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里夫腿一横,回敬说:“我说老将军,你的牛可吹得不比我们小啊。你当着毛主席和全体中央委员的面说‘我们可以找到中国的巴库’!”
两位部长的开场白逗得大伙哈哈大笑。大家都知道地质、石油两部领导在中央“吹牛”的秘闻——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
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第二砍会议在中南海隆重召开。毛泽东主持会议。这次会议在新中国历史上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因为在会上中共中央正式提出了党的工作重点转移的问题:从现在起,必须集中更大的力量放在社会主义建设方面。同时通过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后来出现的全国性的砸锅炼铁和放亩产超万斤卫星的“大跃进”就是在此次会议后到了登峰造极地步的。
这可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热闹非凡的党的会议。虽然与会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都是经过战争考验的老战士,但这些不再穿军装的老战士们在当时举国上下的形势和毛泽东等领袖们的鼓动下,革命的战斗激情一点不比战争时代弱。那时社会上放卫星摆擂台的事已屡见不鲜,没想到这股风也上了党的最高会议。
先是地方的代表发言。这些代表一上台就以慷慨激昂的精种,把自己也把中央委员的情绪鼓得飘飘离地。
紧接着是工业部门发言。毛泽东笑眯眯地带头给冶金部部长鼓掌。
冶金部领导显然没有辜负毛泽东的期望,上台就是一副“元帅”气派:“今年我们全国的钢产量坚决达到八百五十万吨!争取七年赶上英国,第八年最多十年赶上美国!”
“好!好!”加引号“元帅”的话可把几位真元帅给乐坏了!林彪是站起来鼓掌的。毛泽东也被会场的情绪所感染,一边高必地热烈鼓掌,一边满脸堆笑地和几位真元帅“叫好!”不过老人家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周为他看到有位大元帅不仅没鼓掌,反而直朝冶金部负责人在瞥眼。他就是彭德怀。
下一个发言的是石油工业部代表。
余秋里因为自己到石油部上任时问不长,他让自己的副部长李人俊打了头阵。
这个李人俊其貌不扬,却身板硬棒棒的,上下满是精神。他走到主席台的麦克风前面说了声“主席、各位代表”之后,突然用手朝台下一指,指向冶金部领导嗓门超过了扩音机的声音:“我们和你们冶金部打擂!你们——冶金部产一吨钢,我们——石油部坚决产一吨油!”
不知谁在寂静的台下惊叫了一声“我的妈也!”但随即被暴风雨般的掌声淹没。这掌声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当时谁也没看表,只有麦克风前的李人俊清楚,因为他几次想接着讲下去,然而一浪高过一滚的掌声阻止了他。后来掌声终于停了下来。但卡席台正中央的一个湖南人的声音抢在了前头:
“你们行吗?”
李人俊回头一看,是毛泽东带着几分微笑在问话。
“行!”
这次是毛泽东带头鼓掌。会场又一次给予石油部以最熟烈的褒奖。
此时的地质部代表何长工很是坐不住了。他心头的两个“何长工”打起架了:一个“何长工”说你是瑞金井冈山过来的人可不能跟年轻人比冲动;另一个“何长工”说都啥年代了,瞧人家的气概,你地质部再顾虑这顾虑郝就是右了!
“下面由地质部代表何长工发言!”
正在思忖的何长工一抬起头,发觉四周的人都众目睽睽地看着他。怎么回事?他再往主席台一看,主持会议的周恩来正向他示意道:“何长工同志,请到主席台来!”噢,轮到我了!何长工赶忙站起来,他那双本来就有点跛的腿此刻就更踱了。场上轻轻地响了一阵窃窃笑语——那是友善的笑语。无论是几位大元帅还是余秋里、李人俊这样的“小元帅”,他们都对老将军十分尊敬。
“长工,你有什么卫星可放?”
刚刚走到麦克风前的何长工还未来得及镇静一下情绪,主席台正中央那个湖南人的声音又不紧不慢地响起了。是“老毛”喔!不用像李人俊那样回头看,何长工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从1918年在长辛店的第一次见面算起也有四十年了吧!
“报告主席:卫星我不敢放,但我代表地质部几十万职工可以在这里向主席和全体代表报告一个喜讯……”何长工毕竟是快六十岁的老将军了,他不能像前面发言的几位年轻代表那样冲动,但却有震撼山河的那种力量。
“好嘛,说说你的喜讯。”毛泽东今天特别高兴。
“是这样。”何长工把秘书准备的发言搁在一边,顺着“老毛”和整个会场的情绪,这样说道:“经过我们地质工作者几年艰苦努力,我们已经对全国的‘地下敌人’有了比较清楚的了解,不仅抓到了‘敌人’的一批‘团长¨师长’,而且还抓到好几个.军长’‘司令’!”
这样的比喻,很对台下大多数老战士的口味,于是何长工说到这里博得一阵热烈掌“……对了,我们没有石油,国家就强大不了。找不到石油是我们的耻辱!找不到石油我们得通通滚蛋!”老将军说到这里,特意回头看了一眼主席台上坐着的人。会场,顿时出奇的静,与方才那种热烈的气氛形成了强大反差。台下几个年轻一点的代表昕到这里为何长工老将军捏了一把汗:这老何头说通通滚蛋,通通是指谁,除了你何长工还包括谁?好,把余秋里他们石油部的人算上,可也不能称上通通呀?那还有谁呀?台下的目光转向了t席台.,毛泽东的脸上无任何表情,他的目光投向正在发言的何长工。
“是的,过去洋人都说我们中国‘贫油’。到底贫不贫呢?我们的科学家不相信。我们的广人职工不相信,毛主席也不相信!”这次何长工没有词头看看他的老乡“老毛”。老将军的底气真是不减当年,他把嗓门往上一提:“在我国的东西南北邻境都有油田,难道惟独伟大的中国没有油田?这岂不怪哉上我们不信这一点!绝对不信!我在这里可以负责地向大家透露:我们中阍不仅能够有油田,而且能找到大油田,找到中国的‘巴库’!”
“巴库?”毛泽东听到这里,侧身向旁边的周恩来轻轻一声耳晤。“足苏联的大油田。”周恩来说道。
“好,为长工他们能找到中国的‘巴库’鼓掌!”毛泽东这一声说得很响,而且带头鼓掌。于是,整个全场顿时掌声齐鸣。
何长工从主席台走下的时候,眼里溢着一丝不另觉察的泪花:好多年“老毛”没给内己这样鼓掌了!
“老将军,想啥子事啦?快看这个‘总体设计’行不?”余秋里用胳膊轻轻地捅捅依然沉浸在往事中的何长工。
“嗅噢,还是开我们的‘国家会议’。”老将军自感有些失态.便忙接过方才地质、石油两部领导共同研究制定的《1959年松辽盆地勘探总体设计》,认真看了起来。“很好。设计中把两个部的协调与分工写得比较明确。下一步就看我们能不能早日获得工业性油流了!”末后,何长工肯定道。
“那春节一过,我就让人以我们两个部的名义把这份<;总体报告》向松辽方面发了!”余秋里说。
“可以。”
“我还有个问题要请示,老将军!”这时,康世恩装腔作势地凑到何长工的耳边。
何长工开始一愣,继而抬起左手,朝康世恩的后脑勺用力一巴掌,“你的‘请示’不用说,我明白。”
旁边人不知怎么回事。
“老伴,上饺了噢——!”只见老将军朝厨房一挥手,大声吆喝道。
“啊哈——,知我者何老将军也!”康世恩乐坏了,他从何长工的老伴尹清平大姐手中抢过一大碗白面饺子就神速“战斗”起来。
“好兄弟,慢点儿。瞧,饺子里的油都流到外面喽!”
何长工一把拉过老伴说:“你甭管他,今天他爱流多少流多少。明儿要是他不给我在松辽弄出油来,我罚他这饿狼!”
“报告老将军,我接受您的挑战。”康世恩顽皮地拿起筷子向何长工敬了礼,末后又可怜巴巴地抬起手中的空碗,“谢谢您老再给来一碗!”
“哈哈哈……”余秋里等人乐得前仰后台。老将军夫妇俩更是一脸开心。
黄汲清是带着此次“国家会议”精神,于正月初六离开北京到了长春的松辽石油普查大队。一到这儿,便听取了李奔、韩景行、吕华等人的汇报。第二天,他向所在大队的技术入员和全体干部作了《松辽平原找油方向)的报告。黄汲清针对当时松辽找油的进展情况,指出松辽盆地的生油层系是多层形的,因此应当使用深钻,注意研究深部石油地质情况。其间他与韩景行等技术负责人重点讨论了基准井的布孔问题。
之后,地质部松辽石油普查大队和石油部松辽石油勘探局的技术人员经过研究,首先确定了两口基准井(即松基~井,松基二井),由于地质部的深钻设备不够,因此决定由石油部负责施工。结果这两口井虽然获得了一定地质资料,但未能达到“喷油”的预期目的。于是第三口井——“松基三井”的设计与施工列入了议事日程。
这是一次万人瞩目的钻井。成功与否,对当时整个松辽平原的找油队伍的士气影响实在太大了。其实北京方面也在焦急地等待着前方的消息,尤其是曾在黄汲清面前说过“事不过三”的地球物理学家顾功叙。
“必须找出两个条件比较好的构造,才能保证万无一失!”顾功叙又一次电示地质部长春物探大队。
关键时刻,能征善战的长春物探大队广大技术人员显示了自己的神威。他们通过沿区域大剖面上的地震电法工作,准确和快速地完成了两条西北一东南向的短削面和两条东北一西南向的削面并组成illi线网,从而为确定“松基三井”圈定了一个名垂千秋的背斜构造。这个构造位于附近一个名叫高台子的小村庄,因而被技术人员命名为“高台子构造”。1959年4月l1日,经地质、石油两部共同确定的“松基三井”,正式开钻。石油部调来了’台最新式的进口深钻——乌德3200米型大钻机。为了作好两手准备,地质部长春物探夫队叉在大同镇长恒构造的一处隆起,布下基准井。地质部投有深钻装备,韩景行的松辽石油普查大队技术人员使用自制的土设备上马战斗……主战场“松基三井”,此时此刻集中了地质、石油两个部门的精兵强马。为保证石油部的“乌德”大钻机快速下伸,地质部调来一台千米钻,在“松基三井”孔旁打一口1000米之深的辅助井,专门代替“乌德”取出1000米之前的岩心。如此布置后,不用取岩心的“乌德”果然进度神速。可就在此时,井下的严重情况发生了:“松基三井”钻至900米深度时,由于施工技术原因,孔偏达6度,最后勉强钻至1461.76米时,再也无法继续下钻了!
这可咋办?机台上,有的钻工一边用拳头敲打着不争气的大钻机“乌德”一边大哭起来:“乌德乌德,你真缺德啊……”
有了前面两口基准井的失败,“松基三井”在整个松辽找油人心头的分量太重了!重得它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可偏偏它又如此不争气!
怎么办?下步到底该怎么办?
北京。深夜12点。石油部余秋里部长被叫醒。
北京。凌晨2点。地质部何长工家的电话铃响了。
“老黄,碰到了这种情况该如何办?”
“黄总,能不能死马当作活马治?”
这一天从凌晨4点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黄汲清的家里和办公室就没有断过电话。
“我要了解现场的情况才能作出决定。”黄汲清让总机话务员挂长春长途。“喂,小韩工程师吗?你把岩心的情况给我说说。越详细越好……”
“老黄,怎么样?”何长工叉来电话了。
“我看可以提前试油!”黄汲清回答。
“那好,我跟余袱里同志联系一下。”
就在何长工与余秋里联系时,康世恩副部长已经抵达“松基三井”现场。
“部长,井反正打不下去了。我们试油吧!”垂头丧气了好几天的钻工们一见自己的领导来了,纷纷请求遭。
“不不!现在试油万万不能!”陪同康世恩一起前来的苏联石油部总地质师米尔钦柯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按照规范,基准井必须按照设计要求打到底,直到终孔后才能自下而卜的开始试油。”
“现在孔偏很大,无法再钻怎么办呢?”康世恩问米尔钦柯。
“那就在旁边再打个孔。”
康世恩没有反驳苏联专家的意见,却一甩军大衣,跑到工人中见,悄悄说道:“我一会儿带专家离开这儿。如果你们认为自己的想法对,你们完全可以大胆地干!”
“行!”有部长这句话,工人们还有啥担心的!
9月13日,工地上的钻工们就开始在“松基三井”完成钻探的地下1357米至1382.4米之间的三个油层进行射孔。此间,渗水的原油从孔内渐渐涌出……经过二十天如此来回的提捞,孔内涌出的水越来越少,油却越来越多。
至9月26日,终下人们期待的黑色原油如巨龙一般从千米地下滚滚地喷涌而出,在大平原上蔚成奇观!
松辽大地沸腾了!
北京的地质部机关、石油部机关沸腾了!
还有中南海……
“传俊,油油!出油啦!”这天,黄汲清下班回家,脚刚跨进门槛就冲着厨房里正在忙碌的老伴嚷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