，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的丹煮酒，微笑着看着他。
同时也很好奇地打量着，丹煮酒身边这位接下他剑指的少年。
没有不耐烦，他现在要做的是“见一斑而窥全豹”，与他们而言，大局打的就是信息差。
这是个稚嫩的少年，他也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行了，我们走了，等有时间，我请你到高楼上喝一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一次，望、丹二人真正走了，潭天跟着两人沿着山路而行。
夜常明睁开了眼睛。
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而他身旁的易渐依旧是一动不动，趴在那里，眼睛闭合。
“起来，快走。”
这只是无比普通的话语，没有任何力量加持，却是把那躺在地上的人真正叫醒。
两人一路，横冲直撞，速度比来时不知快了多少倍。
这一路易渐都是冷冷的，仿佛没有意识一般。
……
丹煮酒回到了原来的那个地方，看到了丛林处那两个微微深陷的人坑。
不由得撇了撇嘴。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他慢了一步，向远方眺望，尽是狼藉，气息纷杂，分不清这一切的缔造者究竟逃向了何方。
沙里淘金本不易，更别说沙里淘沙。
似是而非，辨不得真伪。
“先生，为何突然去而复返。”
潭天不卑不亢问道。
丹煮酒带着笑意，没有明说。
“这人间啊，多了很多有趣的人。”
对于此地的异样，潭天自然是看的见的，但有什么途径比问知情者更快知道答案呢？
……
天暗了。
黑暗的洞穴中，火光跳跃着。
温热的暖光，渐渐让易渐的意识开始苏醒。
“醒了？”
“嗯。”
易渐尝试着活动了下手臂，然后狠狠的将手掌盖在脸上。
“赶紧吃完，等下还有事情。”
强硬这平静下来，夜常明伸出手，将原先一直披在身上的衣服递了过去，摆在他的面前。
易渐会意，接过，而后取出两人的晚餐。
“你不带小青牛来，是不是早已料到此处不可行？”
“差不多。”
“这是你之前教我的驱虎吞狼？”
“差不多。”
“我觉得你考虑得更多，那是什么？”
夜常明看着火花，微微一笑。
“还有一人，若他也来插上一手，咱今日可能走不了了。”
“那为什么还要来？”
“君子不立于危地。”
易渐深以为然得点了点头。
夜常明笑了笑。
“是什么意思来着？”
嘴角得笑意有点凝固。
“吃饭的意思。”
狭小的洞穴，易渐今日问了好多问题。
易渐：为什么你那么笃定丹煮酒不会发现我们？
夜常明：两个瞎子，一个心死之人，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易渐：什么意思？
夜常明：过早的成熟，需要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
……
这一晚，夜常明解答了很多易渐原本非常困惑的问题。
他也明白，若是那时他醒不过来，这些问题或许会随着他一起掩埋。
在那个不起眼的小土堆里，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