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我的目的地,“拜恩路36号”,这是一个单层楼的小酒吧,因为在它门口的招牌上写着:
巴克利亚酒吧
我敲了敲门。
“请进,小马。”一匹老年雄驹的声音从室内传来。
“他或许把我当成客马了吧。”我心想,用魔法扭动门把手,推门走进了这家小酒吧。
这的的确确是一家小酒吧,整个房间内只容得下一张小小的吧台和四张小圆桌而已。一匹年迈的雄驹坐在小柜台的后面,他的鬃毛已经十分稀疏,显然年纪十分大了,但他的神情和目光却告诉我,他还十分的年轻。
“你好,年轻的先生!”他十分轻松地说道,“不知道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呢?要知道,通常的顾客可是不会敲门的。”
“哦,是呀。”我朝柜台走去,目光却被他身后的一面旗帜所吸引了过去,“你好,先生。我是晨光饰品店的,您的货,为您送货上门。”我说到一面,一面从身后取过最后一个礼盒,“亨斯?泰瑞?克?伯西牧特?”
天呐!这是个什么名字?又长又怪。
“正是在下。哈哈!你很聪明,我的第二个中间名就是‘克’,但总是被人念成‘凯’。”他说道,向后仰了仰头。
我将礼盒递了上去,他接了下来,不急不慢的拆开来,取出了一对银石耳钉。
“真漂亮呀!不是吗?”他仔细的看着那对耳钉。
“没有质量问题吧?您还满意吗?”
“哦!当然了。”他不断地点着头,“我可不是在看什么质量问题,我是在欣赏它。瞧!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你能感受到不同的美感。啊!我怎么让客人一直站着呢?快请坐,快请坐。”老年雄驹十分热情的说道。
“谢谢您,伯西牧特先生。”我说道,拖过一张小椅子坐了下来。
“我的名字挺难念的吧?”他问道,不等我回答,他便又接着说道,“叫我老亨吧!认识我的小马都叫我老亨。”
“老亨?”
“对啦!就是老亨。”他冲我露出了一个顽皮的笑容。
正因为这个笑容,使我突然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但我却并没有因此忘记正事。
“老亨,还有三百元的尾款。”
“当然,当然。”他说道,从一旁取出一只钱袋,放到了柜台上,“你数数?”
“没那个必要。”我说道,将那只钱袋抛到了身后的背篼中。
“哈哈哈哈。”他又笑了起来,“要是我少付给了你钱,岂不是得由你来赔偿吗?”
“赔给谁?我妈妈?”我也冲她顽皮的一笑,“再说了,我觉得老亨你也不是那样的小马。”
“哦,原来是少店主,怪不得…”他笑得愈发灿烂了,一点也不像个上了年纪的老马,“只是少店主为何认为我不是那种小马呢?”
我耸了耸肩,说道,“我就是知道。”
“哈哈哈哈!”老亨大笑了起来,却又突然戛然而止,“抱歉,少店主。内马正在屋里小憩,这对耳钉正是将要送给内马的礼物。”
“少店主听起来怪怪的,还是叫我晨光吧。”
“晨光?”
“嗯,晨光曦微。”
“晨光?曦微?”
“晨光曦微,中间不停顿那么一下。”
“那么这是姓还是名?”
“这是……”我哽了一下,“姓名。”
“哈哈哈。晨光应该不是本地的小马吧?”
“我…嗯,在吠城出生。”
“我的意思是,晨光的祖上应该不是吠城的吧?”
“哦,嗯。我的父祖来自云中城,母祖来自坎特洛特,不过我们家已经在吠城生活了好几代了。”
“你知道吠城的历史吗?”老亨突然问道。
“唔,知道一点儿的。比如它一度十分繁华,甚至成为全小马利亚的经济、工业中心,只不过现在……”我向两边摊开蹄子,表达出无奈的意思。
他拿出一只瓶子,将其中的一些淡黄色液体倒进了一只玻璃杯中,又将那只玻璃杯放到了我的面前,“尝尝,茴香酒。”
“唔,谢谢。”我举起杯子呡了一小口,酒味很淡,入口主要是香醇浓郁的茴香味。
“这些当然也能够算是历史吧!”他也给他自己倒了一小杯,“不过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你知道吠城的起源吗?”
“哦,这我不太了解,不过我想,至少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吧。”
老亨又笑了起来,似乎是被我的天真无知给逗笑了,“吠城最早可不叫作吠城,它叫做巴克利亚。”他说道,指了指他身后墙上的那面旗帜,就是那面我刚走进这家小酒吧就被吸引了过去的那面旗子。
“就是这家酒吧的名字吗?”
“是的晨光。如你所见。”
“说到这个,老亨,我有个问题……”
“问吧,经管问就是了。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尽力回答。”
“嗯,就是……关于蓝鸟区,据我所知,它是近几十年才建立起来的,但是却十分有别于其它的区,你瞧,老亨。吠城的其他区都有着自己的特殊作用,比如矿区、运城区等等。但是蓝鸟区,我看不出来,它似乎与吠城的发展…嗯……”
“格格不入?”老亨接出了我心中所想的话。
“嗯。”
“啊,晨光。你还年轻,或许还不太懂其中的意义,”他顿了顿,虽然仍旧面带着微笑,但却透露出惋惜的意韵,“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吠城与蓝鸟区格格不入呢?唉,百年前的淘宝热确实造就了一座极盛的吠城,而在此之前的吠城是什么样子的呢?答案是这样的。就像蓝鸟区一样,只不过不在蓝鸟区,而是在中城区,也就是现在的老城区。大起之后必有大落,甚至是崩溃,吠城从一个小镇发展成一个超级大城前前后后用了几百年,而它的衰落却仅仅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现在居住在这里的小马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吠城小马,他们当中的不少小马的祖先甚至是那些第一批来到此定居,并建立起巴克利亚的拓荒小马。”
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继续说道,“我们数年前都居住在中城区,但随着工业的不断发展,大量的小马拥入吠城,随后许多区依次建立起来,中城区于是被紧紧包围住。那时候的蓝鸟区可以说并未被开发,或者说是并未重新被开发,我们这些小马便自发地组织了起来,从中城区搬到了这里,建立了蓝鸟区。”他摊开双蹄,像是在向我展示这片土地。
“所以…你认为吠城的工业化是错误的吗?”我战战兢兢的问道。
老亨也似乎看出了我的怯意,便又和蔼的露出了笑容,“我可没那么说,这些事自有历史学家们去评定,但我十分肯定的是,我们所做的事,是正确的。”
“你是指,建立蓝鸟区?”
“是呀,吠城太大了,它能容得下企业家、工人、政客。却很少有我们这些本土小马能够生存的地方了,幸好,先民们留下了这样的一片土地。”
“其实,老亨。说实话,我很喜欢这里,我很希望这里就是吠城。”
“你说的没错,这就是吠城。或许吠城对他们来讲意味着金钱、权利、希望等等等等。但对我们而言,它代表着家。”
我喝掉了杯中的最后一滴茴香酒,老亨拿起酒瓶冲我摇了摇,意思是问我要不要再来点儿,我摇了摇头。
“同你聊天很高兴。”老亨说,“如果有时间,我还想和你好好讲一讲吠城的故事呢。只是,晨光先生,你有空吗?”
我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连忙扭过头朝窗外看去,可是窗外灰蒙蒙的一片,根本看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时间。
“现在五点过了。”老亨说道,他显然看出了我的焦急。
“啊欧。看来我得走了。”我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来。
“晨光,这个。”老亨叫住了我,向我递来一个小册子。
“这是什么?”
“你会感兴趣的。”老亨神秘兮兮的说道。
于是我接了过来,放进了背篼中。在再次环视了小酒吧一圈后,我问道,“老亨,我能经常来吗?”
老亨于是又孩子般的笑了起来,“随时欢迎。”
往东穿过芬马区,我进入了运城区,并沿这前一晚回家的路线,快步赶回了店里。
“天啊!阿晨。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妈妈问道,但他的语气中并没有责问的意味。
“路上耽搁了一下下。”我一面解开腹部的活扣,将背篼取下来递给妈妈,一面说道。
妈妈接过背篼,取出了其中的三只钱袋,以及那本小册子。
“这是什么?”妈妈将那本小册子举到半空中问道。
“哦…我路上买的。”我撒了个谎,要是告诉妈妈我半路跑去了酒吧,她一定会冒火的。
“好吧。”妈妈将小册子递给了我,又将那三只钱袋中的钱依次倒入了一个机器中,随后那机器便“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不一会儿,一串数字出现在它的显示屏上。
300
妈妈将钱装回钱袋,放在一边。嗯,那只灰色的钱袋是老亨的,果然,我没有信错小马。
300
哦,这只蓝绿色的钱袋是那个老师的,她似乎是当着我的面数过一遍,不过马家好歹是个老师,不会为了几块钱而自毁名誉的。
接下来的这只又旧又脏的钱袋,是“削刺”女士的,她……
280
妈妈又用点币机点了一遍。
280
“哦,这个。”我连忙解释道,“买书…买书用的。”我扬了扬那个小册子。
妈妈用些许责备的眼光看着我,“这种事情应该提前说。”
“好的,我记住了。”话音刚落,我便迫不及待的跑进了屋内。原因之一,我撒了一个谎,原因之二,我又撒了一个谎。
爸爸大概是在七点过才回到家里,一进门就抱怨道,“真是够了!那个毛头小子偏要和我争个谁对谁错,我说往南他却偏要往北!”
“谁叫你要去掺和这档子事儿?”妈妈头也不抬。
爸爸一下子哑口无言,耸耸肩,乖乖的做饭去了。
吃过了晚饭,妈妈仍旧赶订单去了,爸爸则嚷嚷着他全身都是灰走进了浴室。而我呢,则拿着那本小册子上了楼,回到了我的房间,又想起了老亨这匹小马。
他其实并不是一匹小马,他们是一类小马。从他们的祖先开始,就世世代代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目睹了出生的吠城,成长的吠城,极盛的吠城与衰落的吠城,他们是吠城的见证者,更是吠城的守护者。
而现在,我渴望了解这段历史,不仅仅是那段我耳熟能详的它全盛时期的历史,更是那些更为久远的历史,或许是在它工业化之前,又或许是它在更名叫做“吠城”之前的历史。
我坐在书桌前,看着那本小册子,它封面上什么都没有,因为对他而言,封面的作用仅仅是保护其内容而已。
我翻开封面,看向扉页。
《从巴克利亚到吠城》
…泰姆纪元2048年,第一批拓荒小马在小马利亚中北部内陆的一片森林的东边修建了一圈木屋,并且那片森林命名为“蓝鸟之森”,将他们的新家园命名为“巴克利亚”(Bakelia)…其地理位置即为现在的蓝鸟区…
…泰姆纪元3721年…幻形族入侵,巴克利亚毁于战火…
…委员会纪元(后泰姆纪元)36年,巴克利亚重建,先民们为了纪念那些在保卫巴克利亚战役中不幸牺牲的小马,将巴克利亚东迁…其地理位置即为现在的老城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27年…巴克利亚更名为“吠村”(Baking Village)…
…塞拉斯蒂娅纪元309年…梦魇之乱…坎特洛特学府以及研究院北迁至吠村附近…
…塞拉斯蒂娅纪元322年…吠村更名为“吠城”(Baking City)…划分为由原吠城构成的中城区(老城区)以及由坎特洛特迁来的学校和研究所所组成的璀斯璘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789年…矿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946年…喙灵顿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992年…砂坝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076年…粉末区(芬马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098年…川陀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156年…运城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207年…克鲁斯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230年…麦生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236年…霍德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249年…天雾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252年…尼科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258年…道奇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264年…坎邦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275年…鞍纳区…克里昂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288年…科索瑞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292年…肆马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300年…蓝鸟区重建…
…塞拉斯蒂娅纪元1303年…范登区…
…塞拉斯蒂娅纪元1314年/暮光闪闪纪元元年…划分为五个城区…原中城区更名为老城区…原粉末区更名为芬马区…
………
“三千三百二十五年!”我在心里狂吼一声。
三千三百二十五年,三百来年一步步发展,两百多年的极盛,十年中的沦落,还有……还有两千八百年,我所不知道的历史。
小马们总是留意那三百年的飞速发展,铭记那两百年的兴隆极盛,叹惋那十年间的分崩离解。却很少!很少有小马知道那另外的两千八百年!
我又想到了老亨,以及那一群同老亨一样的,居住在蓝鸟区的小马们。他们才是真正的吠城小马,他们的记忆才是真正的吠城记忆,他们所生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吠城!
“吠城,吠城。”我在心底轻声的呼唤着,“三千三百二十五岁的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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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不会说谎,而我们会。
历史,不会遗忘,而我们会。
历史,不会偏激,而我们会。
翻看史书,我们会赞叹于兴盛,扼惋于衰败。却从来不会留意那些漫长的、平凡如水的时光。更何况,我们所编写的史书,细写兴衰,对于平凡,也是一笔带过,有时的一笔,就是千年、万年。
这就是我们对待历史的态度。
反观历史。
世间之大起,无言;世间之大落,无话;世间之平淡,无语。
历史画出了一条线,平淡则平,有起则升,有落则降。不温不火,不愠不过。
历史的一瞬郭升或降,历史的全局一如平坦。
它从不忽略一个细节,也从不胡诌一代兴衰。
历史能明辨是非分清对错。
而我们自己呢?
历史能告诉我们我们是谁。
而我们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