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弄辉抓心挠肝地等了三天后，铁柱和秀芬回来了。他们回来当天小弄辉的病就好了，弄辉去他们家时看见五岁的弄辉坐在院子里玩沙子。
病了许久的弄辉康复了，但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弄辉难得看见夏桐脸色这么阴沉的时候，她还有陶婉和自己父母暴发了激烈的争吵，最后双方不欢而散。
“夏桐姐……”在夏桐怒气冲冲地离开弄辉家时，弄辉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
夏桐“嗯”了一声：“有事吗？”
“他们做了什么？你们怎么吵得这么厉害？”
夏桐停住脚步，做了一个深呼吸后露出微笑来，还揉了揉弄辉的头：“这不关你的事，一边玩去吧。”
弄辉：“……”他拂开夏桐的手，“夏桐姐，不要把我当小孩。他们是不是偷了钟山派的灵药？”
“……嗯。”夏桐收回手，“说起来你那天为什么会问起钟山派？你是不是听见他们说要去偷药？”
“不是……我就是梦见了。”
夏桐没有再问，现在追究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你其实找秀芬他们有事吧？”她说。“我看你天天往他们家跑，而且看他们的眼神也很不一样。”
弄辉挠了挠头：“有吗？”
“他们偷了钟山派的灵药，很快钟山派的人就会找上他们的。”
“……钟山派的人会对他们做什么？”
“杀了吧？”夏桐面无表情道，“他们发了追杀令，想杀了他们全家。”
“就为了株灵药？！”
夏桐皱眉：“钟山派的老祖宗正等着那药救命呢，现在偷了那灵草跟杀了那老祖宗也没什么区别。”
“什么？！”原来救自己的灵药也是别人的救命药，弄辉顿时说不出话来。
“何大人已经下令了，这件事我们不会插手的，如果你想插手的话……我们家你就不能再住了。”
“……我知道了。”弄辉喃喃道。“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夏桐瞟了他一眼，也没劝他三思，就这么走了。
说是要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毕竟他来的时候就什么东西都没带，走的时候自然也是两手空空。
当晚他就离开夏桐家了。
这个小村庄中并没有旅店，就算有，身无分文的弄辉也住不起。他从夏桐家离开后蹲在自己十年前的家门口，看着橙色的灯光照在磨砂窗户上，感到一阵怀念。
屋内很安静，偶尔传来小孩子说话的声音。蹲了半小时后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不一会弄辉身上落满了细密的水珠。
弄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自己曾经的家，忽然感到孤独。就在此时，只听见屋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人踩着湿地走路的声音，最后随着一声发涩的转轴声，铁质院门打开了，秀芬从里面走出来看向他。
“吃晚饭了吗？”她问。
弄辉眼眶一红，连忙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出来。
“进来吧。”她走到他面前，用温热的手拉起他，“看看你，浑身都湿了，怎么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雨？”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弄辉拖进屋子里。
弄辉乖乖跟着她进了屋，秀芬从木箱里翻出了一套铁柱的衣服给他换上，又让他留下来吃晚饭。
国柱和奶奶对多一个人吃饭没什么意见，小弄辉则好奇地看着他。
“哥哥，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弄辉：“我不久前才来这个村子。”
秀芬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问道：“在夏桐那住得习惯吗？”
弄辉点头：“挺习惯的。”来这之前他已经寄住在夏桐家很久了。
小弄辉好奇地问他：“哥哥，京城是什么样的啊？”
弄辉愣了一下，开始努力回忆白喻对京城的描述，但作为医院VIP的白喻对京城的描述几乎为零，他只好回忆着电视上看见的场景开始编。
一顿饭就在闲谈中结束了。
吃完饭，秀芬把他送出家门：“已经很晚了，快回去吧。”
弄辉的脸色黯淡下来：“我……”我已经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跟夏桐吵架了吗？”秀芬温和地摸摸他的头，“夏桐心软得跟豆腐似的，你现在回去找她道个歉，她绝对会原谅你的。”
“……你们接下来是不是会很危险？”弄辉看着自己妈妈的眼睛问，因为秀芬背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秀芬没回答，而是问他：“你们是为了我们的事吵架的吗？”
弄辉没出声。
他听见一声叹息：“我们没事的，很快我们就会搬走了，你快回去吧。”
弄辉不想走，他怕第二天醒来就见不到自己的父母了。
（你们会死的。）他在心里着急。但又不知道自己除了着急能做什么。
他再一次听见秀芬幽幽的叹息，接着后脖颈一痛，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识朝后倒下，一双纤细苍白的手将他搂住。竟然是夏桐。
夏桐板着脸将弄辉扛起来，一个眼神都没给秀芬，转身就要走，秀芬叫住她。
“夏桐。”
夏桐停下脚步，背对着她问：“……干嘛？”
“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帮助。还有……给这个村子带来危险，真的很对不起。”
夏桐沉默了好一会，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沉声道：“快走吧。”
说完将肩上的弄辉调整了一下姿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第二天弄辉醒来，发现自己在夏桐家。
“我怎么回来了……等等！我爸妈！”
他想起自己家人，鞋都不穿就冲了出去。
正在喂自己母亲吃饭的夏桐翻了个白眼。
等弄辉匆匆赶回自己家，果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家人逃去了哪，问夏桐也问不出消息，想离开村子又一直鬼打墙，最后他只能长叹一声回了夏桐家。
晚上他躺在床上，盯着洁白的天花板陷入沉思。
（很快就是我父母的忌日了……是不是我父母去世的那天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他没烦恼多久，很快就睡着了。
*****************************************
“妖孽！把你儿子交出来！”
耳边忽然响起陌生男人的声音，将弄辉吓了个激灵。他睁开眼，发现周围围着一群人，正目光不善地看着他。
弄辉：“……”怎么回事？我在哪？
“辉辉别怕。”发现儿子醒了，秀芬安抚地拍拍他的背，“爸爸妈妈会保护好你的。”
弄辉看着眼前的脸愣愣地叫道：“……妈？”
秀芬一脸怜爱地摸他的头。
他扭头看着四周，发现国柱也在旁边，自己现在正被秀芬抱在怀里。
看着围了一圈凶神恶煞的男人们，他意识到自己是穿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身上了。
国柱低声对秀芬道：“待会你带着辉辉跑，不要回头……我是人类，他们不会对我下死手的。”
秀芬皱眉：“不行，我留下你带着辉辉……”他们都想要拿儿子去炼丹了，怎么可能放过你？
“秀芬。”国柱打断她，“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把辉辉带走最重要。”
接着就跟约好了似的，那群人拿着刀剑等武器冲了上来，秀芬将弄辉的脸摁在胸前，护着他往外冲。
弄辉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耳边令人胆颤的喊杀声，兵器交刃声，母亲的心跳声和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一切声音都被抛在他们身后，他只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他试着挣扎了一下，摁在他后脑勺上的手挪开后他立刻抬头。
“妈！你没事吧？”
秀芬摇了摇头。
秀芬脸色苍白，但弄辉没闻到什么血腥味，判断不出她有没有受伤。
他向身后看去，但只能看见葱葱郁郁的树，什么人都没有。
“妈，爸爸他……”
“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她喃喃道，似乎是在回答弄辉，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看着自己妈妈这副样子，弄辉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我们回去找夏桐姐吧……”
秀芬什么都没说，只是苦笑一声。
她给村子带来那么多麻烦，现在哪有脸回去寻求庇护？
弄辉感觉自己妈妈脸上的疲惫逐渐加深，逃跑的速度逐渐慢下来。他很心疼自己母亲，但现在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妈，休息一会吧。”
秀芬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休息，他们还没完全甩开敌人。
“是呀，休息一会吧。”
陌生的声音忽然在前方响起，接着一个穿蓝衬衣黑裤子的男人从前方的树后走出来。
秀芬立刻拐了个方向，却忽然如遭雷击地抽搐了一下，抱着弄辉倒在地上，摔倒前她下意识地背部着地，怀里的弄辉被她保护得很好。
“妈？你怎么了？”弄辉立刻从秀芬身上下来，却不知道她受到了什么攻击。
“你已经进了我们的结界里了。”又有两人从树后走出来。
弄辉想保护秀芬，但秀芬挣扎着起身，将弄辉护在怀里。
“求求你们了，我儿子他才五岁啊……”
来人不为所动：“他本该在去年死的。”
“我们老祖就指望那灵药救命了，你们妖怪真是自私。”
看那些人不吃这套，秀芬也就收起了可怜的表情，抽出自己的配剑，决心要突出重围。
弄辉只觉得所有人都很快，快到他只能看见残影。
密集的破空声在母子周围形成了一张网，弄辉不断听见利器刺入肉的声音以及秀芬的闷哼声。
（别打了，把我交出去吧！）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忽然失去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妈妈受伤。
仿佛一个世纪后，弄辉忽然听见一个人的惨叫。
因为有人偷袭，对秀芬的攻击暂缓。
有人大喊：“是谁在偷袭？”
秀芬抓住机会冲破包围，将那几人甩在身后。
弄辉听见那些人惊讶的声音：“结界什么时候消失的？”
“跟我来。”夏桐的声音忽然响起，但哪里都看不到她的人。
秀芬似乎有确定夏桐位置的办法，她转了个方向快速前进，不一会就来到了一个山洞里。
进了山洞，夏桐撕掉身上的隐身符，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设了结界，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这的。”
秀芬抱着弄辉体力不支地坐在地上：“最后还是麻烦你了。”
夏桐看着她沉默了几秒，扭开头朝洞外走去：“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秀芬叫住她：“等等。”
夏桐回头看她，示意她有话快说。
“再帮我最后一次吧，夏桐。”
夏桐想了一下，走回来蹲下：“什么事？”
秀芬：“我快不行了。”
夏桐皱眉：“你会没事的。”
秀芬：“我的身体我知道……夏桐，帮我把内丹取出来。”
夏桐瞪大眼睛看着她，半晌才回答：“不行，取出来你就真死了。”
“我跟他爸都不能陪着他长大，希望我的内丹能保护他平安长大。”
“不会的，你会没事的。”
“拜托你了。”秀芬艰难地伸出手抓住夏桐。她的手已经变成了灰褐色的树枝。
夏桐红了眼眶：“可是，弄辉他长大要是知道了……”
知道夏桐这是答应了，秀芬露出笑来，但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别告诉他这件事……告诉他，我跟他爸都有罪，我们是罪有应得……”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便无力地垂下，落到地上。
夏桐忍住泪抓紧她的手，哽咽道：“好。”
她将弄辉抱到一边，不让他看见这边的景象。弄辉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拼命想说不要，但他的身体完全动不了。
他只听见让人毛骨悚然的破腹声，接着被夏桐抱起，她手上拿着一颗乳白色的珠子。弄辉想看看自己的母亲现在是怎么样，但夏桐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见自己母亲的脚——已经变成树干了。
夏桐将珠子缓缓推进弄辉体内，然后将他抱在怀里。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完全变成桃树的秀芬，就离开了洞穴。
******************************************
“不要！”弄辉大叫着从床上坐起来，盯着空气愣了好一会后，光着脚冲出了房间。
当他再次来到自己家门口时，这里一片缟素，门口的红对联换成了蓝色对联。
“喂。”夏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来这干什么？”
弄辉立刻回头，抓着夏桐的肩膀问她：“我爸妈呢？”
夏桐有些疑惑：“你是说秀芬和国柱？……他们都去世了。”
弄辉：“怎么会这样……”他睡觉失了浑身力气，整个人摇摇晃晃，看起来就要倒下，夏桐连忙拉住他。
夏桐：“你……先跟我回去吧。”
院子内忽然响起孩子的啼哭声，弄辉听见一个孩子在哭喊：“我要爸爸妈妈！我要爸爸妈妈！”是五岁的弄辉在哭。
想到年迈的奶奶和五岁的自己，弄辉终于找回了力气，他站起来走进院内，看见五岁的自己坐在地上哭，而奶奶则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
他走到五岁的自己面前，蹲下来看着他：“别哭了。你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以后，奶奶就交给你照顾了。”
五岁的弄辉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弄辉又问夏桐：“我奶奶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钟山派的人后来追到你们家想把你抢走，你奶奶为了阻止他们用了禁法，被反噬后就变成这样了。”
弄辉握紧了拳头。
钟山派！他将拳头狠狠地砸在地上。
犹豫了一下，夏桐继续说后面的事：“钟山派那位老祖……他之前一直处在昏迷之中，醒来后才知道弄辉的事，他下令让门徒们都住手，所以最后弄辉才没被夺走。”
“但是，我父母都已经死了，我的奶奶也变得痴痴呆呆的！”
“……既然如此，你母亲临死前让我告诉你，她和你父亲是罪有应得。”
弄辉猛地回头，对她怒目而视。
夏桐脸上没什么表情。
弄辉心里忽然有些悲凉。他想念现实世界的夏桐了，那个对他关心备至的夏桐。梦世界里的夏桐对他的态度总是客气而疏远，也不会想着照顾他的心情。
“你父母去偷药的时候，打伤了钟山派多名弟子，有一个伤势过重死了。”
弄辉：“……”
“钟山派的老祖，因为没那株药续命，现在也已经死了。”
“你父母两条命抵他们两条命，不是很公平吗？”
这怎么能一样！弄辉在心里大喊。
看透了弄辉的心思，夏桐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父母更重要？钟山派弟子也是这么想的。”
弄辉听不进去这些话，他现在心里只有恨。夏桐见他听不进去，也没再说什么。
弄辉就这样在自己家住下了，照顾年迈的奶奶和年幼的自己。
几天后，夏桐忽然来找他。
“跟我去一个地方。”
弄辉抗拒道：“不去。”
但他的反对被驳回了，夏桐将他定身后丢到飞毯符上运走。夏桐带他来到龙爷宫，走进何大人住的大宅院里，推开某个房间的门，等跨过去后弄辉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宫殿。
周围的人都穿着统一的白色衣服，神情悲切。宫殿也到处用白色装饰，看起来这里正在举行葬礼。
“这里是钟山。”夏桐跟弄辉解释。
她带着不能动弹的弄辉站在一边，看着葬礼开始，一个中年人站在一副棺材前，开始歌颂死者生前的事迹。
弄辉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默默落泪。
一曲歌毕，他们将棺材抬起来。
此时忽然有小孩子的哭喊声响起：“祖师爷爷爷！不要走！”接着是一群孩子的哭声。
夏桐轻声解释：“那些是钟山派抚养的孤儿。很多都有残疾，身体素质也不好，根本不适合修道。”但钟山派还是收养他们了。
弄辉下意识地看向那群哭嚎的小孩。不知何时，夏桐已经收了定身符。
有一些年纪小一些的弟子也忍不住哭了出来，被年长的弟子教育：“不要哭，会让师祖走得不安稳的。”
葬礼在沉重的气氛中结束，夏桐就带着弄辉悄悄离开了。
参加葬礼后的弄辉更加沉默寡言了。
在这场悲剧中，大家都失去了重要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而罪魁祸首其实是自己的父母。
意识到这个事实，弄辉感觉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如果他没有生病，父母就不会去偷钟山派的灵药，如果他们不去偷，就不会打死钟山派的弟子，钟山派的老祖现在也活地好好的。
他的手摸上了自己腹部。在这里有他母亲给他的内丹。
“爸……妈……”他感觉心脏一阵抽痛，他宁愿自己当年就这样生病死了。
随着他的哭泣，周围的场景开始模糊，接着归于黑暗。
“弄辉，弄辉，醒醒。”
弄辉：！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坐着夏桐和白喻，都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夏桐姐……白喻……？”他愣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我回来了？”
夏桐安慰地拍拍他的背：“你回来了。”
白喻抽了一张纸给他：“擦擦泪吧。”
弄辉一愣，才发现脸上凉凉的，用纸巾一擦都是泪水。
夏桐：“会不会觉得很累？我煮了粥，你喝一点再休息吧？”她说着想起身，弄辉连忙抓住她的手。
“夏桐姐！”
“嗯？怎么了？”
“对不起！之前我竟然怀疑你，明明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夏桐柔柔地笑了：“没关系的。”她摸摸他的头，“傻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