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初晨,天蒙蒙亮,苏扶将被褥收拾好,简单洗漱一遍后,伏听雨也起来了,再后便是伏渊。
“苏公子是要现在就走?”
苏扶向二人辞行,伏渊不便挽留。
“叨扰一夜,给二位带来些许不便,不敢多留。”
“苏公子哪里话,能留宿我家,也算是缘分。”伏渊客道一句。
苏扶解下绳子,上马将去。
伏渊问道:“苏公子欲往何处?”
“无牵无挂,四海为家。”
“苏公子慢行。”
“伏老,伏姑娘,多谢款待,后会有期!”言罢,苏扶扬鞭而去。
马蹄声渐远,深入竹林。伏听雨向伏渊说:“爷爷,我觉得他还会回来。”
伏渊微微一笑,道:“此地不凡之处被他察觉,若是他有心查看,倒是真的会留下。而且,他也不信我们。”
“不信也罢,管他如何。对了,古琴怎么样了?”
“回小姐……呃。”伏渊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又道:“差不多了,午后便可用。”
“爷爷你总是改不了口,还好没在他面前失言。”
伏渊一脸苦笑,不知所措。再看路的那头,那个人早已消失于荒芜。他找处坐下,摆下古琴。日上三竿,伏听雨背上背篓想要出去,临出门伏渊叮嘱一句莫要太晚,她敷衍了事,也就去了。她并非去作农活,再且她也不会,只是去山里瞧一瞧罢了,偶尔采些果子野花什么的。
对于这些,伏渊从未说什么,村中人一个月以来的议论,也被弃于耳外。
……
山里毕竟湿气重,初晨的日光穿不透浓浓的晨雾,只得把它们照亮了些许。
苏扶踏马走在几乎不是路的路上,两侧都是竹子,又粗又高,竹子间堆着厚厚的枯叶。
期间路过很多人家,有的人看见他也不理会,径直做着自己的事。偶尔有兴趣的就瞟了几眼,看见他手上的银色长枪,都悄悄缩着脖子低头不语。不论男女老少,都在自家的院里忙活着,没人出门。即便是从未劳作过的苏扶也知现在正是农忙,莫不是这村不靠农作过活?苏扶知道这里奇怪,可是也不想惹太多麻烦,刚下山没多久,还算不得入世。
平日休闲时刻师尊都会讲些他云游四海的奇闻异事,也会说些处世之道,为人之道。不多管闲事,这是他对即将入世的苏扶千叮咛万嘱咐的。虽然他知道以苏扶的性格不会去管闲事,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唠叨了许多。
貌似是出了村了,马儿走了许久都不曾再见到人家,苏扶仔细回想细数,遇到了十余户人,并不多,而且相隔甚远。
前方无路,竹林也被远远甩在后面,两旁是高大的枫树和浓密的灌木。山林苏扶自然是不怕,大猫小怪的拿他没办法,但是走了许久,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
苏扶开了精明眼,看出了些端倪。
“我说怎么会走不出去,原来是有妖作怪。”苏扶自言自语,拨开挡路的树枝,胯下白马无意再行。
“师尊说了,下了山要少管闲事,不然惹了因果,吃那天道的亏。我想,你比我懂吧?”苏扶一枪折断树枝,翻身下马,牵着继续走。
“本以为山下的妖魔们都会怪怪自个儿去隐藏,没想到这妖如此嚣张,明目张胆在此布下迷阵。莫是它不知那方有座石室山不成?”苏扶自顾自叨咕着,看了眼被牵着走的白马,“算了,我跟你说这些作甚,你又不会说话。哪天你若是开悟成了人形,也算不错。”
红日被云遮了半边,山里没有一丝风,闷得人烦躁。
苏扶坐在石上,旁边是一条小溪。他不由开始抱怨:“当然师尊要传我符阵之术,可我觉得没用,今日却被这小小妖怪的迷阵弄得晕头转向,悔不当初啊。”
还在饮水的白马抬头望了他一眼,继续低头。
苏扶从怀里掏出一片绿叶,那是片桃叶,很绿。他还在纠结着是否要用了这叶,若是用了,他定能破阵而去。可他也才拿了七片,出村为了隐去行踪用了一片,只有区区六片了,况且这还是他得罪了那古树才得的,不可轻易浪费。
正在此时,白马卷住叶子,送进了嘴里,简单咀嚼几下,咽下了肚。
“却尘!”苏扶一把揪住白马的耳朵,“看你干的好事。”
白马却尘也不顾疼,径直带着苏扶走出山沟,向山的一边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苏扶松开了手,白马停下,等他上背。
苏扶无奈,上马握绳,随它把自己带向何处。
白马却尘,是某一日师尊带回来的通了些灵性的马。在过去的不知多少年里,苏扶都是和却尘度过,早已生了感情。
一日,师尊给了苏扶一套锦衣,一柄银枪,一个酒壶。那日之后,师尊却不再提他下山之事,苏扶问也只是敷衍几句未到时候。于是他给师尊布了一盘棋,自己偷偷牵着却尘下了山。患难与共,唯有却尘。
却尘驮着苏扶在山里绕,时而上山,时而跃沟,兜兜转转之下,一天就要过去。苏扶也疲乏不堪,他一直在试图破了这阵,用灵开了精明眼,通了顺风耳,依然无用。
夕阳西下时,苏扶趴在马背上睡着了。却尘也不怕他掉,依旧上山下岭。日没西山后,它的面前出现了星星灯火。沿着不熟的小路,踏着枯竹叶,它带着苏扶走到了一户人家前。院里人在纳凉,看到白马有点惊讶。
老人旁边的姑娘轻轻道:“爷爷,我说过他会回来的吧。”
老人说:“意料中事。快去接下客人吧。”
“知道啦。”姑娘起身,向白马走去。
……
姑苏是潇湘水云最豪华繁荣的大城,这里商贾云集,一条潇水带来了东西商贩,北去的商人都会在此处暂时落脚。
姑苏城外有座山,山上有座寺庙,周遭景色绝美,在寺院最高处可以俯瞰山下湖泊和那一方的姑苏。
那寺主持法号智源,是个大善人。
青末用了斋饭,在寺里走了一圈,准备去敲钟。这寺里的钟,他敲了十五年。他与这里的和尚不同,他并未出家。少时被智源大师救下,落根于寺院,专职于敲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管雪有多大,雷有多响,寺院里的钟声总会在该响的时候响起。
曾有诗曰: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去钟楼的路上,青末遇到了几个总喜欢欺负他的师兄。虽然未入佛门,但是他依旧喜欢喊他们师兄。
“青末,你去帮师兄们打扫一下客房吧。”
“可是,我还要去……”青末不想误了敲钟大事。
“嗨,敲钟这等事儿一会儿的功夫,你敲完了钟,就去打扫一下客房,师兄们有事走不开。”
“但是……”
“别但是了,师兄的话你也不听了?”高个子和尚冷着脸呵斥了一句,拉着其他几个人走了。
青末呆呆望着几个师兄歪歪扭扭地走了,摇着头走向钟楼。过了会儿,山寺钟声云间传。
青末在下钟楼时遇到了主持智源大师,大师问:“青末啊,是不是又被师兄们为难了?”
“主持……”青末不敢抬头,像是做错了事一样。
大师说:“若是觉得难受,就去后山吧,或是下山去。”
青末惊恐:“主持我不下山。”
大师笑道:“让你下山是去散心,当初给你取名青末,是想让你起于青萍之末,哪想你会因此内向。去后山吧,若是哪日想下山了,自可去了便是。”
“弟子知道了。”
“去吧。”
“弟子告退。”青末毕恭毕敬向住持行礼,朝后山走。
智源大师嘴里念着佛经,走入钟楼。
……
夜幕降临于山村。
与昨晚一样,苏扶和伏渊坐在院子里闲谈,只不过多了一个伏听雨和一张小木桌,桌上摆着酒。
苏扶不喜酒,他只喝葫芦里的井水,享受那人间甘甜中的苦。伏听雨也尝过一口,皱眉一句有点苦之后就不再言语,只有苏扶暗自压下心中的惊讶。
篱笆外,却尘吃着草料,不时望着苏扶等人。
“苏公子好福气啊,这马有灵性。”伏渊感叹,不忘小酌一杯,“今日它带着沉睡的你来到家门前,令老夫很是震惊啊。话说苏公子怎会沉睡?莫非遇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苏扶思虑片刻,回道:“不瞒伏老,我今早出了村后一直往东,可是走了半日却未曾看到什么路,于是在山里转了几圈,实在倦了,故而趴在马背上睡去。”
“苏公子很信任这匹白马。”伏渊意味深长地与白马对视,移开目光后朝苏扶一笑。饮下一杯。
“却尘跟随我多年,自然有了些默契,只不过它会带我回来,倒是让我有点感到意外。”苏扶说,他瞧向却尘,嘴角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弧度:罢了罢了,既然你要让我留,我便留下看看这个地方,究竟是何方妖孽作怪。
伏听雨又给伏渊斟了一杯酒,脸色不太好地瞪了他一眼。她就在苏扶对面,这一幕被苏扶看着,不由生了笑意。
“俗语言:老马识途,陪伴苏公子多年,这白马也不小了,实在是不可多得。”
“倒是又要叨扰伏老与伏姑娘一阵了。”苏扶带着歉意说。师尊曾告诫他,凡事多要礼让,劳烦了他人,就该答谢。
“不妨事不妨事,这家里也才两人,冷冷清清,苏公子一来,定会热闹不少。”伏渊笑道,丝毫不在意对面伏听雨给他的眼色。
苏扶自是知晓,一切尽在不言中。