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墙的杨柳刚抽芽的时候,白哥儿来到了京城。姜门老三行走江湖,从不看自己的步子,脚一伸,任凭风向哪儿吹,他便向哪儿游。
他来京第一天,直走向平安坊的擂台。登上去,拔出剑来,向台下邀战,说道:“平安坊中不平安,诸位可小心了。”
白哥儿佩剑楼外楼,比寻常剑宽二指,却轻如风中絮,飞若梁上燕。老姜头收了三个徒弟,却一个也不教武功,只指导身法,再每日养活。练兵器,就将他们送出去学百家剑。百剑学完,能出师的,都悟出了自己的剑招。
而姜门三子皆已出师。
故而老大窦红绡剑风刚直,老二剑风游勇,而老三高妙花俏。三人各色。
来擂台上的,一半认得白哥儿,一半不认得。不认得的人,见着白哥儿耍剑,都是轻蔑嗤笑:
“花架子。”
“你不认得花,我这架子上开的花,是你脑花。”白哥儿道。
三战结束,不认得白哥儿的才明白了,白哥儿使剑能耍虚招,因为他的实招足够强。足够强,便有能力在空隙里玩点虚的。
比如明明可以一剑直接刺来,却偏要挑了对手的剑叫他自己刺自己,或者明明转半圈就可以躲开的招,他偏要转上两圈,只因觉着潇洒。但他却真有本事让人用自己的剑刺着自己,也真能在台上装模作样地转上两圈却不叫对手的剑挨着。
在擂台的四周是搭好的观战台子,台子上布了凉顶和雅席,京城的贵人们近来将观擂当作最炙手可热的休闲。更有着迷者,一天近十个时辰都泡在席上。还有专门的文书,将擂台上的故事写成画本子,多添些漂亮色彩,便在京城里风靡了。
而画本子传进闺阁里,也便成了红袖读物,小姐夫人们时不时凑话儿时,也会讲那三日前的某某,如何战败某某,又在昨日被某某战败。后来画本子跟不上擂台戏,大胆的小姐们干脆结伴出行,也到雅席上观擂。小姐们袖挽着袖,踱着金莲步,面上戴着纱幕,两眼睛便隔着雾蒙蒙的视线去瞧台上的刀剑斗。
白哥儿当日站在擂台正中,从正午战到傍晚。将人少战到人多,又战到人少。雅席上贵人们都惊叹这人一战惊人,而小姐们更是移不开眼睛。来打擂的江湖人,大多尘土仆仆,更有有碍观瞻者。而白哥儿虽隔得远,却也能看得是个身形朗拔,模样俊俏的男人,穿的衣服又齐整讲究,和别的粗衣的野蛮人大有不同。小姐们有不少一看之下就不敢再看了,生怕今夜春闺有梦。
白哥儿连战数日,愈战愈勇,愈战也愈发觉得春风得意,手中剑如鱼得水,颠倒风云。很快,他也便成了京城时下里最火热的江湖人,成了许多贵人的座上宾。流水酒席,千金宴饮,白哥儿自是登上风流意气顶端了。
一日公子哥儿们邀他游狐儿巷,在朦月楼中饮酒作乐。
白哥儿知道自家二哥老贼心里总有股文酸劲儿,喜欢戏曲画本,喜欢偷摸跟着王先生拿腔作调,也便知道这片地儿有他那些戏本子中的名堂。白哥儿心想,没想到自个儿倒是先于老贼来到这里了,一时稍有些得意。
得意之余,一柄软剑突然飞到他身侧,他抬手也便接了。他两指合并夹住剑刃,那片薄刃便在他指间忸怩摇动了几下,随后定住了。
“荒唐!怎么做事的?”一旁的刘公子被惊飞了手里的茶盏,抬头怒骂道。
白哥儿抬头,见厅中戏台子上一个小伶正慌忙跪下,伏在地上发抖着求饶。
“剑都拿不稳唱什么曲?这剑掉到谁身上,你的命是够抵我们几根手指头?”刘公子道。
朦月楼的鸨妈赶来,连连讨饶,说道:“公子见怪。这是头一次上台的水烟儿,胆子小,在人前手里就没轻重,还请公子雅量宽解。”
“小丫头手里没轻重,你心里也没轻重?没调教好就上台,是嫌生意做得太长了?”刘公子问道。
鸨母闻言,冷汗落了下来。平日里演小雀儿的娇柳今儿来了癸水疼得在床上打滚,鸨母只得赶着水烟儿替她上台,谁想这扶不上墙的软泥巴果然出了纰漏,竟能把手里软剑掉到公子头上。想来她从今往后再不会有好日子过。
刘公子正要想些发落的法子来赐给台上那抖得若筛子的小伶,此时白哥儿却开口了。
“刘公子,我倒觉得这没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都诧异地看向他了。台上的水烟儿从地下抬起发着抖的眼睛。
“此话怎讲?”刘公子闻言,摆出架子问道。
“这小妓女怯生生的,吓着了,手里东西便掉了,也不稀奇。倒是这怯生生的样子可爱。别的妓女都不怕,就她怕,那她就有趣儿了。”白哥儿道。白哥儿也分不清什么妓什么伶,总之出来卖的,一并叫作妓女。
刘公子眼睛盯着白哥儿,忽然眉头一展,大笑道:“我知道了,小白哥儿。你是看上她了。”
白哥儿给他说愣了,心想倒也就一般。
刘公子又道:“无巧不成书,难怪这剑该接在你小白哥儿手里。”刘公子的坏心情不知怎的,突然一扫而空。
旁边其他公子哥儿忽也笑道:“我知道了,这小伶定也是看小白哥儿模样俊俏,故意将剑落到他身上,叫他注意呢!”
刘公子自问理清这其中关窍之后,也便慢条斯理地重新坐回位上,道:“好了,我也便成人之美,今晚就叫这小伶伺候白哥儿,满足她心愿,也顺了咱小白哥儿的意。”
鸨母一听竟化解了局面,连声道谢,将水烟儿从台上拉下来,拉到白哥儿身边叫她行礼。
刘公子新添了茶,沏着茶盏笑道:“坏事儿变好事儿,这可真是好。”
当天晚上,白哥儿果然给送进了水烟儿的房里。水烟儿坐在床上,见白哥儿进来,站起来,又坐下。
“你叫什么来着?”白哥儿问。
“奴家水烟儿…”
“多大了?”
“十三了”
“哦…”
白哥儿坐她旁边,又问:“之前有没有过?”
“没有…”
白哥儿瞧着水烟儿,水烟儿低着头,坐在床沿儿。鸨母故意叫她穿了稍有露骨的衣裳,她却仍旧只是一副俏生生的样。水烟儿眉目不算美艳,小鼻子小嘴儿甚而有些寡淡,但瞧着叫人舒服。低眉顺眼儿的又还惹人怜惜。
白哥儿去亲她,她也让亲,却不回应。白哥儿亲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又摸她身子。她身子瘦小,手放腰上能硌到肋骨,整个人薄得很,感觉用力一掰就能折了。白哥儿又叫她来摸自个儿,水烟儿手抖了半天,不敢摸。白哥儿空折腾出一身汗来,没趣儿地叹口气倒在床上。
“你,唱个曲儿听听吧。”白哥儿对水烟儿道。
水烟儿知道自己叫白哥儿没兴趣了,今晚上不打算跟她好了,又登时觉得委屈,几欲哭了。她唱起曲儿来,但带着哭腔,声音发抖,越唱越难过,也越唱越难听。白哥儿连忙打断她说:“算了算了。我来唱得了。”
于是白哥儿躺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唱起曲儿来,其中许多首还是从前从老贼那里听来的。水烟儿摸不清他这是什么路数,就坐在床上看他唱,听困了就躺下来,卧在白哥儿身边。白哥儿也睡不着,竟是睁眼唱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