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将军死于秋末的清晨。
云月将军平时都会早起,往常卯时未到就会醒来,这天却到了辰时还没有起身,桃夭觉得奇怪就去房间一看,人已经没了气息,桃夭没有直接去禀报老夫人和王爷王妃,没有通知王府任何人,得了柳嬷嬷的吩咐,直接去府衙敲登闻鼓。
邱梓运早就听云卿容讲了云月将军在梁阳王府的那些事,心中本就忿忿不平,又碍于身份不好管,此时得了机会,说是兹事体大,要上报朝廷。等王府知道消息,云月将军的死讯已经在京城传遍了。
梁阳王十分恐惧,若传出的消息是云月将军病死在梁阳王府,那还有转圜的余地,顶多低声下气的到皇上面前软言几句,将那个孽子送到偏远的地方待几年,等到这件事淡忘了就好,毕竟照顾不周也不算犯了什么大事。
可问题就出在云月将军的死因不是因病,而是被人蓄意毒杀的,由吴清霜亲自验证说明,吴清霜在京城权贵间又很能说得上话,医术十分受认可,这话一传出去,京城的人也就有七八分相信了。吴清霜又查出,那毒是下到一叠酥饼里,桃夭和柳嬷嬷说,那叠酥饼是老王妃让二公子拿来的。
邱子运收集好了证言,将王府围了起来,又将事情添油加醋的上报给皇上,身边的太监似乎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把京兆尹府的帖子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邱子运当了几年官,文风倒是越来越好,该同情的地方声泪俱下,该愤怒的地方激昂顿挫,皇上第二天早上一早就召见了梁阳王,什么也不说,就只让他在朝堂外跪着。
到了下午,一直没有发声的庆忠侯进宫了,带来了六个人,梁阳王抬头看着那六人的样貌,面上忽然充满了惊恐,倏然低下了头,庆忠侯和那六人头也不回的向着尚书房的方向走去,梁阳王知道,绝对没有余地了,梁阳王府数十年的基业,断送在他手上了。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梁阳王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人叫出宫去了。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皇上身边的周公公宣的旨意,夺了梁阳王的封号,量在祖上的功勋,皇上并没有下令诛杀,而是祖孙五代不许参加科考,不许入仕,不许入京。
梁阳王李家,该走的走,该散的散,梁阳王王妃带着女儿回了母家,明哲保身,她本就与梁阳王感情不深,决断也下得快,只是她的儿子终究是要跟着本家一起,不许入京,平日里二儿子混账她也都看在眼里,可是每每想训斥,老夫人都拦着,令她疼惜的是她的大儿子,从小养在自己跟前,虽不算聪明,可也算老实。
庆忠侯带来的那六个人,都是梁阳王在西北任上时候的部下,梁阳王看似庸庸碌碌,可是该贪的一样没少贪,在西北呆了六年,贪了六百万两白银,在西北任上的时候,他将两位公子都带着了,二子李庆铭摊上了十三四件人命官司,那六人皆是证人。
本来这事到这里就该了结了的。
初冬的时候,周明此在早朝的时候,递上了一份万人请命书,上述京城里被梁阳王二子周庆铭残害的女子姓名,里面有寻常女子,有青楼女子,有妇女,有少女,上面写有大部分人大概死去的日子,相隔时间都不算长,大部分女子都是来自外地,并非京城女子,消息被人无声无息的压下去。
皇上大怒,也不顾什么朝令夕改了,立即下令将那父子二人转道调去了西北的地牢,让他们在那里赎罪。
云月将军去世了,梁阳王府倒了,这些事都在短短几个月内猝不及防的发生了,天子的雷霆之威震慑了不少人,又将京兆尹府多添了两倍的人手,又将身上的贴身玉佩私下给了邱子运,相当于给了邱子运一部分底气,别管犯事的人是多大的官,该管就放胆去管。
皇上下令,全国大丧,为云岳将军送行。这是大梁第一次,为一位将军全国大丧,也是唯一一位女将军的大丧。
但是庆忠侯府,府里的几位主子,虽都留了泪,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悲伤,反倒像是松了口气般,葬礼一完就回归了正轨。没有人为梁阳王府的覆灭感到惊讶,却有很多人对云月将军死感到惋惜。
内阁首辅家的二公子孟凄辰,在京城里呆了大约两年没有出门远游,大家都以为他要安定下来时,他却在云月将军葬礼结束后不久便离开了,随行的,还有一名女子,有人见到那女子戴着面巾,两人策马,往西边去了。
有人向首辅大人家的人打听,皆称是二公子年少时定下的亲事,二人两情相悦,如今结伴远游去了。那二公子向来不在家多待,人们对他知道的少之又少,这事就被摩挲掩盖过去了。
那人便是李朝筠,死掉的只是云月将军这个身份而已。
叶颜辞云卿容通过桃夭知道了整个计划,叶颜辞早就配好了假死的药,服下之后呼吸脉搏都会停止,就连体温也会渐渐冷下来,整个人与死人无异。又将计划透露给庆忠侯,邱子运,吴清霜三人。又在装棺的前一天晚上,偷梁换柱将李朝筠换出来。
庆幸的是,这次动作虽大,但是没有出什么意外,那李庆铭在朝堂上当然反抗了,争辩了,可是谁又愿意相信一个恶人呢?一个是救国救民的将军,一个是行事无理的纨绔,该相信谁,不该相信谁,众人都有了选择。
皇帝将云月将军嫁去梁阳王府,本意是为了打压庆忠侯府,平衡各方势力,云月将军的死,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梁阳王府的大胆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本想着好歹是靠着祖上功劳过日子,梁阳王又庸碌,儿子也是平平,这样的一家子该是好拿捏的。谁知道这仅仅是表面,背地里贪赃枉法的事没少干。
皇上不是为云月将军的死去而愤怒,而是一国的主君被这样欺瞒,心中十分不爽,数罪齐发,一件比一件能够激起民愤,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聚集起来,成为压垮一个百年大族的稻草。
京城的事大约了结了后,叶颜辞陪着师兄过了春节,又医治了些五湖四海寻过来的江湖人士,便想着该去去其他地方了,这京城待了这么久,也该走了。
叶颜辞在京城呆了一个冬天,看着院子里的梅花谢干净了才离开。
提前几天就跟云卿容邱子运道别了,两人都劝他留在京城,师兄不一样,也没劝她,只叫她路上小心些,似乎是知悉她的个性和她如今与江湖上有些门派的交情,又想着叶颜辞一贯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只默默准备好她的行李。
一年多,几乎天天都有人来找她,最多的时候,一天就有两三位来找她看病,治不好的,若愿意将养着,就开好部分药材,写好药方,
带回去。自是有人吵闹的,一吵就没完没了,好在没回出了这事,往往都有不同门派的人在场,好在有人拦着,可闹事人的药,便是一点也拿不着了。
叶颜辞不一味心善,也不一味刻薄,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若是你不客气,叶颜辞便撂挑子将你赶出去,虽然她是打不过那些人,暗搓搓的下点毒,叶颜辞可是得心应手。
一来二去,虽说也树了不少敌,却也得了不少好名声,少不得有人护着。一来叶颜辞的医术,着实让人心服口服,二是她行事章法对了江湖上人的胃口,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却也是聪明,也懂得顾着别人的心情,从不说不该说的话,行不该行的事。
吴清霜也是晓得她的本事,虽有些担心和不舍,却又不好妨碍她做自己想做之事,只教她,若是在外面呆不下去了,累了乏了,只管往京城来,横竖那宅子也被她买下来了。
叶颜辞高别了师兄与旧友,打扫好宅子,又嘱咐师兄时不时过来照料一下这满园的花草树木,收拾了行李,第二天早上就策马走了。
她想往江南去,看那水乡的旖旎与缠绵悱恻。
往南边赶了三天路,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知道第三天的晚上,她所住的客栈,来了一位意外的人。
她一进房门便见着一位女子,坐在桌子旁悠然喝着茶。叶颜辞也不作声,只是将毒针暗自握在了手里,那女子轻笑一声“姑娘还是将手里的毒针收好吧,姑娘主医,我主毒,你手上的动作有点明显。”
叶颜辞听这话,又见她暂时没有恶意,索性收好毒针”不知姑娘是谁,来这干什么?“
”你我早已熟识,我是花无非。“
”原来是千鸠楼的楼主,不知今日来找我,是看病还是。。。“
”只是想来来找你说说话,聊聊天,你也不必紧张。“
叶颜辞顺势坐到她的对面,也拿起茶杯,倒了点水“你我有未曾见过面,有什么好聊的,总不是千里迢迢来找我探讨医术的吧!“
花无非轻笑一声“两年前,我原是生气的,现如今,便怎么也气不起来了。”
“为何生气?是因为我救了金不语?”
“那倒不是为了这是,只是气我底下的人无用,气我自己无用罢了,那么多人一起研制了那么些天,倒是你先解开了。金不语死不死,与我太大没有干系,我与伏骋门的恩怨,算在你头上算社么。”
“哦?那为什么现下又不气了?”
“都两年过去了,想也想通了,其实有什么好气的,你若是存心刻意冲着千鸠楼来,那我才是要生气头疼的,可你又不是,你不过就是救了个人。”
叶颜辞看着眼前这位女子,谈吐大方,全然没有外面传言的那样的阴损,眉眼舒展,说着话的时候,眼中带着笑意,眼神也亮亮的,坦坦荡荡。
花无非见叶颜辞盯着她,往后靠了靠,蹬了瞪她”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同传闻中,不太一样。“
”我虽使毒,人却不毒,行事诡秘又不是错处,世人的见解多半有些偏颇。“
”我觉得,你同京城的周先生有些相似,不同于世俗的条框,又有什么错呢?“
”我都来了这么久,你却不问为什么我要杀害金不语?“
”我虽好奇,但是你若想说便自然会说,我若问了,怕惹得你不开心。“
”我的确会不太开心,我以前手下有一人,叫小楼,死在了伏骋门的手上,伏骋门向来看不惯我千鸠楼,不过是些百八十年前的恩怨,伏骋门还未兴起时,上任楼主行事张狂,又好杀戮,一日不知道犯了什么疯病,想拿人试药,顾闻涛的伯父,便死于他之手,可是,这与小楼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必伤及无辜。“
”我能理解你心中气愤,可是,你若是杀了金不语,又与那顾闻涛有何区别呢?都是为了心中愤懑伤及他人的人,冤冤相报,何时能够了结。“
”是啊,那你觉得顾闻涛是怎样的人呢?“
”是个小善之人,却也是个小恶之人,他对兄弟很好,对身边的人都很好,不忘从前同甘共苦的恩义,重视亲情友情,也会内疚自责,这就是小善,却不大在乎旁人的安危,这便是小恶。“
”你这话倒是有趣,若问其他人,不过就是善人、恶人两种说法。“
”普通人,都是有小善和小恶的,若是恶多了,就是恶人。“
花无非沉思了一会儿,笑了笑,起身准备走”今日同你聊天很开心,到了江南,是我的地界,记得来千鸠楼找我。“说完从窗户飞走了。
不一会儿,又从顶上掉下来两个人”这两人我替你收拾啦,路上小心,别没到江南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