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京城红瑜街,有在未来政坛颇具影响的事情发生了。
可能是什么人的陨落的命运,可能是什么人的中兴之始,什么人会和谁成为敌人,什么人会和谁成为朋友,又有什么人开始卷入这片原本遥远的漩涡了。
……
但这些对小渠来说都很遥远。她不知道洪庆二十九年六月二十夜晚的红瑜街相府堂中发生了什么。对于她来说,今天依旧是寻常而操劳的一天,她清晨寅时起床,和小瑜等人一起去扫洒院落,将隔夜盛好的凉水泼到砖石上镇凉,消六月末的暑气。随后小瑜去剪花枝,她便去擦洗围栏石墩。
秦御史府的下人们都住在西面的房间,旁边便是柴房,小渠也只有在工作扫洒的时候能到东面来,但也只能在外院,内院是进不去的。进屋奉茶伺候等工作有佳藕这样的通房丫鬟做,另有秀莲、美荷这样的内室大丫鬟。大丫鬟们不用与她们这些下人住一起,多在内屋的外间设塌。
修剪花枝的工作轻松,小瑜修剪好后便来一边看着小渠擦洗一边同她说话。因为小渠性子孤僻,所以一般来说都是小瑜一个人讲,小渠听她讲。
“小渠,你说,小格送我这个花环手链什么意思啊?”小瑜手指绕着辫子,伸着胳膊露出腕上的花手链,百无聊赖地道。
“喜欢你吧。”小渠道。
“哎呀!”小瑜登时被她一句话噎到了。原本她还要假意扭捏一番、假意猜想一番,才要不情不愿地向小渠道“你说小格不会是喜欢我吧”,结果被小渠一句话不冷不热地讲出来了,她反而羞地涨红了脸。
小瑜因着小渠这人闷闷的,不会将私房话兜售到外边儿去,所以时常拉着她讲话。小瑜平日里思维活络,脑筋动得多,又爱跟小厮们打闹,所以很多丫头私下里不太喜欢她。
但她有时是真受不住小渠开口的调性,对小渠可谓又爱又恨。
小瑜嘟着嘴道:“小格这个小子,平日里对我好,却实际都是甜言蜜语,不见得有多么真心的。”
“是。”
“你‘是’什么?”
“小格也送我花环了。”
小瑜彻底被气到了,立刻跑到一边儿去再不与她说话。过了一会儿,小瑜却又踱了过来:
“小渠,你知道吗,我打算去二公子那里试试。”
小渠皱着眉疑惑地抬头看她。
“我不想再住在西面的房子里了。我要住在东面,”小瑜悄悄地说,说的时候眼睛里有光,“二公子房里现在只有一个静芙。二公子已经十六岁了。我看我可以向二公子讨个名字,叫娇蓉或者灵苹之类的呢。”
小渠放下手里抹布,沉默了很久,她刚想说“无论娇蓉还是灵苹似乎都不是很好听”时,却见小瑜已经当她不再回话,自己跑开了。
……
中午凑在厨房里吃过饭,佳藕来看他们,给他们带了些大公子吃剩下的清凉糕点。说今日晚上大公子要去红瑜街赴宴,白天就留了肚子,等着晚上再大吃。大公子赴宴,佳藕是要跟着去的,一来万一有事可以照应,二来佳藕与张府的几位女眷也算认识,可以在后屋里说说话。
小渠吃完饭,再收拾完碗筷,就打算回房睡午觉了。可临到屋外,却被一声尖喝给叫住了。
“小渠!小贱人,给我过来!”
小渠回头看是谁叫她小贱人,定睛却是二公子房里的静芙正风风火火地过来。静芙临近了一把抓住小渠的头发便拽她,小渠吃痛,问“你干嘛”。周围原本散落的下人们看到动静也纷纷悄悄地聚了过来,他们盯着这处看。
“你个下贱东西跟我装傻?方才我进二公子房里整理床铺预备给他午睡,就瞧着被窝里一个脱得光溜溜的人影儿,还不分青红皂白就抱我哩。怎么,将我当成二公子了?亏你抱着被子就跑,腿脚还挺利索,叫你给逃了。但我揪下了你腕子上的手链,你没注意到吧?”
静芙举起手里一串儿小花环做的手链儿。
“我问过了,这是小格送给你的,他自己已经承认了。”
小渠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说:“他送我那串儿在我房里。”
“你放屁!你回来前我已经叫人去你房里找了,没有。小格拢共就送了你和小瑜,小瑜现在手上还有链子,那这串不就是你的?”
小渠心里又想明白了,是小瑜被揪了链子后,就去她房里把她的那条给拿走了。
小渠向静芙说道:“我刚才在厨房吃饭,不在二公子房间。佳藕姐姐看到我了。”
“吃饭过去多久了?吃完饭你干什么了?”
“我收拾碗筷。”
“谁看见了?”
没人看见,因为没人收拾碗筷,所以她就收了。
静芙问周围下人“谁看见她收碗筷了?”没人回答。
静芙揪着小渠说要去管事那里告状,西面院子里的下人也想飞上枝头住到东面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况且都收了小厮的手环还不知满足,竟要爬公子的床,真是贪心不足,恬不知耻。
随后大公子房里的秀莲和美荷也被吵了过来,佳藕已经早早同大公子去了红瑜街了,她们只想息事宁人,不愿出大事,就叫静芙将小渠关到柴房去,饿她几天也就罢了。
于是小渠被丢进了睡房隔壁的柴房,黑黢黢的,没窗户,一股闷糟味儿。她今日只能在在里睡午觉了。或者说晚觉也都要睡在这里,大约要睡个三五天吧。也不会太多天,因为毕竟还需要她干活。
小渠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没有事情做,睡不着,只能想东西。
西面,东面。小渠在心里咀嚼着。什么西面?什么东面?只是御史府的西面与东面罢了,就这么点地方,就叫男人们女人们抓破了头,撕破了脸。男人们、女人们,这就是下人们!
如果是京城的西面与东面,那就不一样。京城西面是平安坊,西门外有小沧山,山上有枯骨寺,东面是长喜坊,长喜坊新凿了河道,夜市时会有画舫灯舟。再者就是大渝的西面与东面,大渝东面靠海,西面说是先有崇山峻岭,再有荒沙大漠。然后是天下的西面与东面,大漠以西是不是有他国异乡?西国的男人如何?女人如何?每日几时起床?几时睡觉?东海以东有什么?有岛?有更广阔的海?有船么?有陆么?
小渠在脑海中想着这些,渐渐地,就在黑暗闷糟的柴房地上抱着膝盖睡着了。她进入梦乡里了。
……
小渠再睁眼已经是傍晚了,她给开门声惊醒,抬头见是秀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