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并少爷唤你侍读,还不快去!”
天色将暗,昏黄的日头低低垂着,一轮新月逐渐清晰,显现在柳梢头处。
一间偌大庭院处,东面是一间竹楼,南北两侧是丈高的假山,还有其中葳蕤草木。流水潺潺,沿着石缝流出,顺着由卵石铺就的溪道流入一汪人工铸就的清泉,透过东面的白墙上的雕花月窗,可以看到院外的景致。
蝉声微弱,正值盛夏时节。
苏木放下手中的书册,掸了掸自己的白衣,出了小书阁。
“来了来了。”
心中却是忐忑,愤怒与无力交织。
自己还是要面对这一天!
抬脚踏入景墙,来到院子里。
“你还不快去,怠慢了少爷你担待得起吗?”衣着秀丽,面容姣好的少女皱眉冷喝。
苏木低头苦笑一声。
“想不到我堂堂七尺男儿竟要与一个短视丫头争宠!”
在几个月前,自己还是城西外乞丐窝里的一员,而在那之前,自己正在饱受一种名叫网课事物的摧残。
只是在线性代数老师的课上打了个盹儿,恍惚间他想起自己还没签到,醒来就发现自己身旁多了几个汉子......
苏木硬着头皮走到竹楼门前,白皙的拳头张开,捏紧,又张开,放松......
意念再次唤起面板。
【宿主】:苏木。
【武道】:无。
【推演】:0。
一块只有他能看到,也只有他能看懂的简陋面板出现。
经过这三个月以来的了解,这是一个武道盛行,仙佛不存的世界。
修行,是这个世界的主流,而武夫,便是其中的一类。
飞花摘叶,剑气外放,轻功翻腾......
与记忆中金古先生笔下的那些侠客无两样。
自己穿越过来时,身体与原貌还是存在些许差异的。
更嫩,更白,更俊朗,但终归还是自己的身子......
自从被一众武夫从城西外乞丐窝带到这里后,他就再无相识的人,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仇家......
他本命叫苏木,很像一味中药,这还要从他母亲怀他时摔了一跤说起......
方才那个秀丽丫头名唤张秀秀,是王家三少爷王并的通房丫鬟。
至于流苏这个名,是来到王家后,王并为他起的。
王家是清河郡一个不大不小的武学世家,族中弟子门客皆习有武艺,因此王家声名倒也不弱。
家大业大之下,便会有更多的奴仆侍女。
苏木原先不过是个乞丐,侥幸之下成了王并的侍读,但也被众多侍从瞧不起,言语间多有不屑与讥讽,小事里也处处受难。
苏木哀叹,“难道真的要委身给那基佬?”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以后:
做人面首,每日夹紧屁股做人,被人耻笑......
自从冥冥中唤起那面板,自己就进行过无数尝试。
杀鸡杀鸭杀兔子。
围观过菜市口的武人砍头,偷偷看过一些古董字画,攻略过同为侍读的飞云,惊得飞云小脸当时一片煞白,低呼我们这是不可能的。
但都是白费功夫,推演点纹丝不动,武学也一片空白。
由于长相俊朗,白净温润,自己才被那些专门搜寻这一类少年的武夫看上,得入王家,成为三少爷王并的“侍读”。
说是侍读,实则为**。
王府人人皆知三少爷有龙阳之好,极爱俊美少年,为此王并偷偷组织了一队武夫,为他搜集各地穷苦人家的少年,供他淫乐.....
苏木也曾想过妥协,如此一来,自己心心念念的武学就有了着落,若是表现的好,说不得还会被赐些丹药外物......
不行!
我是个取向正常的人!
一定有办法的!
我苏木怎可能作小女儿态,与一帮男子争宠,受一群丫鬟嫉妒排斥?
但到底该如何是好?
苏木摇摇头,将这个危险的想法从脑中驱逐,恍然间又是一叹气。
忍着恶寒与胃中泛起的酸水,苏木敲门唤了一声。
“少爷,您找我?”
良久之后,一个慵懒磁性的回应传出门外。
“唔,是流苏啊,进来吧!”
咬咬牙,苏木推门而入。
眼前尽是竹制的物件,竹椅竹床竹屏风,墙上的墨画,四遭的装饰,都是竹子。
单看这屋子的摆设,主人一定是个清高雅致的君子,但可惜......
透着屏风的珠帘,一个肥胖的人影侧卧在床,右手拿着一卷书,左掌撑着脑袋,姿态慵懒惬意。
“来,到我这儿来!”苏木正忐忑间,床上人影再度开口。
苏木无奈,磨蹭着过了屏风,进到内室。
面前的公子着素净白衣,发髻凌乱,眉目粗犷,面容丑陋,身材肿大,他嘴角噙笑看着经文,这装模作样的一幕差点让苏木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若是寻常侍女小厮,自是少不得一番恭维。
但可惜,站在他面前的是苏木。
见苏木只是立着,王并粗大的眉毛挤成一团,小眼呈三角,嘴角黑痣上的一根粗亮毛发一动一动。
“来这儿,坐下,到少爷我怀里来!”
看着那萝卜粗细的手指与溢出内衬的肚子肉,苏木强行一笑:
“少爷,坐不得,我这几日吃坏了肚子,股间得了暗疮,您就让我站着说话吧!”
说着,苏木肚子适时发出‘咕咕’声,他眉目一皱,神情痛苦,仿佛真的是吃坏了肚子。
王并闻言一笑,小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小流儿,少爷我知道你对这事儿有抵触,不喜。但你也要为少爷我想一想。”
苏木低下头,听着床上的人自顾自言语。
“我遣人把你从乞丐窝里捞出,供你吃穿,就是你胆大妄为,提出要认些经脉穴窍,少爷我也是手把手的教你了,你是个可造之材,仅用了不到一月,就记下了人体大半穴窍经脉。”
!!!
苏木心一颤,脑中尽是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
书房里,一个清瘦小厮面容发白,一脸痛苦,颤着身子手指着一副人体经络图解。
他身后是一个肥大身影,闭眼细嗅,头颅埋在小厮脖颈间,嘴角黑痣的毛发刺在白净脖颈上,一脸享受。
......
顿了顿,王并眼中精光一闪,似笑非笑道:
“只要你安心服侍少爷我,你心心念念的武学秘籍我自会予你,甚至就连族中公子少爷才能享受的药汤丹丸都不是不可能......”
武学秘籍!
药汤丹丸!
听着这充满诱惑的话语,苏木呼吸陡然粗重,他低着头,极力掩饰着眼中的热切与渴望。
武道修行,除了最根本的武道秘籍之外,还需种种不同用途的药汤,药膏,丹丸......
而这些,都需要白花花的银两支撑,寻常大户人家都不见得能供得起一个武夫,更不必提底层的苦寒小民。
自打来到王家,苏木主要的职责便是看护王并等一众公子的书阁,每日洒扫。当然,里面都是些论赋志异,山川流水,人物传记之类的文书,并无武学秘籍。
此外他还做些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的活计。
但汤药他是万万不敢偷喝的,因为有人用命探过这条路。
前些日子,二少爷王苦的贴身小厮仅是耐不住嘴馋,偷偷尝了一口热汤,却不知怎地被王苦发觉,他不顾那小厮近五年的鞍前马后,活生生将之鞭笞致死。
那惨叫与哀嚎至今仍回荡在苏木耳畔,时刻警醒着他。
......
“好了,少爷我要睡了,你好好考虑一番,下去吧!”王并打着哈欠,挥手示意。
苏木心中一松,暗暗庆幸逃过一切。
待到竹门嘎吱合拢,王并嘴角一扬。
“小流儿,你逃不脱的,迟早有一天,你的一切都会是我的!”
这个死变态!
肆意嘶哑如鸭叫的笑声回荡在小院儿,苏木打了个寒颤,疾步出了院子。
......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对他冷眼相对,有些丫鬟干脆就冷哼着予以白眼。
苏木都已是习以为常。
七转八转的,苏木疾步往偏院赶去,经过一个路口时,一道人影亦是急匆匆冲撞来。
苏木正要赔不是,抬头一看。
“飞云,怎地是你?”
来人细眉倒竖,正要发怒,见是苏木,却是转怒为笑,只是那笑脸有些牵强:
“并少爷唤我,我不得不去。”
苏木见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那你照顾好自己。”
飞云一点头,神色凄婉,扭腰踏着小碎步离去。
......
偏院占地极大,足足有前世三四个足球场。
这里住的都是一些下人,苏木也不例外。
一路上面不改色的走过,无视那些丫鬟婆子的指指点点,苏木回到自己的小窝,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毕竟今夜难得闲下来。
......
......
......
入夜,万籁俱寂,月色如水。
一阵慌乱的脚步打破了小院儿的安静。
苏木敏锐的睁开眼,悄悄起身,蹑手蹑脚的出门。
黑暗中,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的朝他奔来,待他走进,苏木凝神细看去,原来是飞云。
月色下他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嘴角红肿,眼角亦有泪痕,双腿交织,路都走不好了。
“飞云,你,你这是怎么了?”苏木大惊。
飞云不答话,嘴角兀自流出一道血迹。
随即就摇晃着倒下,苏木连忙搀住他,坐在台阶上。
“苏木,我要死了。”
“啊!你怎么会......”
“不要说话,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五脏俱碎,元阳已失,神仙难救!”飞云惨然一笑,混着血迹,竟显得分外凄凉。
不待苏木说话,他继续说道:“你不是好奇我的身份吗?其实我爹本是朝中要犯,受奸人算计,一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那王并将我从蜂巢中赎出,本就没安好心。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快逃吧!”
苏木眉眼一跳,强压心中不安,“还没叫郎中瞧一瞧,你怎知道......”
飞云只是摇头:“那王并修习的是一门采少阳气的邪功,我活不了了!”
“你附耳过来。”他喘着气道。
苏木附耳过去。
“这是我家传武学的心法—《纯元功》,你记好了......”
默诵完毕后,苏木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飞云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脸色涌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
“在府中千万不要修习,否则你会有性命之虞。另外,若你能在这血潮中侥幸逃出,记得去一趟舞阳郡桃溪村往东五百里的一座山谷中,那里有我爹娘的坟墓,请你将我葬在那儿。”
“好,好,我答应你!”苏木哽咽着。
“还有,那王并消化我一身少阳气,最少也得五天,记住,你只有五日的时间!”
飞云一口气说的有点多,不由得歇息了一会。
“想我曾也是青衫年少,如今,呵呵呵,造化弄人啊!
若你以后厉害了,记得一定要帮我报,报......”
大半刻后,耳边的声音逐渐微弱下来......
“飞云,飞云?你醒醒飞云......”
......
凄冷的月色下,逼仄的小院里,俊朗少年抬起头,略带血丝的发髻,还有那扭曲的表情,仰天发出无声嘶吼,像是一个穷途末路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