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还生存在母星地球的时代,有人提出了一个假设,如果记忆可以移植。以当时的技术条件,还做不到将生理性躯体转变成程序性的思维内核,但是人们已经开始循着神经网络技术的方向,猜想这种技术引领的各种未来。随之而来,在爆发式增长的科技进步面前,人与自然和人文主义的话题慢慢过时,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投向“未来的未来”,人与机器人,人与人工智能,人工智能与灵魂,变得越来越火热,不再是局限于科幻电影的矛盾冲突。
高速网络系统出现后,有些学者开始担忧一件事:人们在真实世界和网络世界中反反复复来回切换,随着网络世界向更加高级逼真的虚拟真实世界进展,真实和虚幻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人类是否会迷失在虚拟世界中吗?
曾经一款游戏叫做《日落之境》,人们能在其中体验到,超越物理法则的权限带来的快感,由于感官刺激过于逼真并且有成瘾的趋势,以至于有些人不知不觉在真实世界使用虚拟指令,比如飞翔、穿越什么的,但是最终引起了操作失误,带来了很多不明原因的死亡。随着此类悲剧的一再重演,于是虚拟世界突然在一夜之间,被联合政府打入禁区。由于沉溺其中的人口太过庞大,如此仓促的决定,让人们无法适应,并由此引起了政治动乱。但这个时代的人类有着适应物理法则限制而具备的高度理智,特别是医学专家研究后集体得出结论,此类游戏会让大多数玩家罹患精神类疾病,这才让这个决定最终得到了全人类的认同,人们比想象中更快的回到现实世界的生活中。但物理法则的限制会慢慢随着技术进步而瓦解,如同那个时代全人类的高度理智。
而同一时期,另外一条主流科技分支,人工智能也在高速发展,仿真机器人在各个领域替代了人类的角色,于是人们又开始担忧人和生体电脑之间的矛盾。生体电脑人的学习能力和速度远超人类,由于学习而产生的判断力和决策倾向,却和真实的人类有着巨大的差别,这令大多数研究人员感到困惑和担忧,很多人希望颁布共同的盟约来限制对生体人的权限开放,在他们看来,只有这样做才能保护人类的利益,才符合人类制定的传统秩序与公理。
但人类中永远不乏自认掌握真理的少数派,而少数派中的一部分激进分子甚至认为,科学不应该受到法律和伦理的束缚,科学家才是打开新时代的大门的开拓者。他们嘲笑他们口中,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秩序公理的掌权者,只是一群热衷于舞弊的投机者。而且所谓的掌权者越是收紧法律的大网,反叛者们越是肆无忌惮的抛开一切禁令。
这个时代又赶上了宇航技术的不断攀升,外太空殖民在掘金热潮之后仍旧持续了数百年,来自太阳系之外远远不断的物资,打破了科学研究的制约条件。而空间技术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到以光年为单位的程度。这遥远的距离也成了全人类统一的法律和伦理的天然隔阂。
最初疯狂的研究者和他们的追随者们暗潮涌动,他们不满足于中央政府的鞭长莫测,他们要求的是彻底的切割。很快他们在边际星系的地下城市中暗自的集结,他们的公会比起政府显得组织松散,内部纷争不断,但是,当政府接二连三的出台政令来干扰他们的时候,他们却显得空前的团结,甚至最终密谋独立。一开始的口号用繁体汉字在各种信息中流窜:没有人能够阻滞人类成为神。在这句狂妄口号的号召下,各个领域的疯狂学者都汇集在一起,在某一天,驾着自己建造的飞船,飞向更加遥远的太空。
这对于双方都是一种解脱。
于是人类的历史上,永远的记录下那么一群人,他们的反叛,是为了挑战了所有的法律和伦理,他们既是勇于超越成神的激烈先锋,又是历史上抛弃了人性,自甘堕落为遵循本能的无礼之人。
中央政府认为,他们遁去到遥远的星辰,必将由于自大与傲慢而迎来自我毁灭。殊不知,这样的结论本身就是自大与傲慢。之所以这样的事件并没有成为历史的里程碑,是因为之后,同类的事情每隔三五十年就要发生一次。而随着模块化学习技术的成熟,所有人类的教育等级又上升到空前的高度,每一个人,像餐厅点菜一般,通过点选几个模块就能成为某一方面的学者与专家,于是,每隔三五十年发生一次的叛逃,渐渐演变成每隔三五年就要再现,人们开始习以为常。有历史记录的叛逃多达90多起。一部分的叛逃者回归了,多数的叛逃者一去不复返,而且其中99%都不再有回头的联络信息。
人类满怀欲望是如此的绝情,人类失去欲望的时候,以及人类的欲望被技术过度满足后,绝情的程度也没有改善,区别在于类型上有些不同罢了。或许,人类作为生物种群而不断进化,最终都会成为一个个绝情的个体,相互之间隔着超远的隔膜,甚至连自己本身也不放过。
但是始终坚守着法律和伦理的母星本系人类,还是在之后千年的岁月,倚仗着过往历史的经验和教训,让人类的文明继续保持着稳定的繁荣,即使跨过漫长的年代和无边的宇宙。他们的一脉,竭尽所能的维护法制和伦理的至高地位,并相信理智和传统,是人类薪火一直延续的精髓,他们感恩自己的本源,并相信,落叶归根。对于那些离开的人,经过几代政府的劝告,让留下的人们开始相信,叛逃者们终有一天会彻底的遗忘了本源,并因此难免千万年流浪的苦难,而且难逃毁灭的终结。
但是科技仍然没有停下脚步,人类没有如预料中被生化人替代,但被封禁的虚拟世界却在某一天重新开启了大门,加入了新的技术,虚拟世界的功能强大的无以复加,能够满足人类几乎所有的臆想和欲望,过度的满足让大多数人开始封闭自我,虚拟世界分裂并演化出个体梦境系统,人们沉溺于虚拟世界,如同德鲁伊在翡翠梦境中沉睡一般。只有少数人选择在真实世界的停留,一部分是因为信仰,一部分是因为社会上流阶级的责任,一部分则是因为劳动义务。
与此同时,在另一片不知名的空间,不知道是哪一批的叛逃者,他们并没有因为离开了太阳的辐射,离开了地球的信息终端,而独自凋零。或许是幸运,或许是不幸。人类的繁殖力,时间,空间,这几个要素的存在,使得即使失去了正确与错误的价值判断,恶性膨胀的科技也给这一脉的人类留下了延续的道路。
他们践踏了先辈的法律,抛弃了伦理,失去了所有为人的约束,在科技的发展上赌命的狂奔。
在一段时间内,他们的欢愉甚至依赖于人工合成的神经递质,这在母星上,是冠上了毒品这个称呼,而始终难以绝迹的黑科技。经过不断的技术改良,这种药理学方面的生理性欢愉变得非常安全而且持久,但难免迎来了厌倦期。不用索求的满足,不用探究的答案,没有付出的获得,还有持续的愉悦,全都变得一文不值。不再追求未来,不再追求未知,他们应该追求什么?
虽然两个不平行的世界,走了不同的科技路线,但是他们也没有绕过虚拟世界这个相交的奇点。后者是从医学神经网络系统研究开始,沿着毒品和神经递质的螺旋式研究进展,堪堪躲过了无底堕落的死亡,最终绕进了虚拟世界的大门。
而两者的虚拟世界,因为冥冥中存在的法则,几乎有着致命的相似性,所以海棠和罗伊斯的会面,也就是两个镜像虚拟世界的会面,他们会不知不觉就接纳了对方的不同。因为亿万年没有变化的人类DNA,让他们对彼此即有着割离时空的陌生,又有着相同起源毫无缘由的熟悉。
这场会面对于双方都是全新的体验,给他们所有人带来了不可言喻的振奋,罗伊斯他们发现了另外一个独立存在的人类世界,他们认为这是正史的第一次。而对于海棠,她虽然接触过为数不少的其他人类世界,却是第一次接触了,那来自最初本源的真实世界的一群活着的人类,这群人仍然带着物理法则的枷锁,带着伦理与法律的桎梏,带着从先祖记忆中留存的正义与秩序。他们双方都自认本身的存在无关紧要,卑微的如同宇宙中的尘埃,却在对方的身上找到了令人着迷的疑惑,仿佛帽子戏法里的兔子,遇到了杯子戏法里的小红球。
宇宙是无穷的,谁能看明白偶然与必然,真实和虚幻,醒来变成了沉睡,而沉睡或者才是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