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样说,大家都笑起来,有人立刻开始打趣那位医学院的同学。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
傅远对其他人的笑闹充耳未闻,略带担忧的目光移到梅飞飞脸上时,只见梅飞飞也正看着他,目光十分平静,竟不再像从前一般对他充满厌恶与抵触,见他抬头,立即带着点尴尬地转开了。他不禁微微一愣,长久以来阴霾的心绪,似乎悄悄地透出了一线阳光。
大家在歌舞厅里又笑又闹,有的人主动献唱,有的人闻歌起舞,不多时,竟不约而同地跳起热烈的迪斯科。
梅飞飞腿脚不便,不能参与,笑着看了一阵,实在抵不住喧哗,便悄悄地溜出外面阳台去透气。
这座经济日益颓败的小城,并没有什么美丽的风景,大白天,在阳台上望出去,只是不起眼的房屋街道。但这是她生长十数年的地方,一草一木,都留下过回忆,见证过成长。在前世,这里早就面目全非。如今又一次面对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梅飞飞忍不住有些感慨。
看来,自己终究是个恋旧的人,喜欢怀念过往的一切。不管对物,对事,还是对人……
她拄着拐杖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疲累,但听了听屋内喧闹的音乐声,又觉得不太想进去。正在犹豫间,一个声音在身后轻轻地道:“累了吗?要不要坐会儿?”
她蓦然回头,只见傅远将一把椅子搬到了她身后,脸上的微笑有一种小心翼翼的味道。
心中顿时有了一丝歉疚,她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谢谢!”
只是两个字,傅远脸上顿时泛起夺目的光彩。
梅飞飞不去看他,拄着拐杖走近椅子。不料,站得久了,腿脚发麻,右脚下地的时候突然有点不着力,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她始料不及,正自仓惶,谁知半声轻呼还未出口,已经倒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只一瞬间,伴随着这熟悉的味道和气息,回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曾经多少次,在上学放学的路上结伴而行,在同一张书桌上温习功课,在春花烂漫的时候去野外踏青,在夏日清晨的树荫里下棋,在秋季的时候去赏山上的红叶,冬天里在图书馆看窗外的雪花……他第一次牵她的手,虽然她极力保持着自然,但仍然忍不住脸红耳赤。他第一次吻她,是在一个寒冷的夜里,以至于后来,他的唇总是让她有一种凉凉的触感。还有那个新婚之夜,他生涩,而她羞涩,彼此在一种既紧张又甜蜜的气氛下,完成了各自的成人礼……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梅飞飞脑中居然全是前世他们之间的美好。也许,所有的动物都是如此,习惯于对伤痛的事情,选择遗忘。
一时间,她没有动,他也没有动。直到傅远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叹息,像是后悔,像是遗憾,像是……满足。
梅飞飞有些怔忡地抬起头,见到他的脸上有一种怅然而迷茫的神色。也许,正和她一样吧!
右脚传来一阵麻木的刺痛,她忍不住拧了眉,微微地发出声音。他顿时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了?”
梅飞飞无奈地一笑,摇摇头,这脚伤毕竟没有她刚才说的那么轻描淡写。一个月没有活动过的脚踝,仍然肿胀着,关节僵硬了,血流的运行还未完全顺畅。正如那位同学所说,倘若不坚持功能锻炼,日后必然影响行走功能。
傅远去过医院看她,自然对她的情况了然于胸,这时近乎宠溺地叹了一声:“你就是喜欢逞强!”说着,扶着她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来。
梅飞飞听着他的话有点怔愣,这样的语气,前世的他极少有过。眼前这个人,真的和那个人没有关系了吧?
“对不起。”她忽然低声道。
“对不起?”傅远失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不是吗?现在呢,要我说‘没关系’吗?”
梅飞飞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为之前一切的言行举止道歉,为对这个无辜的人的伤害道歉。
“怎么?不认识我了?”傅远见她只顾盯着自己发呆,轻轻一笑。
她摇头,怔怔地道:“你好像变了很多……”
傅远也怔了一下,很快又笑道:“你不是也变了么?人,总是会变的。那现在的我,是变得更好了,还变得更差了?”
梅飞飞笑:“目前来看,似乎还好。”
“所以呢?”傅远在她椅子前蹲下,笑容里有了一点期盼,“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原谅?原谅他什么呢?梅飞飞怔然。背叛,的的确确与眼前这人无关。除此之外,眼前的傅远,还能有什么事需要她的原谅?
“飞飞,从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不好?让我们重新开始,做……”他迟疑了一下,“好朋友。”
她坐着,他蹲着,两人的视线刚好在同一水平。梅飞飞点了点头,轻轻地道:“好!”
傅远的目光闪了闪,其中滑过许多复杂不明的情绪,但最终还是欢快地笑起来。他向她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傅远。”
梅飞飞紧紧盯着他的手,缓缓地,也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了一下:“你好,我是梅飞飞!”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下定了一个决心。
在屋内,艾洁隐在一边,悄悄地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脸上有复杂难言的表情,似痛苦,似愤恨,似失落,又似艳羡……
等到梅飞飞重返Z大校园时,已经过完了元宵。这个季节,北方还是大雪纷飞,冰天雪地,G市已是春暖花开,繁花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