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觉脚下地面震动,韩鹏预感是一大队的车马正从北方飞奔而来,韩鹏侧耳细听,测算出五里外有不会少于二十骑的车马正在狂奔。
稍过一刻,沿黄河堤岸,自北向南尘土飞扬,一队车马奔向西官渡口滚滚而来。
领头的是位俊朗青年男子,跨下一匹通体赤焰一样,油光锃亮高头红马,青年头戴圆顶漆纱笼冠,身穿黑色镶金边的宽袖宽袍,外罩雪白色狐裘毛皮大氅,狐裘上已经挂满黄河堤岸上特有的昏黄浮土,想是已经在黄河堤岸上纵马驰骋许久。紧随其后的二十几骑随从,全都手持钩枪箭弩,是一水的黑衣黑马,穿戴甚至齐整,与领头的俊朗青年相差的是随从没带冠纱,发髻都是用黑色发带绑扎散披在肩后,紧身的黑衫没镶有金边。马队的后边紧跟着两挂马车,一路扬尘,紧随而至,马车上装的都是野猪、梅花鹿和野兔山鸡之类的野味,像是哪家的公子远游打猎,满载而归。
青年在渡口勒紧缰绳,稳住胯下红马。高声对什长说道:“颜老六,你是受了人家多少银钱?能一次发过来四艘大船?你这杂碎不怕招天谴,醉酒掉到黄河里喂王八去吗?”
被叫做颜老六的,就是和韩鹏搭话的什长。
颜老六低头有意躲避那青年的目光,听见人家直接呼唤他的名字,不得已颤颠颠的跑到青年马下,撅起屁股起手作揖,谄媚的说道:“小人哪里受过谁家的银钱,是兵部戍边的大人解甲归田,恩赐回京供养,所带车马颇多,眼看天色渐晚,为大人们准备四条大船,早点渡过河去,不能耽误大人们公干。小人哪里敢向受皇恩的将士们讨钱。五公子是冤枉小人了!苍天可见,小人冤屈苦闷!”
青年说道:“我问你,京都城里都传黄河西官渡的颜老六是五品的官衔,你说是也不是?”
颜老六急忙说道:“麻五公子说哪里话,小人无品无级,就是京都府衙门里站岗值哨的小小什长,哪有什么品级?”
青年说道:“既然无品,为何五品以下的官员渡河都得给你银钱,你说说,你究竟是无品还是五品呢?”
颜老六说道:“五公子不要再戏耍小人了,小人就是那黄河王八屙出来的屎尿,入不了五公子的眼,小人肮脏的很,不敢弄脏五公子的慧眼。”
青年说道:“待我查访查访,看看王八屙的屎尿是不是又在敲诈敛财?”
青年晃动缰绳,引马来到韩鹏跟前,说道:“这位小将军,我问你,颜老六是不是敲诈你许多银钱,你知不知道黄河西官渡是京都府设的官家渡口,凡是官家乘船渡河都不用付钱。如果颜老六敲诈你的银钱,告诉我,我麻五公子不仅替你讨回来,还要狠狠的教化与他。”
颜老六站在青年的马后,冲韩鹏挤眉弄眼,极力暗示韩鹏。韩鹏不予理睬。
韩鹏不喜欢青年骑在马上盛气凌人讲话,不喜欢他故作高人一等的傲娇气势,韩鹏冷言说道:“我自是知道官家渡河无需付钱,我等久在边关戍卫,深知军士的辛苦,风餐露宿,饱经苦寒可不是那些身居高阁,锦衣玉食的公子们能体会到的。这里浪大风高,夜晚更是寒凉,赏给颜老六和他手下弟兄一些估酒取暖的赏钱,是体恤军士们存世不易,赏些钱财,我自觉是做了件善事。”
颜老六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对青年说道:“对,对,是这位小将军赏给小人和治下弟兄估酒取暖用的赏钱,不曾是敲诈的黑心钱,小将军体谅咱们值守荒郊渡口深夜寒凉,让咱们全都心里暖和的很呢!”
青年见韩鹏和颜老六相互间唱和,自觉心里不快,扬起手中的马鞭,说道:“只要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好!颜老六你要好生的规矩办差,如要再敲诈勒索,坏了你家京都府衙门李大人的声誉,小心五公子再替李大人狠狠的教化与你。”
颜老六斜咧开嘴,手指着自己脸上的那条红印痣,嘿嘿的说道:“小人记得麻五公子对小人的教化,公子五日前用马鞭赏小人的教化还记在脸上呢!”
韩鹏心中暗笑,颜老六脸上的那条红印痣竟是五日前被青年公子用马鞭子抽出的印记。
颜老六伸着脖子向青年身后的车辆观望,谄媚说道:“麻五公子这次西山出游打猎一共五日,收获可不小呢?足足装满两挂马车,小人恭喜公子满载而归!”
青年说道:“放心,过你的渡口,哪有雁过不拔毛的道理,你到马车上去,自取几只野兔山鸡,烤着吃,给你和手下人佐酒!车上的梅花鹿和野猪就别惦记了,那是你们李大人在我出来打猎前就预定好的。为了给你们李大人打这头野猪,害的我在马上足足追了那畜牲两天两夜才追上。”
颜老六嘿嘿的笑着说:“小人先替手下人谢麻五公子的赏。李大人预定下的野味,小人哪敢惦记。还有,五公子手上功夫极好,箭法高超更是无人能及,别说是一头野猪,说是无论哪个畜牲被麻五公子盯上,谁还能逃脱得掉?”
青年笑道:“你说被我盯上的是畜牲,你也被我盯上了,是不是说你自己也是畜牲啊?”
颜老六嘿嘿的谄媚说道:“都一样,我们这些腌臜小人都是畜牲一样的玩意儿,跟野猪没啥区别!”
青年忽地哈哈大笑,说道:“你不是黄河王八屙的屎尿吗,怎地又成了畜牲野猪了?你们李大人是吃畜牲的野猪肉啊?还是吃黄河王八的屎尿?”
颜老六也为自己的口误,呵呵的尴尬赔笑。
青年翻身下马,甩掉缰绳,那马儿自有后边跟上的黑衣随从牵走。青年健步走到韩鹏面前,起手作揖,朗声恭敬说道:“我是京都麻府的五公子,叫做麻剑美,京都人士都称呼我为麻五公子,敢问小将军高姓大名。”
韩鹏在路上听韩怀瑜讲京都官场人情,知道京都麻府是京都的大门阀,世代公卿,朝中地位显赫,麻府太尊麻承临膝下两位公子和四位孙辈子嗣都在战场上为国捐躯,只有长子麻福晟留下的五孙麻剑美和六孙麻剑业存世,麻家一门忠烈,深得皇家信任。先有麻府二公子麻福成和四位孙辈阵前身亡,后有长子麻福晟赴难捐躯,太尊麻承临痛失两子四孙,心碎愁苦,向朝廷递上辞呈,告老还乡,一心只想抚养两个幼孙成年。朝廷视麻承临为肱骨重臣,不允其告老还乡,麻承临三递辞呈,皇帝才颁发旨意,封麻承临为一品靖国公,居京养息待召,膝下五孙麻剑美承长子麻福晟四品伯爵位,六孙麻剑业承麻府二公子麻福成五品子爵位,形同麻府两位蒙难的公子都后继有人。皇帝的旨意上说两位子孙成年为国建功之后,即授予实职,太尊麻承临不愿再见两个孙辈为国建功再受蒙难身亡,麻箭美和麻箭业成年后,太尊从不同意两个爱孙参与战事。伯爵麻剑美在京都整日作乐,饮酒打猎,无人管束逍遥自在,纵使惹出事端,不需太尊麻承临出面,麻府的门生故吏在朝中任职颇多,自有人主动出面斡旋。子爵麻剑业与麻剑美判若两人,一心只读圣贤书,整日闭门研习经史子集,不问世事。
韩鹏见麻箭美从马上下来主动问候,语气恭敬平和,不似刚才骑在马上那样盛气凌人,于是还礼说道:“小将韩鹏,原是西北广安川大营统万城副将统领,随义父赴京,途径西官渡,巧遇公子。”
麻剑美听韩鹏说来自统万城,恍然说道:“让我想想,你是统万城振威军大统领韩怀瑜的属下,是不是?”
韩鹏觉得惊异,以为麻五公子是义父的故交,遂说道:“大统领既是我的上官,又是我的义父。麻五公子如何认识我的义父?”
麻剑美远眺黄河波涛,黯然说道:“我不曾认识韩大统领,我承父亲战功,袭的四品伯爵,所以兵部的邸报也发送与我,故而知晓去年统万城韩怀瑜大统领力战西昌凉敌,斩杀俘获颇多。那几日,实在无事可做,心中烦闷无味,故而在众多邸报中拣出一份随意翻翻,打发时光。恰好那份邸报是说统万城韩怀瑜大统领与西昌凉敌战事的。因此,就记下了。韩统领能随大统领一起戍守边关,真刀真枪和来犯之敌搏杀,屡立战功,真是令人羡慕。不似我,整日只能与獐鹿野猪作战,虚度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