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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悦三生情痴梦短 陈百味酒润樽香

这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居室。

琉璃作顶,玛瑙成壁,鸾羽织窗,璧玉为底,金银器物,次列如林;稀世奇珍,数不胜数。

穹顶剔透幽深,恍蕴无限天机;陈列井然有序,暗合阴阳之理。

珠光灿灿,宝气森森,斑驳旖旎,光怪陆离。

无炉而自暖,不熏亦弥香;弗琴兮乐婉,微烛矣澄明。

便在这奢华居室正中,七色花幕曼妙拂动,罩在一张鎏金玉床之上。一张超尘绝世的容颜,在仙气花雨之间若隐若现,飘渺灵动。

紫翎儿妙目微张,透过花幕漠然注视幽深穹顶,苍白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微显凌乱的发丝并不影响她睥睨众生的美,但那双澄澈的眸,却带了明显的迷茫和黯然。

这里是神皇妃的寝宫,是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地方,也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地方。

这里可以隔绝万千纷扰,重重危机,不论承受多重的伤,经历多深的痛,只要回到这里,她便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

可是这一次,她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回来。

这里有不尽奢华,却没有荣宠,有至高权利,却没有温情。

也许它本该属于两个人,那另外一人,却从未踏入半步。

这里就像一座富丽的牢,禁住了她的身,她的心,她的魂,她的骄傲,她的梦想。

她以天地间最美的容颜,换来了对女人而言最尊贵的地位。

她用无数女子的艳羡和嫉妒,换去了自己一生一世的欢乐。

她仿佛在世人无法企及的峰巅独舞,无论舞姿怎样华美,笑容怎样灿烂,终究只是孑然一人,孤芳自赏,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够看到她的美。

可是,她又并不追悔。

十万年光阴倏然逝去,当那个孤傲男子再次救她于危难,再次对她最真诚地微笑,她回复他的,仍旧只是漠然。

她是神,拥有艳绝三界的绝世容颜,只有至高无上的神皇才配拥有她的美丽,即使对她再好,他终究只是个妖。

那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

她那般静静地卧着,那般幽幽地想着,一双眼眸如春泓秋水,却又似带了几分空冥。

这间宫室华彩熠熠,仙气恢恢,满是天地间无价的至宝,可是她并不喜欢珍宝,她喜欢花。

神皇妃的寝宫之内不能有花,因为它们太过斑驳繁复,会让一个神的清明之心变得芜杂。

这间宫室金碧辉煌,奢华富丽,充盈着王权的霸道金黄,可是她并不喜欢金黄,她喜欢紫。

神皇妃的寝宫不能是紫色,因为它太过妖娆,没有王者的庄严和霸气。

那曼妙女子缓缓起身,如玉双手轻抱双肩,无力地蜷坐在玉床之上,紫色凤羽织成的羽衾轻轻滑落。

她的眸,似突然亮了一下,十分紧张的抓起羽衾,紧紧拥入怀中。

“还有这紫衾,还有这花幕,还有我的战衣,我的法术,他终究还是为我破了许多旧例,他是爱我的!”

仿佛对着羽衾花幕,又好似对着自己深心,那个女子用带着颤抖的曼妙嗓音,幽幽念着。

“他是爱我的,爱我的……”

华光烂漫,宫阙无言,那个披着华贵霓裳的绝世女子,穿过熠熠仙光,琳琅宝气,向着前方笼在暗影中的那扇门,一步一步,面无表情地决然走去。

“……恢恢琼光,泽被八荒;悠悠瑞雪,润我故邦。皇天圣恩,万众生望;主上荣宠,不尽流长。碧落苍茫,德高道尚;巫天神女,雄峙北方。东西俯首,冥海怀殇;乾坤震慑,雪照真王。寰宇清明,诸天共享;叟孺妇稚,列土封疆。天光耀耀,凶水汤汤;今世何世,幸甚诚惶……”

房门紧闭着,冰辰眉头微皱,斜倚窗棂兀自呆坐,仿佛终于受不了这歌功颂德的无聊祭文,右臂扬处,轻盈金芒以他为中心迅速扩散,将他所在的房间笼在其中。咏唱之声顿消,他的脸色也渐复漠然。

便在他双目微合,意欲打坐之时,紧闭房门忽然被推开,那个男子眉头再次皱起。

“我不是说了,我不懂弈棋,也不通音律……”

话到一半猛然顿住,那个向来冷漠的男子竟然嘴巴微张,露出几分难以置信表情。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抱着两大坛酒,欢快地走进屋子。

那女子眉目如画,朱唇皓齿,身着轻便罗裙,秀发半披半束,虽然衣着有些变化,但分明就是那个在“双日”浩劫中和爷爷一起失踪的三生悦。

她十分自然地把两坛酒放在桌上,然后转过娇躯对着那个惊异不已的男子恬然微笑道:“冰公子,几日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你?”那个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脸上惊异神色渐逝,淡然道。

“自然是我了,公子很意外么?”那三生悦甜甜一笑,也自顾自扯过把椅子坐下,看起来毫不拘谨。

“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城主大人怕公子在这馆驿之中烦闷,命我来陪你喝酒解闷啊!否则若无城主应允,谁能来到这里?”

“我和那城主非亲非故,连面都没见过,她倒看得起我。”

“嘿嘿,管她看得起看不起,你我故人重逢,怎么也算件好事!”

“故人?”

“我们有缘同行,又同历大难而不死,还不算故人么?嘿嘿,难道公子就不好奇,我和爷爷是怎么逃出来的么?”

“我早觉你不似凡人,有些手段也不奇怪,不过与我何干?”

“嘿嘿,我最欣赏公子这份潇洒!不过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的吧?”

那女子秀眉一挑,拎起一个坛子便向冰辰丢来。冰辰轻轻接住,触手处寒气袭人,浓烈酒香铺面而来。

“那火来得太突然,不及准备,如今我的‘风流尽’世上止此两坛,再想喝时便要十年之后!怎样,我这礼物珍贵吧?”

三生悦明眸之中水波流转,望着眼前男子幽幽说道,那举止神态,分明又回到了初见之时的洒脱和古灵精怪。

那冰辰也不说话,轻轻揭开封住坛口的红纸,清冽酒香顿时充盈整间房舍,恍若千万朵红梅顷刻之间傲然绽放,热烈的生之气息顿时让这间光线不甚充足的屋子蓬勃不已,仿佛活下去也更有希望了。

那个男子身躯微颤,神情热烈,仿佛又看到了那无边银白之上的炙热狂花,又回到了御剑逍遥,快意恩仇的世界。

“好酒!”

便在他轻喝一声,举坛欲饮之时,委婉仙乐猝然想起,这木石建造的房舍,竟似抖了一下,然后如醉汉一般颓然倾倒。本该在屋外飘洒的悠悠碎雪,更诡异地出现在冰辰和三生悦面前,雪舞曼妙,连满屋酒香也缓缓被压了下去。

“梦连天,愁遍地,飞雪含情、脉脉萦天际。珠玉玲珑星月洗,画栋微凉、夜婉人独立。

一生缘,三世意,爱恨恢恢、诉尽无穷计。醉罢千番难自已,半举黄粱、懅笑腰肢细。”

歌声哀婉轻柔,便随着眼前婀娜雪舞,在二人耳畔幽幽响起。

三生悦妙目含嗔,银牙轻咬,用没人听到的声音,轻轻“哼”了一声。

冰辰缓缓闭目,面上神情也渐渐平和,再睁眼时,自己依然抱着酒坛斜倚在窗棂旁,房舍之中,桌椅陈设,一切如常,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房门开处,一身寒气萦绕的犀玉炎冰款款走入,看了一眼坐在桌边的三生悦,淡淡说道:“你这‘风流尽’的确是酒中极品,难怪他说能胜过我的‘千秋一梦’。”

三生悦赶忙站起,对着那个玉一般的女子深施一礼,吐了吐舌头道:“祭司大人过奖了,小女子胡乱酿出的东西哪敢与……前辈的酒相提并论……”

“你也不必过谦,这‘风流尽’的确是好酒。只是极品之酒,当配极品酒器,方能尽显本色,你说是么?”

犀玉炎冰言语淡淡,话音落时,轻轻扬起玉手,青芒闪处,一个弯月形状,雕饰精巧的奇怪酒樽缓缓显现。那樽色白而微碧,光晕内敛,明而不艳,似有隐隐瑞气流转环绕,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樽上雕饰图案颇为古怪,大都难以辨识,却又十分精巧,独运匠心。正中两行文字虽然细小,却十分清晰,欲观看时,竟恍如通灵般放大数倍,赫然正是“一夕酒尽情难尽,三生判定悦伊人”。

酒香如潮,便从那微小酒樽之上豁然腾起,仿佛撷了前世今生的不尽情义,在这小小房舍之中,那般热烈地飘洒翻涌,升腾悸动。

那是怎样浓郁浑厚的一种香醇!你不止透过嗅觉捕捉她的存在,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她在你的鼻尖婀娜舞动,听到她倚着你的耳蜗婉转吟唱,触到她的灵动肌肤,妩媚秀发。

那是怎样执着炽烈的一份情愫!随着漫天白雪悠然起舞,伴着冥海巨浪升腾回旋,艳如东天红日普照万物,浓过西方碧树无尽生机。

仿佛一切言语都失去意义,那一刻,只要抛开所有,用心聆听!

仿佛碧落红尘亦为之倾倒,那一刻,只愿张开双臂,忘我拥抱!

冰辰和犀玉炎冰神情痴醉,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堪堪清醒,渐复平静。

那三生悦却如遭雷劈一般,柔弱身躯猛然一震,当下觉得双脚无力,踉跄退后一步,颓然栽到椅子上,秀美面庞之上血色全无。

那女子如风雪中最无力的蒲草,任凭怎样竭力控制,娇躯仍旧颤抖不已,似对那个酒樽,带着不尽惶恐。

从它出现开始,那双明眸便再也没有离开她的手掌,两行热泪如泉水涌出,在她的心底,激起无数涟漪。

她的唇,紧紧抿着,似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抑或是怕喊出那个让她痛陈心扉的名字。

她的手,紧紧握着,似拼命守护着那份离别之时残存的温暖,抑或是害怕长久以来伪装的坚强便那般轰然溃散。

“你……从哪里……得来的!”

仿佛用尽全身力气,那个此刻看去弱不禁风的女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质问。

“你和他一般,有大能力守住心境,我读不出……”

“但是我乃监管雪国千年史册典籍之人,知道的自然比旁人多……”

裹在寒气中的犀玉炎冰幽幽望着那个悲恸不已的女子,神色之中似也带了些许忧郁。

“从哪里……得来的!”

不知是不是太过用力的缘故,三生悦的嗓音竟沙哑得有些可怖。

“你又何必这般激动,我既然把它拿到你面前,便是要还给你的……”

“……”

“自古多情之人大都为情所苦,他若是能看到今日的你,想必也会瞑目了吧……”

“……”

“世人从来如此,当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往往都是太迟了……”

犀玉炎冰幽幽看着已经昏厥的三生悦,缓缓说着,说到最后一句时,还转过螓首看了一眼依旧一脸漠然的冰辰。

那个男子看着眼前两个古怪女子,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一双眼眸之中,隐隐有光芒跃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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