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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一双眼 一把刀

京城里所有人都以为边月棠第二天就会被拉到弈阳门外砍头。

谁知道没有。

在百玉街那一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每个人都确信京中的氛围不一样了。

这体现在很多小地方。比如巡防兵驻守在平安坊的变多了,雅台上的京中子弟们变少了,甚至平安坊的江湖人也变少了。

有人说是京城的官儿暗地里赶人了,有人说是江湖小民狡黠激灵,嗅到了其中风声,自己跑了。

无论是哪一种,在一个江湖旧人深夜潜入百玉街,将匕首捅进户部尚书大人的喉咙之后,京城对于“江湖”这玩意儿露出的笑脸转阴了。仿佛二者终于掀开唯美面具,看到了其下一些彼此丑恶的东西。

于是京城下层的百姓也就紧紧跟上了风潮的方向,不再在买菜吃酒的时候与旅居京城的佩剑之人谈笑、说事儿、分享菜价的涨跌、讨论除了狐儿巷外还有哪些别馆物美价廉。京城人对于那些风尘仆仆、面目不善的家伙终于进题起来了,生怕他们的袖子里藏着杀人的匕首。

就在这种气氛中,众目睽睽之下的边月棠竟没有被立刻拉出去砍头,而是从京府衙门被挪到了大理寺。

百姓百思不得其解。那个凶手边月棠为何还活着?为何还没被定罪?难道是京府衙门办事不力,治不了那个可怖的瘸子的罪?

要说京府衙门在这件事中办事不力,百姓们是颇有口舌的。比如衙门在第二天就查出了,边月棠是在狐儿巷一个妓女的帮助下进京的,衙门的蒋大人就亲自携带巡防军去狐儿巷雷厉风行地逮人。可将狐儿巷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那个老妓女。

狐儿巷的老鸨将与老妓女秋露交好的那个管事丢了出来,蒋大人尚未拷问,那老管事直接哭天抢地地扑倒地上,哭喊自己并不知道秋露带来的那个瘸子老男人竟是这般的凶手暴徒,更不知秋露是在什么时候逃走的。可既然眼下找不到她,那她只能确然是逃走了的。

蒋大人一脚踹在那老管事身上,老管事咕噜噜地讨好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将蒋大人气得胡子翘起。

狐儿巷的老鸨、管事、妓女都不敢明说,说“蒋大人,那个边月棠行刺当晚,秋水节,您自己也在朦月楼中,您知道的,我们没动什么手脚,我们都老老实实的。”

朦月楼里的人们不能当面讲堂堂京城父母官在事发当晚竟在风月街中“探查民情”,尽管蒋大人自然不能未卜先知当晚会有祸事,故而也无可厚非。

但是蒋大人那晚既然确实在朦月楼中,自然也就见识到了那几个江湖人为了边月棠的争斗。

蒋大人厉声问:“那个边月棠,你们可知他与其他什么江湖人的关系?”

这时一个年纪稍大、风韵缺缺的妓女小碎步凑上前来道:“大人,奴曾见那瘸子与一个年轻江湖人私下碰面。”

蒋大人眼睛一亮:“在哪里碰面、做了什么、什么年轻江湖人?”

妓女行了大礼声音颤抖道:“在狐儿巷后边的巷子里,我看见边月棠偷了楼里姐妹的发簪水粉送给那年轻人,那年轻人叫他’师父’。他在刘尚书大人府上做门客。”

刘尚书,蒋大人自然知道刘尚书是谁,当朝只有一个姓刘的尚书。

刘尚书,不是张丞相一党,那自然是罗丞相一党。而死的那个宁尚书,是张丞相的亲家,朝中人人尽知的张丞相臂膀。

张丞相的党羽被罗丞相的党羽的门客的师父给杀了?这叫什么事儿?

蒋大人宁愿自个儿不知道这事儿了。

京府衙尹蒋大人,在京中立足已久的法门便是哪边都不得罪,也哪边都得罪。但不得罪和得罪也都是在隔靴搔痒的范畴内,你一拳我一脚,追求个平衡,而不能动了双方的根基。但谋害朝廷命官这种事儿,蒋大人真是拿不准“能不能得罪”了。

蒋大人赶鸭子上架地率领着巡防军到了素衣街刘起奉尚书府上,刘尚书府懵懵懂懂,仿佛清白得很。刘府说,那位祝柯早不在府上了,不知怎的,就再也不回府上了,也不拿自个儿的东西,只侍女小厮进房收拾时,某一日发现房里他的弓与箭不见了。

府上人又道:“有听闻,那祝柯带着自己弓箭不告而别之后,有人在小沧山枯骨寺里见过他。”

蒋大人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小沧山去了。蒋大人这番奔走,真是觉着自个儿是京中一等一的劳苦命了。

蒋大人带兵一路奔上小沧山,叫庙里的和尚全出来。光头和尚们个挨个抱着头挤在天井中的空地里,大眼瞪小眼,又心中自然有明了的猜想。

和尚们说,“祝柯已经走了。”

蒋大人听后自然是肝火又旺了一重。老妓女也早一步跑了、这祝柯也早一步跑了?怎么都这么会跑呢?跑了自然也是能追的,但那就要叫地方州府去通缉了,叫了地方州府,他这京府衙尹就插不上手,插不上手,“无能”的名号就要落到他头上了。

蒋大人心窝里的火气愈发烈烈了。

京城父母官最不容易做,而蒋大人自问自个儿付出的当真不少了。他还能怎样?他不能怎样,除非张丞相和罗丞相别再暗暗较劲儿,那边月棠别去杀人,边月棠那徒弟别去刘尚书府上做门客。但这些都不是他能主宰的。

就在蒋大人领着巡防兵不死心又似发泄得在枯骨寺中翻找那不存在的祝柯之时,女和尚提着水桶从后院儿里走了进来。

她惯例在菜园儿里浇水,听到些动静才回到寺里,一抬头却就与蒋大人目光撞上了。

蒋大人站在廊中,一眼认出这是个女孩儿。别人或许要分辨一会儿,但蒋大人就是能一眼看出来。

蒋大人是个自诩风月倜傥的人。他年轻时就模样英俊,在朝中颇为讨喜。如今年岁颇长,心却没有老,年轻时喜欢风华正茂的动人女孩儿,年纪大了仍旧喜欢风华正茂的动人女孩儿。

蒋大人看着面前的小女和尚,脑中突然想起秋水节那晚在歌台上看到的景象了。

那时天外一柄飞刀插进了灯红酒绿的朦月楼,随后一只黑色的鹰隼落到台上,拔出刀来,蛮不讲理地插入一场旖旎的比舞。

当时蒋大人将朦胧的醉眼向台上看去,便着了迷了。

混乱光影之中闪出一张素净又动人的脸来,那张脸就是美,像是菩萨手里的甘露,飞下凡间的仙子,眼角眉梢一派摄人的张扬。于是那时那环扫台下的美人的目光也就犹如神仙的飞刀,叫堂堂蒋大人霎时魂飞魄散了。

直到眼下为止,蒋大人脑海里还是忘不了那天见过的持刀的女人,于是当他撞见年岁仅小一些、也是俏生生的小女和尚时,身体里那股由于逮不住人而来的肝火就愈发旺盛了。

肝火太盛,蒋大人决定发泄一下。

……

在大理寺的地牢,幽深而潮湿的里层,边月棠正坐在里面。

他须发披散,缩成一团坐着,手脚锁着铁链,拴在牢门上。原本已经瘸了的右腿又被敲断了一次,因着大理寺的人要确保他不能逃跑。

但事实上,就算不敲断他的腿,只是这样的铁链和牢笼,边月棠就已经跑不了。因为他真的已经老了。

边月棠坐在地上,无事可做,就在心里回味秋水节那天晚上。

从他在朦月楼被人揪出来、逃离、当机立断不叫任何人能反应过来地潜入百玉街、和宁桓对视、割断他的喉咙,到最后他在房顶上看月亮。

真好,边月棠心想。真好。

而在那之后,边月棠自然也是认定了自己要立马死的,毕竟尸体还热乎地在床上躺着呢。

但眼下这几天,自己不知为何被大理寺接管,栓好关在这里,就再没人来理他。

这自然是稀奇的,因为虽说这事涉及朝廷大员,大理寺接管也无可厚非,但因着不过就是寻常杀人,一个杀了,一个死了,没什么花头,最多问问背后缘由。京府衙门也足够审理了。

所以,边月棠眼下坐在大理寺的牢房里,自然是仍有别的原因。

至于是什么原因,边月棠心里自然是猜到一些了,毕竟他二十年前就曾凭着自己师门的一些前朝关系,托了信物,投奔到京中来做门客的。他是整片江湖里,和京城相处得最久的人。故而他了解那些道貌岸然家伙的花花肠子,知道他们抬起屁股了会想要放什么屁。

于是边月棠也不做别的,他就坐在牢房的干草垛子上等。

等要见他的人来见他。

……

正在边月棠闭目思量的时候,一串脚步声伴随着丁零当啷的钥匙串儿的晃荡声近了过来。

边月棠慢悠悠地抬起头来,果然见一人在狱卒毕恭毕敬的牵引下开门走了进来。

边月棠用似笑非笑的目光迎接他走进来,坐下,倒是全不拘束。

唯一叫边月棠略有惊讶的,就是面前这人看上去年纪不大。模样是白净周正,一派正气,神色也自若得很,看着像是矜贵子弟。但从衣着配饰看,官位倒是不高。

不过边月棠也清楚,矜贵子弟暂时的官位高不高都是虚的,以后自然会有他们官位高的时候。

边月棠面前毫不拘束的青年笑了笑,微施了个晚辈礼,开口道:“晚辈姓罗,单名沁,官拜宫中拾遗。今日来,是有……”

“我答应了。”

“……什么?”罗沁话未说完,被边月棠出口打断,又对这打断他的话有些讶异。

边月棠扬起眉毛挑起眼睛,用玩味的笑意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用一种傲慢的姿态道:“我答应。”

罗沁闻言,也是忍俊不禁,笑道:“晚辈话还没讲完呢。”

边月棠斜瞥着罗沁,冷笑了一声:“你姓罗,能来这儿找我的,自然姓的就不会是别的‘罗’,而是那个‘罗’。罗茂卿的‘罗’。”

罗沁全然没有不悦于边月棠对于自己父亲的直呼其名,而是心中玩味起这个狼狈的江湖老人对于朝堂之事的熟稔与敏锐。

不愧是最早进入京城的江湖人。罗沁心里想道。

边月棠继续道:“罗茂卿的人来,自然是为了张庸。而我回京城是为了宁桓。为了宁桓和为了张庸是一样的,我都很乐意。反正若不是一个夜晚、一把匕首只能杀一个人,我说不定也已经叫张庸身首异处了。”

边月棠咯咯笑起来:“可惜了,我还是首要地更想宁桓死一些。”

罗沁不置可否地恭维道:“前辈勇猛。”

边月棠瞥着自己面前的年轻人,神色又冷了下来:“你们朝中人玩些什么手段,为些什么目的,我没兴趣。但反正我的私愿也在于此,所以你们要拿我当刀子去捅人,我也乐得配合。无论是什么栽赃、陷害,要我多认些罪名,多吐露点秘辛的,也不用什么威逼利诱,直接你们说,我来做就是了。只要你们胆子肥敢用我这把刀,我就敢不要命地砍人。”

罗沁深深低头行了一礼:“前辈是爽快人。”

边月棠冷笑:“所以要我做些什么,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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