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来客,你破规了。你破了不该破的规。”把着锄头给菜地松土的老人,背对着他说。
“规是用来破的。天下之规,早晚都得破。”他轻声回答。
“可是,你不该把规破到我身上。”老人转过身看着他,“我是宁被巨龙吞,不让豺狼啃。”
老人语气坚决,但目光慈祥,神态安然。
他平和地看着老人,稳静如一棵玉树。
“你应该在那儿,”老人转身指了指五十步开外的小树林,“给我一箭穿心。”
转回身,老人说:“我昨天给你打过一箭穿心的手势后,就想好要在我此时站着的这块地上,等着今天这个时刻。你看到了,我一直都把背朝向那边,就是让你方便从后心射入。”
“我是在那里看的,但是我不想这么做,我也不能这么做。”
“我知道,昨天我离开镇子时,就已经知道了。你的心告诉了我。可是这对我俩都不利,所以我不能不对你打出那个手势。”
“我现在不思索这些。”
老人笑笑,摇了摇头。然后对他说:去寒舍里说话。以你行事的规矩,你是不想被别人看到你跟我站在一起的,我也不想。
老人放下锄头,引着他走出后菜园,往屋里走。
昨天,老人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后,他走下楼来,穿过一楼坐满茶客的方厅,正准备离开时,听到了茶馆主人与老婆的对话:
“我想起来了,老先生今天的不对劲,是他手里没拎小盐罐和那支小油瓶。”老婆恍然大悟地说。
“是呀是呀,我也想起来了!”茶馆主人应和道。“我说怎么这么不对劲呢,这两件物,老先生少说也拎了二十年了。”
旁边桌的几位老年茶客也接了话,说你俩口子要不这么一提,我们也没想出不对劲在哪儿,原来是手里少了这两件物。这确实很奇,我们可是看着老先生由少变老,由青丝变白发的,真不记着哪时他来镇里不拎着这两件物。
“老先生不食荤大家都知道,可老先生不会连盐和油都不食了吧!”
“可能是山里能买到了,就不在镇里顺便买了。”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
来坐茶馆的本来就是闲人,闲人哪有不热衷于聊闲事的。
收住脚仔细听的他,心里想:老先生真是准备好了。
为了多听些镇里人怎么说老先生,他从门口退回身,找个没人坐的小桌坐下来。
重新点过茶后,他以要买些茶馆里尚好的茶叶为由,将茶馆的主人请过来同坐。
聊着聊着,他把话题引到了老先生身上。茶馆主人聊到,老先生是个知书达理的君子,为人谦和,乐善好施。虽然他在大山深处生活,但他可不是大山里的人,他有着绝非一般的出处,然而没人能说得上他的出处。
茶馆主人认识老先生,少说也有三十年,曾经也是围着老先生吃糖果、得小玩具的孩子。
老先生喜欢小孩,每次来镇上都要给孩子们买吃的买玩的,跟孩子们说笑起来,也是一气儿就能来上小半天。
老先生定期到镇里卖草药。不知他用了怎样的神通,总能采来名贵的草药。但是老先生不贪,每次卖出的草药都有限量。
镇里穷户人家,遇到家人生大病走投无路时,都向老先生求过援,老先生从来不回绝。
当有这种事情后,老先生才会从山里,多背一些名贵草药来卖,以解这些人家的眼前之急。几十年来,老先生帮过多少镇里这样的人家,恐怕没人数的过来。
镇里人都把老先生看成是大好人,大善人,都愿意看他在镇里出现。大家都说,看到他心里就顺畅,阴天里也觉着云破天开。
晚上,坐在客房里沉思的他,认同了自己最初的打算。
这次接到狙杀令后,他没有往常那样很快出发,因为被狙杀者的年龄,让他振奋不起来。
几世的无影来客生涯,还从未有一道狙杀令,指派他对五十岁以上的人夺命。时下,指令向一位六十多的老人下手,让他感到异常沉闷。
当他与老人完成了心念接连,并通过心念之觉,描画出老人的画像后,他愈发感到此狙杀令荒唐。至少这道狙杀令不该下到他——无影来客的身上。他不敢肯定自己对这位被狙杀者,下得了手。但是,指令不能违背,去还是得去。
自从两年前,看到被他狙杀的苏监军心口周围一抹乌黑的浓血后,他的心开始出现变化,他感到被心师训练出来的从来都波澜不兴的心,有了微动。昨天,娥儿赠完香囊离去时,他猛然感到心的某处有了软点。
今天,老人进入茶馆喝茶时,他本想把昨天与老人接连上的心念切断。但是正欲切断时,他又改变了主意,没能动用意念的割刀。——任其放任吧。
明天日近中天时,就是那个时刻。明天那个时刻临近时,他会在暗处盯视老人。
月光照进敞开的窗户,照到行囊上。他看着行囊上霜白的月光,想着装在里面的瘦弩,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